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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篇、青葱 ...

  •   第二篇、青葱

      BGM:凤尾丝竹

      时光荏苒,昆仑山上松柏长,转眼间,陵越入门已有三年。

      天墉掌门涵素真人时常“唉……”地长叹:“陵越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太争强好胜,长此以往,嗯……”话说只一半,便摇摇头,任由众人意会去了。

      同屋的肇光、肇恒等人提起自己的师兄,忍不住伸手抚额:“咱们天墉城也不缺屋子,为什么不让师兄单住一间?他自己愿意练剑到半夜,我们可还要睡觉啊!”

      陵端却是嘿嘿一笑,一甩头发:“大师兄吗,我还没跟他比过剑,我天资高,他比较勤奋……什么,你说谁胜谁败?这说不好啊说不好。”

      掌门的关门弟子芙蕖当年曾在海啸中被陵越所救,最是听不得任何人议论他,只要一听陵端这话,立时便要反唇相讥:“你连我都打不过,还敢和大师兄比?”

      而问及陵越的师父紫胤真人时,他只淡然甩下一句:“陵越是我亲传弟子,我自有定夺。”

      于是话题至此,便算结束。

      总之,在入天墉门下后,陵越一直是上至掌门长老、下至同辈弟子闲谈时的焦点。

      这样的情形,一直延续到百里屠苏入门之后。

      那是一个盛夏的清晨。陵越前一日被师尊吩咐了要来展剑台教习剑法,此刻正有些忐忑地站在石台上。

      五更天,第一线晨曦投在浅青的琉璃瓦上,他提起手中长剑,在半空中划了个流畅的半弧,随后回身迅捷一刺、再一挑,动作干脆利落,未有丝毫的拖泥带水,正是天墉剑法的一招“三才剑”。

      台下响起一阵赞叹之声,而台上的陵越心中却没半分得意,只因他自己最清楚,这一式看起来平平无奇,然练到收发自如,也耗费了他整整三日的时间。

      只见他剑尖微抬,明光又似雪练一般铺开,一招接着一招,如同行云流水,等一整套剑法演示完毕,背上已出了一层薄汗,心中这才松了口气,还剑收势,行了一礼:“请诸位师弟妹照此修习。”

      正待走下台来,忽闻一人漫声开口:“师兄,你演示的太快了,咱们都看不清。”

      陵越凝目一望,见是戒律长老门下的陵知,入门比自己还早几年,年纪也更大些,只因排行靠下,才称自己为师兄。思及自己先前的动作,陵越不由得困惑:莫非当真太快了?便答道:“抱歉,我再演练一遍,这次请看仔细了。”

      这一次,他几乎是将剑招拆分开来,每一式之间接有停顿,再加上简短的讲解,足用了小半个时辰,才将整套剑法演示完。然而收势之时,竟又同时有四、五名弟子喊道:“大师兄,你练的剑法太难了,咱们都学不会。”

      随着那抗议的声音,四周还响起隐隐地窃笑声。

      陵越为人真诚,却也极聪明,略一思索,便明白缘由,他想自己年纪尚小,又是第一次教课,难怪众人不服,当下也不动怒,只从容还剑入鞘,走至陵知面前:“陵知师弟,我来亲自教你,如何?”

      陵知嘿嘿一笑,正要再调侃两句,冷不丁的目光与陵越相撞,却见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目中流溢着冷冽的光芒,身量虽只将将到自己肩头,气势却远远压过自己,不由得心下一惊,原本想好的话到嘴边竟说不出来,只讪讪地笑道:“嘿……反正你也教不好,干脆请你师父来吧。”

      他这话一出,又引来众人附和:“对,让你师父来教。”“执剑长老自己不授课,却找个小徒弟来,真是,唉!”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陵越不为所动,只将手一扬,长剑连鞘挽了个剑花,又朝前行近了一步,“陵知师弟,请出剑。”

      他二人起冲突,身旁众弟子立时全围了上来,有的与陵知心思相同,想看这执剑长老门下的高徒如何出丑,有的曾与陵越比试过,知晓他的实力,只等着瞧陵知闹笑话,当然,存心看热闹的人也不在少数。

      陵知一时被逼得下不来台,只得慢吞吞拔出剑,正要出手时,不远处忽地响起少女的尖叫:“喂,你们几个,想干什么?”

      陵越未想到自己第一天教授剑法,便生出这么多变故来,不由得头皮发麻,当下略一拱手:“陵知师弟,少待片刻。”一面说着,一面已朝声音来处大步走了过去。

      剑台一隅,几位同门师弟站正成个圆圈,将上山的道路团团围起,其中一人正洋洋得意地道:“怎么,你敢不敢出手——”

      刚说一半,便又被那少女打断:“走开!你们谁也不许为难他!”

      陵越拨开人丛,只见一名八九岁年纪的孩童被围在当中,他身形极瘦,修行道装穿在身上显得颇宽大,一双眼睛幽黑得仿佛触不到底的深渊。他这会正静立在青石台阶上,低垂着头,双手紧紧抱着一只与他同样瘦小的幼鸟,似乎那是他最后能抓住的、唯一的事物,而无论身旁众人如何挑衅,他也一言不发。

      倒是挡在他身前的芙蕖一脸怒色,目光瞥见陵越,眼圈一下子红了:“大师兄,他们……他们又在欺负屠苏师兄!”

      陵越认得那是新近刚拜入师尊门下的百里屠苏,紫胤长老收徒极少,这小徒弟便是自己唯一的同支师弟。而那芙蕖师妹,更是自己在入门前,曾与她共同患难过的。眼见此等情形,陵越即便再沉稳,也不免轩起眉毛:“究竟发生何事?”

      为首的陵端笑嘻嘻道:“陵越师兄,芙蕖师妹会错意了,咱们只不过想和百里师弟切磋武艺而已,这也不行嘛?”

      陵越冷哼一声:“陵端师弟,你想必晓得,我这位师弟由执剑长老亲自教授,是严令禁止与众位同门一起习武的。”

      话音未落,便听对面一个名叫肇诠的叫嚷起来:“他单独习武很了不起吗?咱们今日非教他出手不可!”

      “对,凭什么执剑长老这样偏心,只教他一个人!”

      陵越心中怒气正炽,实则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这位师弟一入门,便被孤零零关到后山,自己与他见面的机会也不多,而当下他却顾不得想那么多,只反唇相讥:“肇诠师弟,你是戒律长老的高徒,不也曾闭关一年,由长老亲自教授过?”

      肇诠被抢白的瞠目结舌,只瞪着陵越说不出话来。陵端却又嬉皮笑脸地接上:“单独教就单独教,那也没什么,那咱们想和师弟划下道,这也没什么吧?”

      陵越回头一望,却见身后的百里屠苏依旧静静站着,头却抬了起来,与他目光短暂一接,又错开了。那一刻,他瞧见那双幽黑的眼中,没有恐惧,没有愤怒,没有悲伤,仿佛……什么也没有。

      他心中微微一凛,随即低声吩咐:“芙蕖师妹,带师弟走。”

      陵端大笑道:“打不过,就想跑?”

      陵越冷哼一声:“我与屠苏同出一支,今日便由我代师弟接你的剑!”

      陵端一挑眉毛:“哎呀,陵越师兄,你至于这样生气嘛?”

      陵越不为所动,将手一扬,剑身斜斜指向他挂着配剑的衣带:“废话少说,拔剑。”

      此时那展剑台上早已乱成一锅粥,起哄的起哄,劝架的劝架,更有人看情势不对,便飞奔着要去禀告长老,自天墉城创派以来,恐怕还没有哪一天的早课比今日更混乱。

      陵越一个翻身,轻飘飘上了高台,将声音远远送出:“同门间切磋武艺,何须慌张?若谁将此事禀报掌门,那便是瞧不起我陵越教的早课,以后也不用来了!”

      他是紫胤门下最得意的高徒,这一干人等捣乱归捣乱,谁又真的不想学几手精妙剑招?这一威胁果然有用,众人立时全止了脚步。

      陵端此刻才知道这位师兄是绝对惹不得的,苦着脸道:“陵越师兄,真的要比啊?能不能——”

      半句话尤在口中,忽地森冷剑气袭来,他向后仰去,这才堪堪躲过,扬头看时,却见陵越出手迅疾,又刺出第二剑来。

      陵端脚步一错,趁着间歇已拔剑在手,双剑相撞,发出刺耳的金铁之声。他见陵越丝毫不留情面,不禁恼羞成怒,手一扬,嚷道:“一起上!”

      一声令下,先前堵截百里屠苏的一干人等,顿时全挥剑而起,将陵越身周围了个水泄不通。

      陵越全力迎战,身形比先前演示剑法时何止快了数倍,只瞧得众人眼花缭乱,连他身姿也瞧不清楚,只看那点点剑光如寒星一般洒落。

      忽地陵端欺近身前,陵越将剑一格,却见他并不出剑,反而将左手向前一拍。这招大反常理,全然是无赖的打法,大出陵越的意料,他欲向后急闪,却已避之不及,而陵端却也手下留情,只伸手抓住他鬓边一缕长发,笑道:“陵越师兄,你头发比芙蕖师妹的还好看!”

      众人一阵哄笑间,陵越却是大怒,反手一剑将那缕头发削断,发丝飞散间,陵端只觉手中一空,下一刻已被陵越一脚踹至前胸,身躯腾云驾雾般飞起,直摔到台下,还滚了几滚。

      陵越此时已斗得性起,只见他指东打西,剑招大开大阖,顷刻间众弟子皆被他踢翻在地,只剩下满地找牙的力气。

      围观的师弟妹们皆看得呆了,却见他将长剑往地上一掷,当啷啷一阵脆响间,已大踏步下了展剑台。

      芙蕖这才回过神来,急声道:“大师兄,你去哪?”

      陵越头也不回:“向师尊请罪!”

      芙蕖跺脚道:“你别去!”却见他脚步飞快,已走得远了。回身看时,原本默立在自己身后的百里屠苏也不知去向,心中不由得大急,连忙追了上去。

      ***

      执剑长老的静室中,陵越与百里屠苏正直挺挺跪在青石地上。

      紫胤真人斜靠在竹榻上,闲闲地翻看一本经书,仿佛根本没意识到两位徒弟的存在。

      良久,紫胤方一抬眼睫:“你来请罪,你何罪之有?”

      “师兄是因为我……”

      百里屠苏一开口,陵越顿时诧异地望了他一眼——从这位师弟入门起,他还是第一次听他开口说话。原来……他真的不是哑巴。

      紫胤却是不动声色,只冷冷打断屠苏:“闭嘴,陵越说话!”

      “……弟子未认真教授早课,出言不逊,私自与同门械斗。”

      “哦,该怎样责罚?”

      “思过崖思过十日,抄写经文一千章。”

      “师尊,师兄并无过错,请师尊责罚弟子才是!”

      紫胤只当百里屠苏是透明的,将手中书卷掷下,站起身来,冲陵越冷哼一声:“当真胡闹!天墉城二代大弟子,就如你一样?为师往日所说,你全抛在脑后?”

      陵越俯下身:“……请师尊严惩。”

      紫胤略一沉吟,道:“思过半个月,禁言语,罚抄经文三千。下次再犯,你便下山去罢。”

      “是。”

      屠苏犹自不服,抬头望向紫胤:“师尊!”

      “再多嘴,连你一起罚!”紫胤拾起竹榻上的书册,抛到陵越面前:“仔细参详去!以你的身法,竟被陵端近身攻击,究竟是怎么练的剑?”

      陵越被骂得羞惭不已,捡起那书册,却见上面写着四个挺秀的大字,“太虚心法”,没想到此番胡闹,师父竟传了他太虚剑,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无法言说的温暖之意,只深深叩拜:“谢师尊。”

      紫胤瞧着他,目光却不像言语那般严厉,半晌方叹道:“你们两个起来。”

      二人依言起身,紫胤先将屠苏的衣领拉平,又缓步踱到陵越身后,陵越不敢站在师尊身前,正要再跪下,却被紫胤拉起来,下一刻,只觉得头上束发的木簪一松,头发立时散落下来。

      紫胤冷冷地道:“衣冠不整,头发还削掉半边,成什么样子?”手中动作却极是轻柔,将陵越头发重新梳过,垂落在鬓边的断发也一并拢起,用一枚玉扣束住了。

      那时晴阳照进房中,盛夏时节,即便苦寒如昆仑绝顶,放眼望去也是一片浓绿。

      ***

      二人出得门来,走不多远便分开两条岔道,一条往前山,一条通后山,陵越便定住脚步,点头道:“我这就去思过崖了,师弟,多保重。”

      百里屠苏沉默了片刻,忽然道:“谢师兄。”语气老成,一点也不像他这般年纪的孩子。

      陵越不由得失笑:“什么?”

      却见屠苏微哼一声,背转了身:“好话不说第二遍。”隔了一会,又道:“我与师兄一同去思过崖。”

      陵越忙道:“不必不必,那里没什么好玩的。”

      屠苏却不再说话,只跟着陵越往前走。陵越无奈,又实在不想硬着心肠赶他走,只能任由他跟着。

      转眼到了后山,接近崖边,山路越发崎岖,有时甚至需腾挪攀岩方可过去,陵越步履轻盈,却见屠苏每一步走得甚是吃力,不由得心中诧异:难道师尊未教过他腾挪之法么?

      他不便多问,只向上一指:“师弟,崖顶还远得很,你还是回去吧。”

      屠苏又默然了半晌,方无言的点点头,转身向下行去。陵越瞧着他小小的身影渐渐隐没在苍松翠柏之间,这才继续向上行去。

      到了顶峰,陵越盘膝坐下,开始翻看那太虚剑法,只觉得一天时光过得飞快,转眼间天色已经暗了。崖下隐约响起脚步声,想必是送饭的弟子到了。

      陵越起身去迎,却见暮色中,瘦小的身影艰难地一步步攀上来,他手中提着食盒,本就不便,轻身功夫又差,好几次险些摔下去。陵越看得心惊,欲张口唤他,又猛地记起思过期间禁止言语,便一个飞身下去,挽住了他手臂,一同上了崖顶。

      屠苏沉默着坐下来,打开食盒的盖子,只见里面放着一面盛满了热水的大铜盆,其中搁了一碟豆腐青菜,三个馒头,隔着瓷碗被热水温着,还冒着热气。而那热水虽然将将漫到碗碟边缘,却一点也没撒进菜里。

      陵越这才晓得为何方才拉屠苏上来时,那食盒竟然如此之重,原来是放了热水的缘故。他心中一阵感动,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又一指那饭菜,意思是一起吃。

      屠苏微一点头,将饭菜分好,拿起一个馒头默默咀嚼。冷不防一双筷子伸过来,夹了几块豆腐在他碗中。屠苏沉默地看了看那豆腐,又夹回给陵越。

      陵越简直哭笑不得,刚要再夹给他,只听屠苏小声道:“我不爱吃,师兄你吃。”一边说着,一边又将碗里剩余的几块夹到身边的草丛间,“这个给阿翔。”

      陵越正困惑那阿翔是谁,只听不远处一声细鸣,一只幼鸟自树上扑楞楞飞下,用长喙去啄那豆腐。

      吃过了饭,天色已全黑,昆仑顶峰距天穹极近,碎银般的星光映在山崖上,剪出枝叶交错的阴影。

      陵越担心屠苏夜晚下山危险,便留他在山上。而屠苏毕竟年幼,攀崖又耗费不少体力,不到一时半刻,便靠着陵越睡着了。

      自此,陵越在崖上思过的半月内,每一晚都是这样度过的。

      -青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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