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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雨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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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多以前。
“《愁杀夜雨》第一场第一幕,action!”
镜头里。
沈铮扮演的黑衣剑客背对着淅淅沥沥的竹林,头戴斗笠,肩披雨蓑,雨水像串珠般从蓑笠上滚下去。他背手执剑,眸子比剑刃上折射而出的寒光更冷,视线一一划过阻拦在面前的几人,高矮不一,胖瘦有别。
但无一例外,全都是熟悉的脸孔。
就在昨日,他还在那矮胖子家里和这些人喝酒吃肉,畅谈欢笑。
而此刻,这些人正在维护他寻觅已久的杀母仇人。
“你们真要拦我?”剑客的话语中自有说不出的一股悲愤与压抑。
“你要想杀了春波鬼手,就得从我们尸体上踏过去!”一人铿锵回道。
镜头推近。
剑客眉目冷冽,长睫上挂着小点水珠,瞳孔森黑,眼中燃烧恨意,冷呵一声。
“当年他耍阴招杀了我娘你们袖手旁观,今日我要寻仇,你们也要加以阻挠,还真是情深意重,我娘也与你们一同拜过关公,怎么不见把这情意分给我娘?! ”
说罢,剑客拔剑出鞘,身形欲动!
“cut!”坐在监视器后导演的突然喊停,平稳的声调从扬声器里穿过雨幕,“赵勉情绪不对,再来一条。”
导演的声音沾了雨意,显得厚重湿寒,像是高坐在法庭上的法官宣布残忍的审判结果。
赵勉就是沈铮所扮演角色的名字。
镜头里的沈铮对着面前的几位前辈微微欠身示意,将拔出一半的剑身插回去,又回到原点,重新拍摄。
然而又重拍了七八条,始终达不到导演要的效果。
池水看到沈铮的面色明显苍白了几分,就在这时候,沈铮被导演叫了过去。
马上就要到十二点了,即使是胡宴良执导的《愁杀夜雨》这样的大剧组,也是会按照惯例在十二点之前收工的。
过了点就要多算一天的人工费,胡宴良身后有再大的投资商也不能这么浪。
不知道胡宴良跟沈铮说了什么,沈铮微微点了点头,回了胡宴良几句,然后再一次回到镜头前。
隔着雨幕,池水依旧能感觉到沈铮此刻的情绪十分压抑。
池水读过剧本,知道这是《愁杀夜雨》最重要的一场雨幕戏,没想到胡宴良会在他们到这里的第一天就拍这么重要的戏。
可能是因为刚好下雨了,池水想,向南村位置偏僻,说一句深山老林也不为过,自然是没有洒水车的,所以拍雨幕戏就只能看老天爷脸色。
“《愁杀夜雨》第一场第一幕第十三遍,action!”
……
“cut,今天先拍到这里,收工。”胡宴良一声令下。
此时临近十二点,困倦的工作人员被叫醒,纷纷动起来开始收拾器材和道具,但沈铮还站在原地。
按理说拍到这么晚,结束之前导演会鼓舞感谢两句,但是胡宴良什么都没说,只是雷打不动地坐在椅子上,时不时回头和副导演商讨着什么。
胡宴良不满意拍出来的片子,人人自危,不敢多言。
池水快步走过去,将伞撑到沈铮头上,沈铮才回过神来往前走,池水跟着他身侧,把伞撑高了一些,手不小心蹭到他肩上还没摘下来的蓑衣,凉嗖嗖的。
“沈哥,给你毛巾。”王超极撑着伞小跑过来,把宽大的干毛巾给沈铮递过来。
沈铮斜着睨了王超极一眼,并没有接,下一秒就用余光瞪了池水一眼。
王超极面露尴尬,手里的毛巾还伸着,很不安的样子。
池水暗察不妙,主动接过来,叮嘱道:“超级,你先去收拾东西。”
沈铮对他擅自招的这个新助理不是很满意,也不知道是对王超极这个人不满,还是对自己未经允许招新不满。
单论针对王超极这个人,池水已经在招聘的时候考核过,虽然这个beta大大咧咧的,做事还算沉稳靠谱的,而且王超极才刚来几天,还没来得及闯祸呢,沈铮对他究竟有什么不满?
再说池水未经沈铮允许招人这个行为也无可指谪,毕竟沈铮工作室里上至财务,下至保洁都是池水擅自招进来的,也没见沈铮有意见。
两人并肩走进雨棚,沈铮把剑放回道具处,头上的斗笠和雨蓑也脱下来放好。
这样古老而简陋的雨具在滂沱的夜雨面前根本不起作用,沈铮浑身湿透,粗糙的布料湿哒哒地黏在他身上往下淌水,脸上也没能避免。
“擦一下吧。”池水把毛巾递到沈铮面前。
沈铮撩起眼皮,懒懒地看了他一眼。
池水会意,举起毛巾,而冷脸了一整天的沈铮此刻终于舍得纡尊降贵地低下头来。
池水眼疾手快地将他脸上的水珠按吸干净。
“给我。”沈铮因为呛雨,说话时嗓音有些沙哑,然后从池水手里夺过毛巾,微凉的指尖碰到池水的手背,池水没忍住小小地颤了一下。
九月中旬了,又是在夜晚下着雨的深山里,气温偏低。
好在沈铮是个身体足够健康的alpha,看起来没有要生病的迹象。
沈铮胡乱地将颈后和手擦干,又把毛巾还给池水。
已经收好东西的王超极非常识趣地接过毛巾叠好,放进行李包里,随后站在一侧,小心翼翼地等待池水发号施令。
沈铮又把头套摘下来,走进简易的换衣棚,把戏服给脱下递给池水,池水把干净的常服拿给他。
你来我往的举动两人做得十分熟练,毕竟池水已经给沈铮当了两年的助理。
放好戏服,池水扭头一看,王超极一脸的忐忑,心想,这倒霉孩子,偏偏撞上沈铮这个时候,不禁有些不忍心地说,“收工了,回去休息吧。”
“我等哥你们一起走吧,天这么黑。”王超极有些犹豫地说。
“不用,”池水回答,“你先回去烧水洗澡,不然等会儿人挤人。”
“好吧。”王超极听了他的话,拿起一边已经收好的行李包,还回头望了一眼才走。
池水收回目光,沈铮这会儿换好衣服走出来,面色似乎有所缓和,气氛终于不那么压抑了。
于是池水故作轻松地揶揄他:“你看你,都把人家吓成什么样了。”
“那就让他滚。”
“……”
就因为说错的这么一句话,沈铮稍微好点的脸色又黑下去,池水把挂在嘴边的半个笑给硬生生憋回去。
沈铮先行一步走在前面,拿起一边的黑伞打开,微微偏了一下头,但没有转过来。
池水三步跨做两步地小跑到他身侧,和他共撑一把伞。
沈铮现在火气很大,池水在心里分析着,除了王超极的出现惹得他不快之外,还有两个原因,一是今天是雨天,二是拍戏不顺,三是进村的时候被一只大鹅追着咬。
是一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沈铮厌恶下雨天。
这一次的拍摄场地离他们借住的人家家里不远,但雨势依旧没有减小,乡间小道曲折泥泞、陡峭不堪,再加上天色漆黑,走路速度很慢。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雨珠不断掉在伞面上的白噪音,空气异常湿润。
走了十几分钟,看到不远处两层楼的青砖水泥房窗户里透出来的昏黄灯光,池水松一口气。
总算是平安抵达了。
刚想完,池水抬脚往上踩住一块石头,不料石头表面过于湿滑,鞋底一滑,整个人就要往前栽下去。
池水:“!!!”
不到一秒的时间,一双手紧急从他身后绕过去,猛地拦腰截停他往下摔的身体。
池水就这股力稳身站好,心有余悸地轻吐出一口长气。
“你急什么,连好好走路都不会吗?!”沈铮没好气说,语气很重,听起来对他很不满。
沈铮今天的心情真的不能再往下坏了。
“我不小心的,”池水拍了拍抓在自己腰上还没松开的手,示意他松开,又安抚道:“你别生气。”
沈铮顿了一下,倏地松开手,冷冷地说:“我才懒得管你。”
然后跨过那块石头。
沈铮不管他?那可不行。
从短的来说,从这里到进屋还有几十米的距离,他不想淋雨,从长的来说,沈铮是给他发工资的老板,他不想领不到工资。
虽然沈铮沈铮的银行卡交是由自己保管的。
“你还是管管吧。”池水一边说,一边伸手扶住已经往前走沈铮的手臂,跨过去。
沈铮没说话了。
两人刚上楼,就看到王超极探出头来,小声地说:“哥,我热好水了,你们快去洗澡吧。”
“这么快?”池水惊讶,看到他身上换了衣服,又问:“你洗过了?你该不会是自己洗的冷水,然后把热水留给我们吧?”
被戳破的王超极讪讪地啊一声。
池水无奈,“下次不用这样,不差这点时间,你先去睡吧,小心别感冒了。”
王超极应了一声好,就听话地往房间里去了。
而沈铮对这一番话毫无反应,自顾自地进了房间拿洗漱包,又往卫生间里去。
趁这个空隙,池水进沈铮的房间开始收拾。
房间是水泥地面,墙面也只有下半面刮了灰水泥,墙壁上挂一只不够亮的黄灯泡,整个房间看起来灰扑扑的。
池水收拾不出花儿来,心想这应该是沈铮第一次住这么破的房子。
等他把沈铮常用的各种日用品和衣服挂好,又把崭新的床单枕套套好时,洗完澡的沈铮打开门走进来。
池水扫了一眼,上半身穿着衣服呢。
大概是沈铮惦记着他们借住的这户人家家里有小姑娘。虽然人家早已经睡了,也说过会把二楼留给他们,除非有必要,否则轻易不上楼。
“擦脸吧。”
“嗯。”
池水挖出三勺面霜,往沈铮左右脸各糊一勺,最小的那一勺擦在沈铮额头。
沈铮非常随意地抹几下,也不管面霜有没有抹开,直挺挺地往床上一躺。
看样子是累坏了,毕竟舟车劳顿一整个白天,刚到这里就被抓去拍戏了。
沈铮还没闭眼,池水自上而下地凝视着他,两人四目相对。
池水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下一秒沈铮就抬起手去抹开额头上那点没抹开的面霜。
“要我陪你吗?”池水很轻地问,外面的雨还没停。
沈铮面无表情地闭上眼睛,说:“……不。”
池水默不作声地关灯从房里退出去,关好门。
沈铮还在生闷气,这次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