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与病娇履行阴阳合同》徐小湖

29、第 29 章

　　顺州驿馆是一座三层小楼，黑色瓦顶，木色墙体，只剩几间客房。似乎成了某种习惯，在挑东西时，几个人都会默契地让陆千景先选。

　　江映盯着唯一并排的两间空房。
　　如无意外，陆千景一定会选走其中一间，若是两个姑娘挨在一处倒也罢了，偏不知为何每次折腾一番，多半会是沈彦启排在她旁边。

　　很奇怪，他想不通，又没有立场阻止。

　　之前陆千景还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防止杜怀月遭遇不测，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没了外界压力，他倒要看她会怎么办。

　　毕竟一个人说的话听听就行，倘若这一次，陆千景还是要抢占靠近沈彦启的屋子......他不由偏过头，去探她神色。

　　陆千景眼睛眯成狭长一条，她在思考。

　　“那我去那头啦，清净一点。”

　　她的声音清脆极了，浅绿的发带飘在身后，风一样闪到了廊道尽头。

　　江映眼珠里天水碧色的身影越缩越小，他双眼不自知地弯了弯，提了行礼就朝着走廊另一头走去，唇边浮着笑意。

　　下意识冒出来的念头是他和陆千景都住在边上，无形之中好像又多了些共同点，很有缘分的样子。

　　他心里又开始憋闷了，整天寻找这类蛛丝马迹实在无聊得很，好像得了什么病，傻得厉害。
　　当这种念头第一次不经意蹦出来时，他又惊又怕，惊讶于自己怎么能这么蠢，又怕被别人发现。

　　好在没一个人察觉。

　　于是微不足道的恐惧很快被兴奋淹没，这种的感觉很容易上瘾，有了一点就想拥有更多，他开始沿着这条路继续搜寻，犹如私藏了许多宝物。

　　一缕香气飘着擦过鼻间，是女儿家贯有的幽香，混着冷气，像从冷山幽壑中细细流出，不那么明显。

　　他被人从身后撞了一下。

　　江映没想到杜怀月会阻了他去路。

　　杜怀月神色淡淡，她抬着眼平视前方，黑白分明的杏眸没看任何一人，魂魄游离，不小心撞上人都毫无知觉，沈彦启好几次想帮她拿行李，她都一一忽视。

　　沈彦启脸色忽青忽白，失神半晌，杜怀月就掠过了他，在在经过他时微微收起手，绣了杏花的裙摆朝远离他的方向避了一下，微妙得极难察觉。

　　门缝后，陆千景瞪着双眼，她在暗处窥视那三人。没了暗卫监视，她自然乐得重新给自己竖一个清心寡欲的形象，以后这样的场面估计少不了，安安静静在一旁观赏，岂不美哉。

　　可惜事态走向与预想不同，她先前在沈彦启和杜怀月之间不遗余力地上窜下跳，似乎当真起了效用。

　　杜怀月生气了。

　　等那抹袅娜娉婷的身影消失，她关上门倒在床上，脑子困成一团，杜怀月生气了，那股不显出来的怒火是冲着沈彦启，而躲在沈彦启后面的人就是她。

　　醒来后有人敲门，哒哒两声清响，干脆短促，她似能看到修长的手指扣在门上，隐约猜出是谁。

　　江映站在门外，他披光而来，细碎的尘埃在光影里跳动，发丝都被照得透亮，快要与暖光融到一起。

　　陆千景目光一路向下，滑落到他那只握剑的手。

　　她面露疑惑，不像沈彦启时刻配着把宝剑，江映很少把剑带在身上，他只要拿起利刃一类的东西，必然要见血。又看他脸色紧绷，目光忍不住在他脸上和剑上来回切换。

　　真是好大的阵仗。
　　对面一丝不苟，陆千景想起来顺州一直不太平，近日尤甚。

　　她心猛地一提，江映一时兴起想一人单挑一群，怎么还想拉上她。

　　船上那伙盗贼功夫稀疏平常，沈彦启一人能打几个，江映没有与任何一人正面交手，他打得过吗？

　　她不确定问道：“你带着剑做什么，想去砍人？”

　　“随便出去走走，你不想出去吗？”

　　陆千景压了压嘴角，说实话，她真的不想出去。
　　“不等他们吗？”

　　江映提了提剑就要朝外走：“陆姑娘，现在嘉宁公主的人都不在了，你还想在这里捣什么乱？”

　　陆千景气得无言以对，她怎么捣乱了，她在自己房中待着哪都不去，她可以发誓永远不会再到沈彦启跟前瞎晃，这还不行？

　　好像还真不行。

　　沈彦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十步开外。
　　他看着一前一后走得乱七八糟的两个人，平和的脸露出惊讶：“你们要去哪？”

　　江映唇边泛起笑意：“听说顺州晚上有灯会，我们准备去看看，你要不要同我们一起去？”

　　陆千景暗笑他指向明确的问题，除了字面询问，神情语调都是不许人跟，偏要装模作样多问一句，这时候再没眼色的人也不会傻乐着说“好”。

　　沈彦启道：“我就不去了。”

　　江映又问：“你是来找千景的？”

　　陆千景目光一凝，杜怀月的房间在另一面，江映和沈彦启挨着住，走这条道唯一能寻到的只有她。

　　沈彦启微微色变，索性也不隐藏，坦荡笑着答道：“我是有些话相同陆姑娘说，既然你们现在有事，那我不打扰了。”

　　陆千景听得牙根发酸，第二次了，她停下脚步，道：“沈大哥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平心而论，她与他称不上熟悉，即使知道他素无门第之见、不会蔑视任何一个人，她每叫一声“沈大哥”，心里还会不自在一番。

　　她敬他畏他，他几次要找她说话，都莫名其妙没有下文，好像她是个大忙人，连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她心有惭愧，不知为何，总觉得下次依旧没有机会。

　　不过几句话而已，不如就现在吧。

　　“不能现在说吗？”

　　“你们的事比较重要，下次吧。”沈彦启眉间隐约浮现的失落散去，唇角向上扬了扬，对她绽出一抹明朗温和的微笑。

　　“......”
　　陆千景忍了半晌，没发出半点音节。

　　他们磨磨蹭蹭，看似说了许多，却没能道出半点让人听明白的东西，在第三人看来简直更加像在打哑谜。

　　江映深深看了他们一眼，神色堪称不耐。

　　陆千景心里抹了把汗，她知道自己最好甩脸就走，好打消江映疑虑。

　　但凡是个稍微明理的人，就知道她与沈彦启光明磊落绝不藏私，但江映不一样，这个人防她跟防贼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抢的是他心上人。

　　江映一定是注意到了杜怀月反常，宁愿带她上街找不痛快，都不愿让她有一星半点与沈彦启接触的机会。

　　袖子突然被人猛地扯了一下。

　　“你到底听没听？”

　　听了这句，陆千景猛然抬头。

　　江映板着脸，眉头低低压在眼上，神色烦躁，愈发显得瞳孔快要喷火。

　　揪着她袖子的力道重了几分，她的衣袖披帛全缠在他手里，她全然是被人拖走的。

　　她一路上都在思考沈彦启想说什么，魂不守舍。根本没注意到江映在与她说话，发现自己走神，干脆对着冷脸扬起一个灿烂讨好的笑：“要不你再说一遍？”

　　片刻无声。

　　江映低头看她。阳光落在她头顶发梢，头发简单挽了个松散的发髻，两条青色的发带一直垂到前胸下方，在她手中绞着。

　　她心烦意乱时会下意识绞东西。

　　不就是没和沈彦启说上话，至于那么失魂落魄......他胸口突然闷了一块巨石。

　　其实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叫上她，他也不是非得时刻看着她不可。许是身边太安静就想找个人说说话，又或是看见沈彦启在她房前鬼鬼祟祟游荡，碍眼得很。

　　之前总是陆千景往沈彦启身边凑，可是如今，沈彦启也开始毫不避嫌，虽还保持着距离，但那种越拉越近的感觉就是不对。

　　这比陆千景不听他说话还要让他戒备。

　　江映记得在苍梧山那次，陆千景也是因为看了沈彦启一眼就把他抛到九霄云外。

　　怎么这次又来。

　　好半晌，陆千景总算从角落里掏出个问题：“你说要去找谢诚？”

　　到了顺州，该办的事自然不能怠慢，谢诚与世子之间的恩怨纠葛太过骇人，哪怕二十年时间洗涤，世人仍没忘记那场极惨烈的悲剧。

　　世子死了，谢诚大仇得报，最大的嫌疑也落到了他头上。

　　陆千景不免疑惑：“你之前不一直说不是谢诚，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多走这一趟？”

　　江映眯起眼睛：“我就只说说，没有真凭实据，是与不是都得照着流程走一遍，也好给圣上交代，就是要见谢诚，有点难。”

　　陆千景并不关心怎么见谢诚，心想这有什么难，江映他们好歹是替皇帝查案，谢诚再避世总不能连皇帝都避。

　　而且听江映的语气，他明显也没当回事。她仰着头，琥珀色的眸子光彩明丽，语气神情崇拜得犹见天神：“哇，你想到法子了，真是太厉害了！”

　　眼看对方握剑的手越捏越紧，指节处泛起青白，她哽了哽，这是说错了？

　　江映意味不明地笑道：“是啊，想到了。”

　　“有什么办法？”

　　“直接问人。”

　　陆千景：......
　　原来不是见人难，而是找路难。

　　江映手一拽就把她换了个方向，遇到个人就直接问谢诚在哪。

　　两人往前走，走了半天大路两旁都只见低矮错乱的民房，两旁商铺朝着路中支起木架，几乎要把道路堵住，陆千景做好了绕路的准备：“你确定是这里？”

　　她脸色茫然，江映也觉得不对劲，照着顺城的布局，再走下去又是一条断头路。

　　他们在路中摇摆不定，引来路旁马扎上的大爷，问了几轮，大爷指着前方：“前面路是窄了些，但就是这条了，一直往前就好。”

　　继续朝前，果真柳暗花明、豁然洞开，海水打着礁石，浅滩上排列着十几只大船，不远处地势起伏，山丘延绵，在环合的矮山丘陵中，有建筑高耸林立，在海雾之中影影绰绰。

　　陆千景认出这座山就是她在船上看到的布满房屋的那座，寻思着顺州当真与众不同，别处的官衙都喜欢建在城中，顺州竟建在山岭上。

　　她刚要往前走，两把长枪从她面前扫过，她一惊，还没回过神就被人拽到身后。

　　江映抬手挥了一下，铁剑在空中晃出残影挡开长矛，利落收回，横在前方。
　　铛一声清响，一地海鸥懵然抬头，抖擞羽毛，扑棱着翅膀飞起。
　　陆千景心有余悸。
　　若非江映挥剑挡了一下，那锋刃险些割破她脸颊。

　　两个士兵吓了一跳，警惕道：“你们是来闹事的？”

　　陆千景指着那片海市蜃楼般的景色：“那是顺州官府？”

　　士兵哼道：“不是，但也差不多，你们找官府做什么？”

　　“自然是找谢知州。”

　　士兵扭头望了望身后，奇怪道：“知州不在这，你们怎么想到来这找他？”

　　陆千景又好气又好笑：“那你们城中当官的在哪？”

　　士兵手指一挥，“你们身后就是。”

　　身后马蹄隆隆，一条街的人回头望去，除了陆千景与江映，其他人兴致寥寥，只瞟一眼，弄清异动缘由，熟能生巧扛起堆在路边的货物。

　　一溜高头大马震地而来，足有七八匹。

　　滚滚尘埃中，果子滚了一地。

　　混乱中，跟在马下跑的士兵手架在弯刀上，冲进铺面穿梭。碰到个稍显年轻俊秀的女子就抓。
　　少女尖叫抱头想躲，士兵粗暴扯开她捂着脸的手，揪着人家看个不停，一会又将人放开。

　　陆千景呆呆看着这些人，士兵刚冲到她面前，未曾近身，又匆匆走开。
　　她惊魂未定，要不是江映非拉她出来，她能受这个罪？她恼怒地扫了眼江映，却见那把剑还横在她身前，而她自己也还微微贴在他身上。

　　也有像她一样没有避开的，不过仍有不同，她是被吓傻了，那些女子则是从容淡定，挺着胸膛扬起下颌，大方不遮掩任人看个够。

　　“皇上要纳妃了？”陆千景不解，她想起公主召她入宫差不多也是这样，只是这一次，像是当街强抢民女。

　　顺州地处东南，离京城太远，就是前代色中饿鬼的皇帝也不见得喜欢到这么远的地方挑美人。
　　“你到底为什么要佩剑？你是不是知道他们在抢人？”
　　江映摇头。

　　差不多把一路的女子都看过，士兵回禀马上官员样的人：“没有”，马上人叹气：“去别处找。”

　　这伙人不多做停留，一阵风来又一阵风走，留下一片“诶哟”的叫唤声。

　　陆千景捡起一个鸭梨放到竹筐里，然而杯水车薪，地上还有一堆。

　　摊贩老头捣蒜似连连作揖，“多谢，多谢诸位。”

　　陆千景发现这个老头就是刚才一直引他们往前的老头，她冷哼：“这下知多谢了，刚才为什么要骗我们往前。”

　　老头衣襟兜着水果，面色有些愧疚，嘴上□□道：“唉，没骗你们，杨家当真有人住在那。”

　　杨家？他们要去的明明是官府，老东西还在骗人。

　　周围有人好心解释：“你们是要报官吗？”说话那人思索半晌，“你们不是这的人。”

　　江映道：“我们刚来。”

　　他露出了个原来如此的表情：“你们可是被贼抢了？在这里报官没用，这点小事当官的不管，你们得找管用的人，那边住着的杨家人就管用，你们给他们银子，他们派打手给你们寻仇，甭管什么放火打劫、烧杀抢人，保管替你们办得干干净净。”

　　卖果老头点头：“我还不是担心你们白跑一趟，索性给你们指了条明路。”

　　“在驿站前，那人也说是这条路，”陆千景朝远处矮山望去，山上错落的宅院点了灯，犹如明珠嵌在山腰，那里住着杨家人，谢诚是杨家的女婿，心念一动。

　　“谢大人娶了杨家姑娘，他不管事，干脆就让杨家来管。”

　　卖果老头面色一亮：“这位姑娘就是聪明！”

　　整座顺州官府不似官府，士兵不像士兵，还敢在街上抢人，太过匪夷所思，她问：“刚才那些人是在做什么，抓贼吗？”

　　在场被抓过的女子全都安然无恙，没有官兵要找的人。若是抓贼，一个女子究竟有多厉害，能让官府用那么大阵仗来抓。
　　“官府不管偷盗，那是通判大人来找女儿。”
　　老头拉来两张矮凳让他们坐下，从果摊黎挑了几完好的果子放到陆千景手中。

　　“通判的女儿逃了！”老头无奈道，“那位小姐不想嫁给杨公子，一逼得急了，跟心上人私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