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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到我身边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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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上空无一人,二层教师办公室里已经空了,传入耳中的只有书页被风翻动的细簌声音,和恶心的骂声。
窗帘向内鼓动,走廊墙壁映着阳光穿过树叶撒上的一片斑驳阴影。
厕所内声音交错,靳瑜只凭耳朵听,就已经辨别出来,大约五六个人,多个打一个。
或者说是单方面的殴打。
靳瑜手指摩挲,脚步短暂停滞,就继续往前走去。
水管打开,潺潺水流冲出,靳瑜把手伸下去,慢条斯理的洗着手。细瘦白皙的手指在冰凉的水下冲的有些泛红。
大概是没想到有人听见打架还不躲,还一洗洗这么久,里面打人的声响渐渐停了。
随后冲出来一人,指着靳瑜后脑勺骂:“你他妈干嘛呢,还不赶紧滚。”
靳瑜抬眼,从面前的镜子里和身后的人对上视线:“厕所你家开的?还是说,你们沉迷于吃屎,怕被人看到。”
“操你妈。”那人没想到有人还真敢作死,把嘴里口香糖一吐,抬手就去抓靳瑜的领子。
靳瑜等的就是这一下。
他偏头向左转,抬腿就踢向那人的膝盖骨,冲过来的人还高举着手臂,没想到有这么一出,膝盖一软,直接磕到水池边上,摔了个大马趴。
靳瑜越过他往里走,把里面的动静尽收眼底。
左右两边的八个蹲坑的隔间,此时门都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还挺严谨,靳瑜嗤笑,抬眼朝正中央看去。
中间墙上面有个大窗户,此时封的死死的,只有热烈阳光透了进来,光束照亮厕所中间四四方方的空地。
空地里有四个人,其中三个站着,还有一个蜷缩在地上,头发和上半身已经湿了,校服上满是脏污。
靳瑜从他匍匐在地的后脑勺往上移,看到站着的三人手边的水桶和抹布,还有一人,手里拿着根烟。
“靳瑜...”匍匐在地上的人从臂弯里抬起头,缓慢的看过来。
靳瑜看向他,透过破碎的眼镜看到那双乌黑的眼睛。
宋扬。
靳瑜心里划过这个名字。
他继续往前走,宋扬却像是受精的兔子一样,颤颤巍巍的说:“小瑜你快出去,快走...”
“别怕,没事。”靳瑜走到他面前,弯腰把他半抱半搂的扶起来,角落里有保洁阿姨休息的凳子,他把人带过去坐下,“你在这等我一会儿。”
“靳瑜是吧,我知道你,走三步喘两步的废物,”拿烟的那人说:“我他妈还等你在操场狗叫呢。”
他说完,剩下俩人哈哈大笑起来。刚在外面挨打的人摸着磕出血的下巴进来,刚想提醒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见靳瑜抓起墩布,踩掉布条,反手一杆扫过,直接往人脸上落下,拿烟那人痛叫一声,半边脸肿起。
旁边俩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傻了,靳瑜手挽了个花,拿着棍子直直捅另一人肚子上,把人捅的当场作呕,拿人捂着肚子弯腰,脸上一片痛苦神色。
第三人终于反应过来,两手抓着杆子,五官狰狞扭曲:“你他娘的哪来的艹,不是说他不会打架吗,这平时装的吧。”
靳瑜手劲儿不算大,不跟对方缠斗,想到自己早些年上过的那些课程,脑海蹦出一个谚语,他道:“你老师没教过你,什么叫磨刀不误砍柴工吗?”
砍柴功三个字没说完,靳瑜手已经向后一拉,同时右腿屈膝往上顶,正中人腹部。
沉闷的肌肉撞击声让所有人一愣,宋扬怕打出事情给靳瑜惹麻烦,扶着眼镜站起身,靳瑜没有时间注意他,手没停,抓过迎面挥来的手,向下猛地一压,骨节脆响,另一只手抓住对方衣领,抬脚横扫,对面那人直直摔倒。
他人懒不爱打架,所以为了省事一般一开始就把人打的爬不起来,省的后续你来我往的麻烦。
眨眼功夫,三个人哈腰的哈腰,趴地上的趴地上,靳瑜漠然看向还站着的第一人,那人在他看过来时诶呦一声,扶着墙不动了。
“垃圾。”靳瑜收回视线,抬脚踩上趴着人的背,脚底随意捻了两下,居高临下审视他:“老师没教过你,要团结友爱,关爱同学吗?”
地上的人疼的直哼哼,没力气说话。
宋扬站在一旁,他看到靳瑜眼里越来越深的狠戾,整个人让他陌生到有些害怕。
“小,靳瑜。”宋扬还是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可,可以了,打的太严重的话你也会有事。”
靳瑜正要收回脚,一声怒吼在厕所门口传来:“你们在干什么!”
所有人朝门口看去,只见白志刚扶着门框,胸膛快速起伏,在压制着盛大的怒火,然而他喘了几秒,还是没忍住继续吼出来:“聚众斗殴,在学校里就敢打架,”他抬手指着靳瑜:“你,你,你还不快点把脚放下来,无法无天了你们!”
“全都跟我去教导处!”
水杯重重砸到书桌上,白志刚在六人面前来回踱步,气都捯不匀了。
靳瑜背着手,腰板头一次挺这么直。
“干嘛啊你,你还想我表扬你啊。”白志刚瞪他一眼。
靳瑜清清嗓子:“您不是已经知道打架原因了吗,他们校园霸凌,我上厕所偶然路过,他们看见我之后要连着我一起打,我属于正当防卫。”
“正当防卫,”白志刚冷哼一声,“正当防卫你把人胳膊直接打脱臼了,你以为我没看到走廊视频,里面有人打架你倒是出来找老师啊,还往里走!”
靳瑜理直气壮:“当时走廊没有人,老师办公室也没人,我怕进去晚了会出事。”
“你放...”
扣扣两声,门框被敲了下。
话被打断,靳瑜回头看,是他们各班的班主任,文科班黄老师、体育班王老师,还有老徐。
老徐是教书二十多年的特级教师,压根不怕各大主任和校长,他听到靳瑜和人打架,下意识以为自己班孩子被打了,一进来就问:“怎么回事,有人欺负我班学生!靳瑜你有没有事情啊?”
“不是,徐老师。”靳瑜舔舔下嘴唇:“我打的。”
“啊?”老徐没听明白。
靳瑜指了指那几个勉强站着的人:“那伤,我,”他又指指自己,“我打的。”
老徐脸上有一瞬的错愕,但很快又掩饰过去,不可置信的问:“不能吧,那你呢,你受伤了没?”
靳瑜摇头:“没有。”
“没有就行。”老徐松口气。
“没有就行!”白志刚听见老徐这话腾一下火了:“他倒是没事了,看看那几个呢!”
所有老师又齐刷刷看向其他五人。
站着的其他四人一个个鼻青脸肿,脸跟五彩调色盘似的,还有一个举着脱臼的手腕,龇牙咧嘴嘴里不停抽气,力证自己被打的有多狠多委屈。
倒是最左侧浑身脏透的宋杨垂着脸,一言不发。
体育特长班老师最熟悉这几个性子,看他们这样,再看看旁边衣服潮湿的宋杨,先大致明白过来,和文科班老师对视一眼问:“黄老师,这是你们班学生吧,怎么也在这站着,衣服都湿透了。”
“老师,你先看看我的手,再看看我的脸,谁是你们班学生啊,你怎么管别的班的啊。”吴浩说着就要把手指伸到王老师面前,被王老师一把扇开,“那你倒是说说,你这伤怎么受的。”
吴浩和旁边人对视一眼,哼唧一声:“我跟刘帅他们在卫生间上厕所,结果这人一言不发冲进来就打我们,刚刚还倒打一耙说我们校园霸凌,我们又不是傻子,谁没事在学校厕所打人啊。”
被他指着的靳瑜冷冷看过去,漂亮的眉眼中满是冷戾,他突然笑了一声,问:“那我怎么不打别人,就打你们啊。”
“你,”厕所里没监控,这时候人多取胜,吴浩抱着手臂,低眉顺眼的说:“你这不是受害者有罪论吗,谁知道你怎么看我们不顺眼了。老师你不信可以问刘帅他们,真的是在上厕所。”
“就是,就是...”旁边人七嘴八舌的扮委屈,刘帅看到有人给他使眼色,直接抱着腿蹲下:“诶呦喂,我的腿,老师我下周还有选拔赛呢,腿受伤拿不到名次怎么办啊。”
白志刚一听这话刚降下去的火又升上来,他平日最看中成绩,哪怕这帮人最近翘课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想等下周拿到名次再算账,谁知道临到关头腿受伤了,他指着靳瑜眼里冒出火星子:“你怎么能打运动员的腿呢,马上就要考试了!”
“对,马上就要考试了!”站在最边上一直沉默不语的宋杨突然仰起头,通红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白志刚:“就是因为要考试了所以才会这么肆无忌惮!”
在座的几人被他吼的有些蒙,黄老师最先反应过来,连忙安抚:“宋杨,你有什么事情先和老师说,老师知道你是好孩子,跟老师沟通好吗。”
“好,那我说。”宋杨抹把眼睛,瞪着那四个人:“他们四个要我考试的时候给他们传答案,我不同意就把我按在厕所里打,这不是第一次,前两天在校外,他们也堵过我一回。”
“这事是真的吗?你们为了要答案所以打人。”白志刚又把怒火转移到吴浩四人身上。
这事肯定不能认啊。无凭无据的。
吴浩抱着手臂摇头,说自己根本不认识他,都不是一个班的。
宋杨漠然看着他们无赖的样子,从兜里掏出一个录音笔,哽咽道:“因为不是第一次了,所以我这次留了证据,我想被打之后找老师寻求帮助,还得多谢谢靳瑜刚刚帮了我。”
他说完,手指一摁,以吴浩为首的那些污言秽语就从录音笔中传出来,中间还伴随着棍棒和泼水的声响,黄老师看着他这一身脏污,先气红了眼睛。
文7是她毕业以来带的第一个班,没有想到当班主任的第一年,就有学生在眼皮子底下受欺负的事情。她看着白志刚,“主任,这事必须有一个交代,不能因为他们有比赛就轻易放过。”
白志刚也气的不行,他真想抽这几个人一顿,易安建校百年,还没出过在学校霸凌这样的事情!
必须要严惩!清正校风校纪!
“你们几个马上把家长给我叫来!”白志刚拍着桌子说:“这次六校联考我看你们也别考了!”
“老师,那我们可以走了吗,这事我们是受害者”靳瑜扶着宋杨说:“现在午休了,还没吃饭呢,而且他还得换件衣服。”
按理说这事也得叫宋杨家长来,但想到他们家的情况,在座的几位老师心理多少有数。
白志刚只好抬手挥了挥,“走吧。”
他刚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也是被气糊涂了,纵然靳瑜是为了同学出头,但这行为根本不可取!回想刚刚那一幕,要不是他及时喝住,吴浩的手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手底下一点分寸都没有。
“站住,”白志刚说,“你跟他们一样这一次也别考了。”
那怎么行,靳瑜心下一凛。他这次没有名次看不到进步,雯雯大人把他打包出国了怎么办,而且这些天这么努力学习,甚至还每天羞耻的管沈雁白叫老师,没有回报他真的会气死。
“老师,你不能让我不考试啊,这可是六校连考。”靳瑜压住心思,心平气和的讲道理:“而且他们欺负同学,我是帮人,要是惩罚一样,被别的同学知道了,谁还见义勇为啊。”
老徐也在旁边搭话:“就是啊主任,怎么能不让他考试呢。”
白志刚也不知道靳瑜最近开始好好学习,只当他是不服气,九月开学第二周统一联考,到现在也不剩几天时间。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松了口:“行,我看你到时候能考成什么样。但是你这一次下手还是太重,考试完,写一份两千字的检讨,周一在主席台上念。”
“行。”靳瑜也不是没念过检讨,这点事情他还是受的住的,他应下来和宋杨出去。
老徐和黄老师想带他们去做心理辅导,宋杨抓着靳瑜的手臂不放,一个劲儿的摇头说没事。
两位老师没有强求,回办公室里等那四个人的家长过来。
宋杨看起来没什么事情,谁知马上要下二楼了,腿一个脚软,直接栽到地上。
靳瑜蹲下身,干脆坐到他旁边。
“疼吗?”靳瑜问。
宋杨摇摇头:“不疼。”
“对不起啊,每一次见面,就让你看到这样的我。”宋杨嘴角努力上翘,但也只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是不是比那一次,还要挫。”
靳瑜笑了笑:“没有,比那次强多了,起码没哭。”
宋杨扭头,把眼尾滑下的泪珠悄悄抹去。
那一次是靳瑜第一次救他。
在校外临近中专学校的小路,宋杨被人抢了钱。
靳瑜当时翻墙去打篮球正好看到,14岁,就敢和比他大几岁的人打架
结束后,靳瑜挂了彩,中专几个落荒而逃。宋杨蹲在墙角不想走,也不想回家。
满身污泥脏水没有办法和家里人交代,或许也有些,少年人的自尊心作祟,反正他就蹲在那里,不说话,静静的掉眼泪。
靳瑜没法留他一个人,强拉着他起来,不知道去哪,最后拐进商城电影院。带他去看了场电影,俩男生也不知道看啥,看到海报写大话西游重映,靳瑜买了最后一排的位置。
电影结束后,宋杨说:“总有一天,我的意中人也会脚踏七彩祥云,把那些人统统赶走。”
“没有脚踏七彩祥云的意中人,”靳瑜拍拍手上沾到的灰,拿出一包纸递给他:“只有拿着棍子的我,你凑活用用。”
宋杨也想起在电影院最后一排说的话,脸上臊的不行:“那会就是有感而发,你怎么记了这么久?”
靳瑜又从兜里掏出颗糖递给他,是沈雁白买的软糖,他随手拿的:“我也就随便记记,你要我忘,我立马就忘。”
宋洋剥开糖纸塞进嘴里:“不用。”
阳光透过窗凌大大咧咧的洒进来,窗外树叶摇曳,梧桐树高大却总也遮不住烈阳。
有些人,天生就生活在阳光下,一辈子灿烂的生长。
“靳瑜,”宋杨突然说:“你比脚踏七彩祥云的人要好,你是好人。”
靳瑜这辈子听过很多夸奖,长得漂亮,性格好,讲义气,对朋友大方,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严肃认真的说,你是个好人。
他用擦干净的手,揉了一把宋杨的头发:“是吗。”
“嗯,好人是会有好报的。”
靳瑜认真的看着他,浅色犹如水滴的瞳孔发亮:“宋杨,有人拉一把是好事,但我更希望你能自己站起来。”
“我知道。”他低下头。
就是知道,所以才会偷偷拿录音笔记下来,就是知道,所以才不甘心。
他抬起头,又重复一遍:“我知道。”
一层传来杂乱的脚步,靳瑜撇头往下看,是沈雁白。
前两日下雨,他今天穿上了校服外套,衣袖遮挡住轻颤的手指,宽大的校服罩在身上。他个子高,骨架基本已经长开,以往修长宽阔的身材,此时却显得有些单薄。
他站在二层的平台上,仰视着坐在台阶上的两人。
阳光中细小的灰尘飞扬,明亮的光路仿佛能刺穿人心。
他站在那里,静静的看向靳瑜,视线在人身上逡巡一圈看到没有受伤后,终于如释重负的呼出口气。
很轻很小心翼翼。
宋杨好像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那眼神他很熟悉。
他们都曾这样注视着靳瑜。
那是一种,贪恋又依赖的眼神。
宋杨抬起脸,直勾勾的盯着他看,眼里没有恐惧和胆怯,他弯唇笑了笑,脑袋一缩,重新靠到靳瑜的肩膀上:“抱歉,我腿软。”
“哦,”靳瑜收回视线,挺直腰:“那你再休息下。我...”
“靳瑜,”沈雁白站在台阶下出声打断:“过来。”
“到我身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