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兰操》湖衣

5、情生意萌

　　翰墨阁在弘文馆的东部，原是宫中藏书的地方，满室清新的墨香。严绛雪坐在纸窗下，正细心地修补一本残破的旧书。

　　藏书年代久了，免不了腐朽，不仅书页脱落，许多字还被虫子蛀得残缺不全，需得重新抄了补上，才能装订成册。做这件事，细心不用说，文墨也少不得。绛雪自幼和父亲学书，普通文字是难不到她的，偏这本古书晦涩得很，满纸尽是生僻的字眼，绛雪也不禁为难，沾了墨的笔迟迟才写下几个新字。

　　正沉思间，咚咚的脚步声响，却是昭阳宫的蕊珠。

　　“。。。昨天有些不舒服，娘娘要的诗文，才做了一半，”韩妃对她有恩，绛雪有些过意不去，“今晚赶了，再给娘娘送去。”

　　蕊珠原是韩妃贴身侍奉的心腹，因在穆昭面前多了几句话失了宠。这天一早被主人打发来取诗，已经心里有气，听了这话，脸更沉了：“今晚？倘若陛下今晚来了呢？娘娘给你面子，你倒敢让娘娘丢脸。别忘了，要不是娘娘好心，你现在还在浣衣局里洗衣裳呢。”

　　“那姐姐坐一会，我这就写。”

　　“不了，娘娘还着我侍侯呢，一个时辰后我再来。你可别让我再白跑一趟。”

　　好容易看着蕊珠下楼了，绛雪揉了揉太阳穴，将昨日写的两句诗念了一遍，“玉阶独立看梨花，黄鸟相依卧柳檐。。。才怅，才怅之独。。谁与归，不好，才怅，才怅。。。”念了几声，实是头疼欲裂，怎么也集中不起精神接下去。正繁难时，却听楼下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才怅远山云漠漠，无端春雨又连绵。”

　　“虞公子，啊，不，少傅。”乍见虞瑾，绛雪脸都绯红了。

　　“原来韩妃的诗文是你代写的。”虞瑾看着绛雪，惊讶中带了一丝欣赏，这小宫女连《三国史记》也看？。

　　“公子！”

　　因了着急，江南女子水样的声音失了控，眼里流露出乞求。虞瑾立时了然。他本是来寻书的，没想刚踏上楼梯，就听见蕊珠在发威。心里同情那个可怜的宫女。想不到竟是绛雪。

　　“我不会说出去，你放心。”虞瑾温言安抚。

　　“公子要寻什么书？”紧张之心一去，羞涩又起。

　　“文皇后的《女则》，曹大家的《女诫》，郑大家《女孝经》，还有宋若莘姐妹的《女论语》。”

　　绛雪不禁张大了眼。虞瑾好脾气地笑笑，解释道：“给女学生准备的。”

　　不过翻开《女诫》，见到“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的字样，虞瑾又放下了，再看近来朝野称颂的《女论语》，“出必掩面，窥必藏形，男非眷属，互不道眷名”。心想那两本也不必看了。崔九怎地省起给颐真讲这个？倒是这个小宫女给了自己一个主意，颐真既读过《孝经》和《论语》，不如去书肆买本《左传》讲给她听。当下向绛雪笑着道别而去。

　　绛雪站在窗边，看着他下楼，走过嘉衫，踏上曲廊，青衫隐没在绿柳之中。愣了许久，轻轻叹了口气。她认真在白纸上写下那两句诗，小心地收藏起来，心知自己是绝不可能把它写给韩妃的了。

　　王子攸认真读起书来，倒是进步神速。一旬下来，《千字文》朗朗上口，字也越来越齐整。虞瑾看了他的功课，自也高兴，这日便禀过了太傅带了他出宫去玩。

　　西京原本繁华，谷雨之后淮西战事又有了转机，官员们奉承天子，宣示太平，把市面弄得更见繁华。饮食百货，登天偷桃，初出宫门的小王子看得眼花缭乱。

　　“这就是稻啊，原来我们吃个米饭还有这许多麻烦，要舂还要煮。”

　　米店伙计乐了：“小公子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你说做饭麻烦，不晓得这稻子种起来还更麻烦呢。春天播种，秋天收割，一会儿旱灾，一会儿洪水，好容易碰到风调雨顺的年景，还得担心蝗虫老鼠什么的。”

　　来到面人摊，又有话说：“这就是蒸馒头用的面？还能捏面人儿，真有趣。师傅，你也捏一个。”

　　那师傅早伶伶俐俐捏了两个递过来，王子攸先抢了黄衫的一个，“不好，不好，一点也不象师傅。”嘴里贬着，却不肯撒手。

　　虞瑾笑笑，付了钱把胖胖的红孩儿也放在小王子手上。

　　走近西敏寺，穆攸的情绪还在高涨之中：“师傅，刚才那个人好厉害哦，能从口里吐出火来，他是神仙吗？”

　　虞瑾拍拍他脑袋：“昨天读了什么？”

　　穆攸吐吐舌头。“子不语怪力乱神。”

　　“世上有没有神仙谁也不知道，不过若有神仙，也必然自尊自重，不会随便下凡来装神弄鬼。刚才那昆仑奴玩的是戏法。”

　　“神仙不下凡，可以派人来啊。前两天杨伯恩还说他老家有一个紫阳真人，比宫里的孙真人还厉害。”

　　孙真人大名无邪，擅长御女长生两术。去年秋由笃信仙道的八皇叔引荐入宫。穆昭正当盛年，自然不会这么早沉湎于方术。但是孙真人虽然未得到重用，却也被穆昭留下来，偶尔招来请教一番。

　　事关天子，虞瑾斟酌了一会，温言道：“天子就是上天的代表，是上苍派来护佑万民的圣贤。论亲近，谁也没有天子跟神仙亲近，天子都不能违背神仙的意愿，区区一个凡人又怎么能够掌握人的生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