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歌》千门邑

4、第 4 章

　　街上冷冷清清，到了医馆人倒是多了起来。里里外外都躺着伤残的士兵，哀嚎的，痛骂的，悲泣的。地上到处都是暗红的血迹，鼻腔里飘着的都是药味儿，仅有的一名大夫和两个药童来去匆匆。

　　带她们来的士兵将赵菱等人一推，嫌恶地皱眉道：“这几个人交给你们了，这下人手足足的！好好治人，治死了拿你们是问！”

　　槽大夫心里窝着一团火，又不敢发作，只得诺诺应下声来，送走了几尊瘟神。

　　送来再多人又有什么用，又不是大夫！不懂医理，来了不过干些杂活，如何能帮忙治伤。这些士兵们有些伤的重，眼看就要不行了，他一个普通大夫又哪有回天之术！

　　只是曹大夫心里也清楚，送来外面医馆的多是原陈家军的士兵，虽然他们投降了，但是伤得这般重，可见是奋力御敌过的。感念于这几年陈家军的保护，曹大夫也愿意尽力救治他们——即使冯将军不会给一个子儿的医药费。

　　赵菱被安排去煎药，从中午到傍晚就没能离开过炉子旁，记不得都煎了几服药了，外间的哀嚎声却从没断过，听得人心里发麻。

　　“大姐，你说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也不知这个将军会怎么处置我们这些老百姓，早知道，也该劝着家里人逃走罢了”

　　旁边炉子一个药童过来换班，年纪不大，眉眼间还带着几分天真活泼。

　　“唉，倒是也不知道去哪里。你说，这世道怎么就这么难呢。”

　　赵菱只静静盯着炉子，喃喃道：“是啊，怎么就这么难呢。”

　　在医馆打杂了十来天，从煎药到帮忙端药、换药、包扎，赵菱每一天都忙的团团转，连夜间都在看护伤兵，还没来得及回家一次，衣服上都染上一股药味儿。

　　有士兵重伤不愈，被抬走了。也有落下残疾，不顾伤重被强行带走。剩下的伤兵仍然不少，赵菱每日依旧忙碌着，过了一个多月才清闲起来。

　　现在医馆里只有一些暂时下不了床，需要按时换药的伤兵，其余的要么是轻伤已经基本痊愈，要么是残疾或不治被带走。

　　医馆里不需要这么多人手了，赵菱等人自然也就不必再留下。

　　但赵菱找上曹大夫，请他留下自己作学徒。

　　曹大夫抚着下巴上不太长的胡子：“姑娘，回去吧，我们人手也够了。”

　　“曹大夫，请您留下我吧，我不怕苦也不怕累，有什么活儿都可以交给我，我真心想要跟您学习医术。”赵菱坚持道，目光恳切地看着曹大夫。

　　“师傅，留下赵姐姐吧，她活儿干得极好的！”

　　“是啊师傅，现在馆里这么多伤员，明儿个又要开门接诊了，我们也多个帮手呢。”

　　两个药童都帮赵菱说话，相处一个多月，看赵菱手脚利索，做事勤快，又不爱嚼舌根子，很是淡然的性子，相处起来很舒服。又知道她没别的亲人了，留在医馆多少有点倚靠。

　　曹大夫其实对赵菱印象也很好，年轻小姑娘做事半点不毛躁，冷静又心细，比那两个毛小子还得用，可惜是个姑娘。

　　“留下也可，但我不收你为徒，你只能在馆里继续做些杂务。当然了，你用心些，也未必不能学到东西。”

　　赵菱惊喜：“谢谢曹大夫！”

　　“馆里尽是男子，难免影响姑娘家清誉，你考虑清楚便好。要是哪天后悔了，自己离去罢，不必来问我。”

　　两个药童一个比赵菱小两岁，曹大夫唤他安子，性子开朗，即使到了现在，也还带着几分活泼。另一个年长些的叫陈康，已满十八，性子内向一些，老实肯干。

　　安康安康，赵菱想着，曹大夫莫不是依名字来招的学徒吧？倒是好寓意。

　　忙了一个多月，医馆里的几人整天脚不沾地，还不知道外面都发生了些什么。还是安子出去溜达一圈回来后，神色气愤，不等赵菱等人开口问，就忍不住说道：“你们知道之前馆里那些被带走的伤兵去哪了么？全都被打成奴隶，印了记卖出去了！”

　　印记，就是在肩膀或者胸口烙上“奴”字，表示这个人从此沦为下贱的奴隶，完全同牲口一般买卖了。

　　奴隶和一般丫鬟小厮不同，每个奴隶都是官府烙印，一旦被打为奴隶，几乎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成为良籍，世世代代都是任人买卖的奴，可以被主人随意打杀。

　　医馆几人听到这话，都有些惊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怎么可以这样！他们都是陈家军的兵，这么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残了，就把他们当奴隶卖了，怎么能这样！”

　　安子很是愤怒，在他看来，保家卫国的将士们都是英雄。

　　曹大夫叹口气，示意安子小点声：“天要变了……唉，不说也罢。”

　　赵菱沉默地继续手上的活儿，王朝将覆，最先受苦的就是底层百姓，不过是些供人取乐的耗材罢了。

　　“近来县里乱得很，你们没事都少出去走动。”曹大夫叮嘱他们，尤其是对赵菱。

　　但是曹大夫是要经常外出的，有些病人身体不便，便会请大夫上门诊治。而有钱人家的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们，看病也不会自己来医馆，都是使唤个小厮来请。

　　赵菱有时也跟着去。

　　曹大夫才发觉有个女弟子的好处来，给夫人小姐们看病，他总是不方便的，赵菱虽然还说不上有医术，但多少与他有点默契了，支使起来很是方便。

　　但他向来思想传统，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开口收赵菱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