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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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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
李府的下人起得很早,今日格外重要,老爷升任侍郎,同僚都来道贺,没准两位准姑爷也会来。
门前石的阶狮子被水洗过几遍,未干的水迹在日光下反射着透亮的光。
丫鬟伺候陆千景梳妆,簪花时小声在她耳边道:“二小姐真有福气,裴公子一早就到了,”她朝李云舒院落的方向瞥眼,“不似大小姐要嫁的那个,像什么话啊,平日就不见来,今儿不会又不来吧,真是没规矩。”
陆千景试着花钗,揣着心思虑。
是了,李云舒口中的江映就是这样。
那日她愠怒回怼了李云舒后,李云舒也懒得再装,险些拿刀架在脖子上,宁死不嫁。
李侍郎为了说服女儿,苦口婆心颇费了一番口舌。
江映在翰林院修史,修到本朝人物传记,通常,为了顾忌颜面,写到还在世的老臣都会刻意美化,略去他们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丑事,尤其是去年刚致仕的陈相,此人素不修身,满朝皆知。
陈相是翰林院掌院学士的座师,掌院学士叮嘱江映,要好好修史,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江映提笔落就,一字不落把陈相过往写得一清二楚。
掌院学士看过文稿气得簌簌抖动,咬着牙想把文稿全砸在他头上。稿纸乌云一样悬在头顶,江映垂眸不语,唇角却若有似无抽了一抹笑,抬起头又是一派乖巧温顺。
掌院学士气血倒涌,命其增修两朝实录,本想挫他锐气,不想此人不眠不休,仅用七日修成,文辞精妙、处处精炼,至此满朝叹服。
李侍郎本想告诉李云舒,江映如何正直,又如何有才,李云舒翻着眼,哭得一抽一抽:“倔都倔死了,这种人能嫁?”
陆千景心里一瞬警觉,这人不怕房师李侍郎,不怕顶头上司,平时不爱登李府的门,定不是李云舒和裴述两个人能强逼过来的。
起初她心里还存了疑虑,想着香兰许是骗她,但若今日江映真的来了,便可直接坐实他确实与裴述沆瀣一气。
卯时,李府宾客盈门,她理了理裙摆就朝前厅去。
裴述陪在李侍郎身边,与李家兄弟一起帮李侍郎待客,翁婿和睦,俨然把自己当成了李家人。
陆千景经过前厅,在宾客中,她似乎认出江映,那个被裴述亲密揽着的高个子,穿着差不多的靛青襕衫,头发用暗蓝布条束着。
他生了张精致的脸,颀长目秀,似是工笔细致描摹,裴述拉着他说话,两人同在一处笑,裴述顿时显得憨傻不少。
他果然来了。
陆千景又朝那头多看一眼,心下愤然。
同为李家女婿,江映全然不似裴述热情,混在三五同僚里向李侍郎道贺,笑得谦卑恭敬,清心寡欲,仿佛快要得道升天。但人不可貌相,何况能与裴述混迹一处的能是什么好人,她本还对香兰的供词将信将疑,如今到可以下决断了。
陆千景毫不掩饰恶狠狠朝他们剜了一眼,裴述回了个温柔体贴的笑。
陆千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裴述朝着陆千景的方向挤眉弄眼,几次忘了搭理江映。
话说到一半陡然被打断,江映一眼看见裴述正对着角落里的女子狂抛媚眼,他从裴述手中拽出袖子,迅速消失到人群里。
好啊,好,装得一副人模狗样,看到江映急着与裴述划清界限,陆千景暗恨。
她想得入神没注意身后有丫鬟唤她。
“二小姐,夫人催您去后院。”
陆千景随丫鬟到后花园,夫人们正拉着李舒云说话,几位夫人小姐用帕子掩住嘴优雅地笑着。
李夫人差人安排诸位夫人入席,一切打点妥当后带陆千景进了一处隔间。
李夫人微愠,不满她不懂大家闺秀应守的礼节。
“刚才你去了前厅?”
陆千景眼神坦荡:“是。”
“景儿,娘之前和你说的嫁妆,你考虑得怎么样
了?”
“江映今日也来了,他是什么样子你也看到了。”
陆千景心正烦得厉害,李夫人未去前厅,她怎知江映来了,果然,她也知道......这下要多收拾一人了,她心想。
不过,也不是什么难事。
“要不是你姐姐让你,你怎会有这般好的姻缘?”
李夫人旁敲侧击,陆千景心里满是惊愕,所谓欲壑难填大抵便是如此。
李夫人每天都要来找她两三次,她哪有什么嫁妆,陆家给她的东西都还锁在码头旁的客栈里,别说她自己都动不了,就算真有,她也不会分。
谋财还要害命。
她在袖中摩挲着一个瓷杯,杯壁内涂了迷药,是从席上她的位置拿的。
香兰说过这种药要靠水要靠水一层层冲开,刚喝下去不会察觉有异,只会觉得口渴,然后越来越想喝水,茶酒一杯接一杯冲泡才能把迷药全喝干净。
“你嫁妆到底在哪?”
陆千景扬起一个好看的笑:
“娘,那些嫁妆原也没说要分,但您和姐姐对我那么好,我怎么能不报答你们?这里人多嘴杂,万一让外头丫鬟婆子听去,乱说闲话就不好了,不如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商量?”
“娘,我们去怡韵亭吧,那里幽静。”
见她终于松口,李夫人心中满意,屋外人来人往,说话和走路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的确不是个好说话的地方,若让别人知道她觊觎庶女嫁妆,她这当家主母也没脸见人了。
男子都在前厅,女子都在花园,怡韵亭四周都冒着清冷气息。
陆千景把李夫人扶进亭子,亭中常备茶水,陆千景背着用袖中的瓷杯给李夫人倒了盏茶。
“娘,您先润润嘴,我去找敏嬷嬷来。”
说完陆千景退出亭子,轻轻掩上门。
李夫人心中古怪,这死丫头走就走了,做什么要关门,弄得里头黑漆漆的,她拉开门,在亭中看壁上字画,不一会就口干舌燥,不到一刻钟就把一壶茶水喝光。
她心道陆千景怎么还不回来,找个老嬷嬷用得着那么久,正想着,一处忽地掀起燥热......
陆千景心情好极了,步子轻快,差点要哼出小调,她才转过假山,听到前方有人说话,脸上笑容渐渐消失。
“江公子,您慢点。”
“江公子,您站稳啊!”
陆千景伏在假山后,前面果然是喝了药的江映,李云舒的丫鬟搀着他,两个人东倒西歪,好几次差点摔倒。
她想起这个时候,她也应该喝了药,于是学着江映睁不开眼的样子踉跄转出假山。
“呀!二小姐?你怎么在这。”似是前路有火,丫鬟瑟缩一下,半路碰到陆千景显然不在她预想之内。
这个时候,二小姐不该喝了迷药躺在怡韵亭里吗?
陆千景摇摇晃晃。
“不......不知道,我的头好晕,”她看看天,似乎真的找不着路,“许是天太热了吧,不妨事,一会就好......我在家也会这样。”
丫鬟舒了口气,“二小姐,大小姐还等我呢,劳您帮个忙,带江公子休息。”
“去哪休息?”
“前面就是怡韵亭。”
“好......好,我送他去。”
丫鬟也是头一次给人下药,早慌得不行,丢下江映一溜烟跑开。
陆千景从丫鬟手中把人接过:“江公子,我们走吧。”
“去哪?”
醉鬼问她。
“去......”洞房花烛啊。
陆千景斜看东倒西歪的江映,似玉山倾颓,可惜了那么好的皮囊下也是脏污不堪。
“去醒醒酒。”她眼神多了一抹狠厉,特殊的药当然会有特殊的醒酒方式。
她红润的唇弯出一股作弄的笑。
江映的身子刚靠过来,她就后悔了,她忘了这个人再如何仙气也是个男子,还是个没意识的醉鬼,此刻好似一座大山压着。
她,走不动路了。
也不知道她母亲怎么了,她紧张地望着怡韵亭,心急如焚。
身边人的气息没有意识地扫过她肩颈,潮湿滚烫随着淡淡的酒气传来,似有一双手在皮肤上撩拨,掀起一阵火热。
她彻底笑不出了,想要推开压在身上的人,大悲大恸道,“江公子,你怎么那么醉啊,自己能不能走两步?”
下一瞬她就笑不出了,一双黑润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眼中泛起的水光清明
倒也不用那么清醒......她斜了斜眼。
脖子上突然一道东西横着,冰冰凉凉、薄薄一片,化成的刺目白光在她脖子下闪烁。
身子本能顿住,哪怕不需要看见,她也有了预感。
皮肤接触到刀刃的一刹,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她还没来得及说遗言,她还不想死啊,泪水哗哗直流。
血没喷溅出来。
原来抵着她的只是刀背。
江映斜睨着她:“李小姐,你要带我去哪?”
陆千景腿都软了,要不是刀还架在脖子上,她早滑到地上,靠着刀柄和少年胳膊的一点支撑,她勉强立着,“你......你没醉啊?”
她偷暼着恨不得捏碎她的江映,笑着道:“那我就不带你去醒酒了。”她推开贴在她肩膀上的胳膊。
江映眸中的怒火变成一潭深水,静水无波,黑沉沉地压着:“你走了我怎么办,不是说要带我去醒酒,这里光天化日的不方便,要不要去怡韵亭?”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陆千景身子吓软了一半,控制不住向后倒去,后腰被人从容扣住,锢在腰间的手漫不经心往前压了压。
她身子朝前一靠,与江映紧紧贴在一起,形成一个诡异的姿势,他看她的眼神染上玩味,手指隔着衣料微微收紧又松开,“酒都喝了,不醒酒怎么行。”
陆千景两手推着,对面硬得像块石头纹丝不动。
空气沉默得逼人窒息,热气不断攀升,她抬头看了看顶上骄阳,手上力道更大了几分。
突然肩头一震,她自己的推力与江映的力气叠在一处将她摔得四脚朝天,幸好身下是一片长势极好的松软草地,这会身上到不是很痛,她揉着手腕坐起,刚想骂人却哑了声。
江映眸中慌乱,面颊绯红,他侧着脸不再看她,根根分明的睫毛剧烈抖着。
陆千景皱着眉上前,江映没喝酒,但这样子分明也不正常,心想他不会真中暑了吧,她凑上去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