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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雨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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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伦敦的第一学期,陆悦之因水土不服,刚来就大病了一场,咳嗽了两个多星期依旧不见好转。
英国的医院、诊所都要预约排队就诊,好容易约上了最快的时间,医生也是用标准的微笑、令人心安的语气,讲着与病人状况看似不符的台词。
“My sweet,you'll be fine soon!”(亲爱的,你很快就会好的)
陆悦之听了劝,自我催眠地喝了两周柠檬水和蜂蜜,这病终于被拖得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她咳嗽得脑壳和身体都在发麻。
林玉如听说之后,语气听上去格外痛心——
“哎,还不如也送你去美国上学,这样小遇你们两个还有个照应!”
听着母亲搬出这样前后不搭的说辞,陆悦之无奈吐槽,
“就算我在美国,那我哥明年也要毕业了啊……”
拖着病体,陆悦之开学的第一个月几乎是划水过去的,课没正经去几节,各项课程的作业评估就接踵而至了。
雨雾连绵的城市里,几缕一闪而过日光,倒像是场失败的偷袭。
这个周末,陆悦之裹着被子倚在公寓的床头,拿着平板写写画画,这周将会迎来本学期第一次due,她开始奋发图强,身体和学业总要占一样,好歹落个“身残志坚”的名声。
直到微信里弹出来一条语音电话,看着名字陆悦之忽然停止了咳嗽——
陆遇?
接通后,熟悉的声音传来:
“悦悦你在家吗?我在你公寓的reception,帮你预约了附近的一家私人诊所,不用排队,你收拾一下,这会儿就带你去。”
听及此,陆悦之一个鲤鱼打挺直起了身板,连平板里的手稿都被电子笔多带了一道!
她生病这事陆遇是一直知道的,但她从未想过,有一天竟需要陆遇这个隔着大西洋的人赶着来照顾自己……
挂了电话,陆悦之大脑几近失灵,习惯性起身穿戴齐整,戴上口罩后,风一样地跑到了公寓的前台。
陆遇一袭烟灰色的风衣,只背了个双肩包,肩膀上还落了些雨水,那把黑银的伞骨尖垂在地毯上,坠着将落未落的水珠……
“哥!”
见她下来,陆遇也没多言语,直接带她去私人诊所彻底检查了一番,原来是气管发炎引起的喉咙不适,咳嗽久了后伤到了肋骨神经。
医生开了不少止疼和消炎的药物,甚至末了还贴心又幽默地嘱咐她,如果药太苦记得吃点糖果,推荐太妃糖,可以冲淡苦味。
陆遇帮她接过了药品,礼貌致谢。
医生随口道:“Take good care of your girl.”(好好照顾你的女孩)
她口音很重,听惯了美式发音的陆遇一时也没反应,还是陆悦之哑声解释,
“Thank you,but he’s my old brother.”(谢谢你,但他是我哥哥)
此话一出,女医生爽朗地笑出了声,“Well then, you’re a girl more than just be loved for him.”(那么对他来说,你可不仅仅是一个‘被爱的女孩’这么简单了。)
陆遇这才反应过来医生刚刚会错意的话,也着实为英国人这有意无意的幽默冷到。
他的眼神在陆悦之身上稍作停留,倒也没多说什么,结过账后两人便直接回去了。
陆悦之住的学生公寓是一间studio,厨卫卧室一体的房间,私密性很好。
依她这喜欢热闹的性子,本是要定共用厨房起居室套间的,但林玉如担心随机分配的室友习惯不好,影响她的生活安全,勒令女儿定了这单人单间。
可伦敦毕竟寸土寸金,她这公寓也就二十多平,贵在周遭生活便利,离学校近,但硬件设施却只能说是差强人意。
见陆遇打量着要烧热水冲药剂的架势,陆悦之赶紧抢过了他手里的热水壶。
“等等……”
陆悦之又拿起了滤水壶,接了些水——“英国水质太硬,喝进肚子里的水,我一般都先滤一遍。”
她解释着,陆遇也顺带打量着一览无遗的房间,刚打算坐去窗前的小沙发上,就发现她买的简易晾衣架上,晾了些私密的衣物……
陆悦之也同时意识到了,她立刻将它们一清而空,随便塞进了她的衣柜里,顺便将沙发上堆的衣物堆在了床头处,讪讪道:
“你坐吧哥。”
她回到厨台边,盯着滤水器里流动的水流……
从陆遇出现在身边至现在,陆悦之的思绪仿佛蒙了层雾霭,虚幻而模糊。
经过滤芯的水,似是她此刻分明满溢却不得不收敛的心情,只能细细碎碎地被分解滴落下来。
户外的雨雾似乎沁入了房间里,让她觉得空气寂静而黏稠,活像她调和失败的颜料。
她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地又起来了,陆遇再次走来身边,顺走了她手里的已经滤满了的滤水壶,倒进了热水壶里正式烧水。
“才来一个多月就病成这个样子,爸妈都快担心死了,他们来一趟费时费力,还来不及办签证,我就替他们来照看一下你。”
他主动拖出了来因,陆悦之却疑惑:
“可你从美国过来,不是也需要签证吗?”
“我早就办好了。”
“……什么时候办的?”
陆遇沉默了一会儿,眼神再度落在了即将烧好的水壶上。
“你拿到offer时不是问过我,会不会来看你吗?在那之后我就去办了,没想到,第一次用竟然是过来带你看病。”
陆悦之心下一震——她以为当时的他根本没当回事呢。
水烧好后,陆遇帮她冲好药剂,用手指试了试玻璃杯的水温,确认不烫后才递给她喝。
陆悦之蹙着眉抿了一下药剂——好像也没那么苦。
可能是面前的人暂时屏蔽了她的味觉感官。
“悦悦,病拖了这么久还这么严重,都没想过复诊吗?”
“课程进度都快赶不上了,我不想拖小组后腿,而且医院预约本来就要等很久,我也没办法……才耽搁了。”
陆遇轻叹了口气,终还是平和嘱咐她:
“一个人在国外不比在家里,好好关注身体状况,别得过且过。”
一杯良药下肚,陆悦之觉得自己这病终于迎来了一个多月来的好转迹象。
她朝着陆遇露出了曾经那久违的甜美笑容——
“我知道啦,感谢哥专程过来照顾我这生活不能自理的病秧子!我会向爸妈报平安的!”
看她这努力去让自己明媚动人的样子,陆遇也跟着露出了落地伦敦后的第一个久违笑容——
“你呀,都成年了还不让人省心,还好今年我还在……”
他说着就要习惯性地去拍她的脑袋,却在还未抬手的那一刻收回了意识——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件事了,但偶尔他还是难以控制肢体习惯。
“辛苦哥飞来一趟,我正好带你逛逛……”
“我待不了那么久,后天就回波士顿。”
怪不得他只背了一个小包来。
陆悦之的喜悦仿佛戛然而止,但她却无法撒娇着耍赖去多留他几天,只能妥协。
波士顿到伦敦,虽算不上绝对意义的长途,却也需要半天多来飞,掐头去尾掉来回机场折腾的时间,一整天都浪费在了路上。
只因为自己生病太久,也不肯花心思去找更便捷的医院,他就这么当机立断地,在异国他乡预约好她周围的诊所,再直接从美国飞到英国,一来就马不停蹄地带她看病拿药……
他本不用亲自过来的。
想到这,陆悦之脱口而出——
“其实,你可以直接告诉我预约的医院和时间,我自己去看就是了。”
“我还不了解你?从小到大看病都需要人监督,你一个人根本不肯去医院,正好我这两天没什么事,签证也有,顺便就来了。”
陆遇抽走她手里的空杯子,打开水龙头涮了涮。
“悦悦,我明年毕业就回国了,你还要一个人待三年,所以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
而后,似乎是觉得刚刚那话有点歧义,他又紧接着补了句——
“也别让家人担心。”
闻此,陆悦之的心口倏然一热——难道,你不是我的‘家人’吗?
十六岁的她,或许会在听到这样温存的话语后,不讲道理地搂着陆遇转圈。
但现在的她只会乖巧点头,说“好的”,连反问撒娇都不敢有。
她还是喜欢着他的,但不得不假装这份心知肚明。
“哥,那今年可以陪我一起跨年吗?”
陆悦之直白地问了出来。
陆遇关了水龙头,空间顿时安静,可他的心思却如手中那杯子一般通透潮湿……
“你大学的最后一年,我大学的第一年,一起跨次年吧?”
两天后,陆悦之去了陆遇订的旅店前台,而后目送着他坐进去往希思罗机场的出租车里。
她透过车窗给陆遇挥手——
“哥,我们约好啦,跨年你再来伦敦,我会订烟火最佳的观赏位置!”
陆遇点头,继而催促她:“你快回去吧,病还没好全呢,别吹风了。”
英国总是在刮风。
陆遇这两天觉得,这风刮的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但陆悦之笑着,让他短暂地找到了风的出口。
***
陆悦之看了病,吃了药,病情终于逐渐好转。
而在恢复的过程中,她也迎来了不间断的课业压力,因之前身体的缘故,总是放小组同学鸽子。
她主修的是插画设计,除了个人评估之外,团队作业也占比不少,在各组员拉的whats app群聊里,她最常说的就是:
“I’m sorry, I can’t make it today,my part will be finished later.”(抱歉,我今天去不了了,我的会那部分晚几天再完成。)
虽然大家表面上都对她表示关心,但实际上,谁跟她这个拖油瓶一组,那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陆悦之人生第一次,体验到了什么叫做不招人待见。
好在她生活上的适应能力不错,自理能力也不错,天天自己琢磨菜谱、自己留图书馆、自己逛城市与艺术博物馆,甚至会去参加一些品牌的艺术展会,也算是让她的留学生活迎来了第一春。
尽管伦敦的天气越来越不给面子,尽管有很多人戳她脊梁骨,但陆悦之与生俱来的欢喜天赋,以及出手阔绰的大度姿态,还是让她收获了不少饭搭子。
她如愿以偿抢到了泰晤士河畔跨年烟花的红区入场券——正对着伦敦眼的最佳观赏区域。
这可多亏了一众同学守着网络助攻,抢票结束后,陆悦之十分知趣地请大家吃了顿Soho的米其林。
圣诞前夕,她将票面截图发给陆遇,而陆遇也十分默契地回了她一个波士顿至伦敦的航班截图。
陆悦之点开看了眼机票的日期,微微埋怨:
“你怎么不早来几天,圣诞、新年一起过不好吗?”
陆遇回复:“圣诞节忙不开,跨年见吧悦悦。”
于是,圣诞节当天的晚餐,她去了朋友的公寓套间,一群男男女女各显身手,筹备了一场别有风味的圣诞party,甚至还起哄说跨年去Brixton蹦迪。
“跨年当天我哪都不去,我要和我哥去伦敦眼看烟花!”
同楼的邻居卡罗琳见她喝到微醺,不觉打趣,
“知道了知道了!你念叨半个多月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来得是你crush呢,这么上心。”
陆悦之初次醉酒就是在那晚,什么果酒红酒香槟威士忌伏特加她似乎都来了点,只因有一个同学初学调酒,各种基酒都准备了点,趁着放假过节,好好拿这群人练练手。
还好她的公寓离得不远,而她楼上的卡罗琳意识尚且清晰,结束后还能将陆悦之拖回去。
冬季的伦敦城并不可爱,昼短夜长,阴雨连绵。
将近凌晨的学生公寓楼下,一如既往寒风瑟瑟,陆悦之喝了酒,醉得几乎不省人事,冷风钻进裸-露在外的肌肤,惹得她的脑袋昏沉又胀痛。
“哎呀妈呀我服了你陆悦之,还以为你多能耐呢!真是人菜瘾大!”
卡罗琳嗓门极大,声音似乎透过寒风,划破黑夜。
陆悦之的身体像是个巨大的麻袋,被她半扛在身上。
到了公寓门口,她一边摸索口袋里的门禁,一边还要防止这麻袋掉地上……就在支点即将不稳时,一个黑色身影蓦然出现在身后,及时雨般拽起了陆悦之的另一只肩膀!
卡罗琳吓了一跳,还以为她们被坏人盯上了,正要大喊,陆悦之一个回神让她刹住了嗓子——
“哥……?”
上一秒还昏昏欲睡的陆悦之,在感受到陆遇久违的支撑后,仿佛回光返照了两秒,但实则依旧被酒精控制着……
在陆遇简短对卡罗琳解释了身份之后,她才放心开了门禁。
圣诞节当天,reception没人值班,三人直接上了电梯。
陆悦之半昏着,格外安心地依靠在陆遇的胸口上,而陆遇也紧紧地圈着她随时将要倒塌的身体……
卡罗琳用余光打量着突如其来的陆遇,黑色呢子大衣的版型将他的身形衬得格外挺廓笔直,似是茂松般岿然挺立。
想也知道,是衣服与人相得益彰。
那浓淡相宜的眉眼,本透着股只可远观的疏离,却在望着陆悦之时,尤为怜惜温柔。
这么一个又帅又会疼人的男人,赶在圣诞夜突然降临,这要不是自己哥哥,早该动心了吧?
电梯门打开后,陆遇缓慢扶着陆悦之出来,朝着电梯内的卡洛琳致谢:
“今晚麻烦你了同学,圣诞快乐。”
卡罗琳摆摆手,“嗐没事!她喝得挺多的,还得辛苦你照顾她。”
电梯门关闭后,陆遇不假思索地横抱起陆悦之,凭着记忆找到了她的房间,轻轻问:
“钥匙在哪?”
“在衣兜里……”
陆悦之搂着他的脖子,细不可闻地回复了一句,气息漾在他的项颈间,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