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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自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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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屿被领进正堂,婢女倒了杯热茶退下。直至落日余晖洒进堂内,滴水未碰的茶盅拉出狭长的光影,枯坐圈椅的方屿才等到要见的人。
范衍踱进来,方屿即刻起身行礼。
“宣王府主簿方屿,见过范公。”
他恭敬作揖,五官好像镶嵌在暖玉上,温润清雅。不管室内光线多么昏暗,他仍是笑着,脸色没有一丝阴沉,更让人挑不出一点错。
朝廷派遣出使的官员,地方本应以礼相待。他范衍一没设宴款待,二没让手下幕僚迎接,如此怠慢无礼,目中无人。方屿竟还是从容不迫,范衍心中暗暗惊诧。
他坐至上手,颔首眯眼笑:“宣王长子远道而来,衍公务繁忙未曾远迎,失敬失敬。”
“行大事者不拘小节,范公鞭挞宇内,功绩无量,哪能为此等小事介怀?”他的话比脸蛋更讨喜。
奔波数日,雪衣无尘,此等超然脱俗的模样,确实是大燕最尊贵的府邸培养出的贵公子。范衍心想,这气派若是个女子一定更讨喜。
他笑道:“主簿此番前来,难道是想靠三寸不烂之舌游说我范衍么?”
“屿前来并非游说,而是劝诫。”
“哦?”
范衍一手支颊,脚撑着椅面,鞋履轻轻打着节拍。这等粗鲁无礼,和一板一眼恪守礼节的方屿形成鲜明对比。
“说来听听。”
“范公代天子平定江南战乱,一统民心。未及弱冠建此丰功伟业,理应轻狂。可若居功自傲,无度失仪,怕不是要自讨祸事。”
“无度失仪的,怕不是你爹。”范衍笑出声,他眸光极亮,蜜色肌肤里透着股野性。
“若说天下谁人最僭越,他易伯远认第二,谁敢认第一?”
他轻拍两下桌案,“你大老远跑来,就为这几句屁话?”
方屿只揪着前一句不放:“方屿之父生前曾是南郡书生,作古多年,何时不敬朝廷?”
范衍抬眸看他,意识到他的话中音。
“你和宣王不睦?”
“敢问范公,若是杀父仇人掳走汝母,杀你不成却又假扮慈父,您可会与他和睦?”
方屿清冷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提起生父的一瞬,始终扮演的温润形象终归松动了几分。
“你可真够惨的啊。”范衍戏谑道。他自幼无父无母,从底层摸爬滚打出来,同情心实在有限,更何况对方还是政敌家里养大的人。
“范公聪慧过人,屿敞开天窗说亮话。对宣王父子的恨,屿不比范公少。”
“你是来投奔我的。”范衍手搭膝头,腿仍翘在椅面上。
“所谓劝诫,实属不假,亦有投奔之意。”
宣王府的家世,范衍素有耳闻。方屿母凭子贵,仗着王妃的庇护才得以在宣王府混的个主簿的空闲文职。如今而立之年碌碌无为,尚未婚配。而宣王世子易峥,早已官拜骠骑大将军,加封淮安侯,风光无量。
“人心隔肚皮,你让我如何信你?”
方屿温声笑道:“范公又不是不知道我于南郡被宣王府的人追杀。”
南郡乃是江南要冲之地,与北方隔江而临。范衍在南方何等势力,手眼通天之人,还会不知道他的举动?
更何况,方屿养的暗卫也给他通报过另有人马跟踪之事。想必,就是他范衍的部下吧。
“屿能从暗夜追杀中逃脱,全靠手下一帮训练有素的死士。”
“你在宣王府寄人篱下,哪儿来的死士?”
“回范公,屿母亲豢养着一批娘子军,自幼假充男儿教养,各个性情刚勇,身轻如燕。屿成年后,母亲将部分死士赐与我,如今借花献佛,赠于主公,聊表情谊。”
“娘子军?”范衍喉结一滚,来了兴致,笑弯了眼睛,“这怎么好意思呢。”
他话里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感觉。
“谢主公成全。”方屿跪地行礼,顺水推舟地参拜,亦给足了这人颜面。
“来都来了,投名状呢。”
方屿的动机他不怀疑,可这人品性才能如何,却不好说了。
若是拿不出足够的诚意和筹码,范衍随时都能撕票。
“回主公,屿听闻朝堂有意命主公与西南蛮人交战。明为封王积累战功,实则想见主公与蛮人鹬蚌相争,他们才好坐收渔利。”
他奉上的情报确实不假,之前范衍派去皇城的特务组织也提供过此类情报。可若只有几句空落落的话,还不足以验证他的赤诚。
“屿愿替主公出征南蛮,以明弃暗投明之心,吾心昭昭,九死而不悔。”
“你激动什么。”范衍笑了,“八字还没一撇呢。”
在他看来还未成定论的事,却是方屿计划已久的行程。从将计就计离开自幼圈禁他的皇城后,方屿就没打算再北上回府。
他本就是南郡之人,眼下重回江南故土,如鸟上青天鱼入大海,再也不受羁绊了。
能为家乡效忠实属荣幸,如能借此大展鸿志一血杀父之仇,那便再好不过。
若说真放不下的,除去母亲,他唯一寄挂的就只有楚鸢了。她被易峥带出了小幽山,也不知如今在凌风院怎样受苦呢。
*
凌风院静谧的夜色被一袭月光照出圣洁之感,坐在秋千上的人儿轻轻哼着小调,任由舒适的晚风拂过面颊。
杏树随风摇曳,茂盛的绿枝下是易峥推动秋千的身影。
他力道极稳,轻轻推着楚鸢的背,望着她纤细的腰肢出神。
“再高一点。”
“再高一点嘛!”她娇嗔。
秋千听话地被扬起,楚鸢得意地朝身后人笑。
“该歇了。”易峥提醒,“明日卯时要醒。”
“再玩一会儿行不行。”她转身求他,眸光潋滟,贝齿咬着丰润的樱唇。
易峥眼眸一沉,又投降了。
亥时,楚鸢伸着懒腰回了内室。
“累死我啦,我要休息。”
“我都不累。”易峥给她倒了杯茶水,递过去。
楚鸢急不可耐地夺过小茶碗,仰头喝下,也坐回了罗汉榻。
“我要休息啦。”她托腮看易峥。
如今她睡隔扇里,这话就是在对易峥下逐客令。
他好像没听见,只道:“还没教你如何自保。”
她仰下巴:“你不早教!”
易峥蹙蹙眉毛又松下去,温和道:“你老是贪玩。”
又不能不惯着。
他也为难啊。好不容易下值回府,却要等她行医回来,而后还得陪着她玩秋千乐呵乐呵。
她倒好,还气鼓鼓的。
“过来。”
隔着小案相对而坐,易峥轻轻朝她招手。
楚鸢嘟着嘴不情愿地移步过去,乖乖站在他身边,真像个被夫子被迫叫去背书的学童。
没办法,谁让她理亏,惹祸害他悬心。
他握住她的腰侧,“再有人这样抱你,若何应对?”
那双大手箍着她纤腰,渐渐收紧,微凉的温度透过单薄织物传递而来,却很快被她的体温捂热。
被他这样一摸一问,楚鸢的心没来由得砰砰直跳,脑海里竟然莫名其妙地幻想出一些奇怪的画面……
“说话。”
回神时,她撞见他严肃的凤眸,立刻心虚撇开眼。
楚鸢不敢去看他,小声:“公子又不会对我做那种事。”
“把我想成陌生男人。”易峥收紧手劲,这般力道让楚鸢想到那个粗鲁的老乞丐。
她本能地扭动腰肢,却挣脱不掉,抬眸看易峥时,见他还是那般认真的神色。楚鸢顺着本能,双手掐住他的脖子。
“放开我。”
易峥的力道不松,她就硬生生掐他喉管,愈发使劲,以彼之道还至彼身。
“很好。”他一松手,楚鸢也跟着放手。
“若是从背后被人抱住,该当如何?”易峥站起,双臂环抱住她。
浓重的阴影投射而来,伴随他紧贴的上身,楚鸢感受到身后人胸腔里发出的强烈心跳声。
她目光躲闪着,忽闪着长长睫毛。
易峥道:“快想办法!”若是不让她亲自经历演习,万一又碰到此类事,后果不堪设想。
楚鸢双颊飞霞,心也跳得厉害。真是奇怪,他明明桎梏得凶猛,可她……好像不讨厌他这样做。
“想到了吗?”他头靠过来,贴在她肩颈处,轻声问。
“我……正在想。”少女耳朵红了。
易峥眼尖,何尝没看出来。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无声地笑弯唇角。
这点撩拨才哪儿到哪儿,就受不住了。
“肘击我。”易峥提醒。
“好。”她照做。
“用力。”她加重了力道,对方仍纹丝不动。
“向下两寸。”
楚鸢再肘过去,易峥本能地松开,耐心教她:“也可反过来强按贼人双目,或者击打他肘部的曲池穴。”
“哦。”楚鸢整个人都跟被热水煮透了似的。再看易峥,却云淡风轻的。
他好像一点感觉也没有。思及此,楚鸢悄然生出点失落感。
“听清了没,心不在焉的!”
他还训她。楚鸢撇撇嘴。
易峥当她不知道曲池穴在何处,拉过她的手摸自己肘部,“这里。”
“若是从背后连同手臂一同环住,又当如何应对?”
“我不知道。”楚鸢垂眸,悻悻说。
“试试就知道了。”
易峥再次圈住她,他态度严谨,丝毫不像开玩笑,更别说想东想西了。
楚鸢又被牵制住,这回连双臂都动弹不了了。
他还偏偏不泄力,一个劲儿地跟她对着干。楚鸢本来莫名心情不好,只剩下灵活的手指。
她也不知那里是何处,只朝他□□使劲一抓。
身后的易峥发出重重的闷哼,喉管里旋即窜出一声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