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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两个人的梦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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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我并不在乎这个梦。
对我而言,噩梦并不稀奇。妈妈就解释过为什么我爱做梦,她是这么说的:“都怪你不好好吃饭,才会身体这么差。身体差了,才会老做噩梦!”当时她举着一个勺子对我大吼,可我却担忧地看着那个勺子,因为上面黏糊糊的牛奶麦片马上就要掉下来了。
而且,我又生活在一座对人类不太友好的山。
它终年阴暗,阳光总是苍白又无力,虚虚地浮在每个人身上。
只有喜阴生物找到了天堂,可以肆无忌惮地疯长,那些鬼手一样的毛蕨、蠕动的蜗牛、虫卵般的冷水花,都会悄悄潜伏在你的潜意识里,等到晚上再炮制出各种奇异的梦——就像女巫的坩埚。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噩梦达人,我对昨天的梦评级只能给B。
它没什么吓人的,只是结局有点惊悚,那令人不安的目光至今还在我脑子里转悠。但总的来说,它的表现平平,排名不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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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梦,我之前是不是提过我的“个人原则”?它的条例繁多,里面有一条就是关于梦的——“只有A级以上的梦才值得说出去。” 我坚信这一点。
所以我犹豫了很久,很久——大概有三天,才把这个梦告诉小和尚。
他瞪大双眼:“我觉得这一定预示着什么,红色雕像肯定有秘密。”
“不一定,”我迟疑地开口,毕竟我曾经因为一个蝴蝶发夹,就做梦去巨虫王国做客。“除非我们两个人都...你感觉有什么不一样吗?”
他摇了摇头,“我倒是没有什么新梦。”
“新梦?难道还有什么旧的梦吗?”
小和尚这才开口,他说自己多年来经常重复一个梦:他在上早课途中迷路,不知不觉来到一处幽绿潭水前,冰冷的水面弥漫着白雾,雾中隐约可见一石,上写四个大字“引见洞察”。
“我可以看到石后有路,湖上有桥,可我怎么也走不进去。”
“你到现在还是这样吗?”
“不,不再是了。就在三天前,”他的声音好像飘到几千米的高空,不真实地穿透云层而来。“就在我们打碎雕像的那天晚上,我走进了那条路。”
我问他在路上看到了什么,他说看见了一个人影,黑色,模糊。他说这个人影走在前面,频频招手,好像在领路。
我再问下去,他却神色犹疑,不愿再说。
我再也没提过这件事,我是爱做梦的人,也恪守着做梦的原则——一个人的梦必然和自己的过去、幻想和日常生活相关,窥探一个人的梦境约等于剖析私人生活,在这一点上我相当懂分寸。
我不再聊梦的事了。
事实上,除了那个过于敏感的梦,我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无非多了一项每日课余活动:和小和尚一起挖雕像下的通道。
这个活从一开始就不简单,打掉上部所有的雕像瓷片后,我们才看清下面深处有一块青砖石,颜色、质地都和周边土地截然不同。
我们找来锤子和撬棍,好不容易把沉重的石头取出来,下面又是层层叠叠的石灰、粘土、碎玻璃和硬石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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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我充满了干劲,可在挖通道小队连续工作一个月后,我提出了抗议。
“怎么挖了这么久,我不玩了。”
小和尚猛地抬起头,“你不想和我一起吗?”
“又不是不和你玩了,我只想找点别的玩。”我盯着空洞洞的通道,感觉里面除了漆黑,就是无聊的泥巴。
“等挖完这个,我们再去玩别的好吗?”他不安地望向我,“不知道为什么,每一天过去,我的念头就更加强烈,我必须挖开它...没有你的盐酸,我挖得只会更慢。”
他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兴奋地说,“等这个结束,我们可以玩枪...没错,我们可以对着书,造一把真正的玩具手枪!”
他满含希望看着我。
我勉强同意下来。说实话,我对玩具手枪已经不感兴趣了,现在我满脑子都是邻居家新买的四轮脚踏车。
我机械地刮着泥土,刮好几下才能带走1毫米的高度,“要不是为了我们的友情,还有要帮你从科学课上偷盐酸,”我愤愤地想,“我才不干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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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我们两人的友谊只维持了三个月。
这项“工程”在我和小和尚见面的第一天就开工了,那是一个初秋,我刚刚升上三年级,悬铃木才开始泛黄,果实又紧又小挂在树上。
在这之后,我每天都去找小和尚,完全忘记了外面的世界,只看见悬铃木的叶片慢慢变黄,变黑,变脆,它的果实也越来越膨胀,最后噗地一声炸开,落下一地的毛絮。
直到冬季到来,将近三个月过去——
我至今还清楚记得那一天,12月10日,我们终于挖通了地面,清除了所有障碍物,一层层的石膏、玻璃、粘土、石灰都被挖开——一个巴掌大的银盒露了出来。
擦去浮土,它的表面还反射出微弱的暗光。
它没有上锁。
只有搭扣轻巧地挂着,乍一看十分朴素,银面上没有任何雕刻和纹饰。可接口处却风格大变,不仅封上了一圈厚蜡,还在蜡上画满了红黑色的图案:卷曲的花朵,长舌的鸟,烈火和一个雕像。
画中雕像的双目延伸出金黄的线条,直直逼视着你。
......
同样的目光。
我立马想到三月前的梦。
“里面会是什么?”小和尚无比兴奋。
“先不要打开,我们还是告诉你师父吧。”我不安地看着小盒子,按下他想要打开的手。
“告诉他?”他激动起来,“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只有我们两个。”他转过身看我,“这几个月来,我一直都想知道,在梦里呼唤我的是什么——”却马上停住话头,转而问我,“而且,你也挖了好久,就不想知道里面有什么吗?”
他拿捏住了一个十岁孩子最大的弱点:好奇心。
假如我再大一点,哪怕再大两岁,都会好好考虑这件事。但我当年只有十岁,生活对我一向友好,还没露出它狰狞的一面,我也不知道选错选项会给人生带来多大的变动——
“好,快打开吧。”于是我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