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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箴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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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昼长逝,落日熔金。
铜镜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卫真,亦或者说巫相,正跌跌撞撞盲行。
前路传来嘻哈笑语,“看呀,他在那”
巫相咬牙猛地转身,踉跄两步,身前又是一声叹息般的笑声。
“巫人,你信命么”
那声音清凌凌的,令人觉得她必然有副秀丽面貌。
“我不——这是贯胸国太子的□□,你胆敢..”巫相须发悚立,嘶哑的惨叫从喉间挤出。他整个人跌滚在地,手脚乱蹬。
万千虫潮涌上他这副□□啃噬。
“吃罢,这就是我们的仇人了,白药果然不曾食言。我倒要因此高看他一眼。你们吃饱了就想开些,等白药带着那老匹夫的心头血前来,往生路上,千万记得喝孟婆汤。来生”
潇雨一顿,笑道:“投个好胎”
虫鸣齐嘶,仿佛应答。
不过眨眼,巫相皮肉褪去一层,仿佛被完整撕下去,浑身肌理暴于天光下,淋漓一具血人。
忽地,檐下铁马急急撞响,潇雨转头去看,白药立在檐下,目光平静地垂在她身上。
潇雨歪了歪头,虫躯随着她动作散落一地。她一指白药,冷冰冰道:“收起你那副假惺惺的可怜!”
白药背负镇乾坤,颔首道:“当初答应你,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说只有向紫芝的心头血才能解开镜阵,他囚你们于此地,我说过绝不负约,现在,我携着他的血回来了。”
虫潮闻言顿时沸腾,它们的喜与怒仿佛一同激烈。潇雨默然看着白药,道:“白道长一言九鼎,这些女子乘你恩情,来世为你当牛做马。”
白药打断,道:“我无需她人为我做什么。只是虫祸这几日愈发严重,寻影杀人,因果有尽,但不该凭空造出杀孽。今日一别,还请各位安心投胎去罢。”
在一阵欣喜的嗡鸣声中,间杂着格外不甘的怒吼:“你说得轻巧,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们难道不无辜?!”
有人含恨道:“不够...远远不够...我来这世间难道就是为了做一回他人脚下泥被践踏!”
“我岂能让他人得意!”
潇雨嘲弄道:“她们所言,你可听清了?”
白药望着被啃食成一副骨头的巫相,又道:“潇雨,你与我有两面之缘,为何从未提及你家中稚子。”
潇雨转身:“你莫不是管闲事上瘾,这与你何干?”
“自然有那么一点干系。”白药举步入庭,“我于道中与一名为三喜的女孩儿相识,听人争执时,得知她娘姓名恰好也叫做潇雨。那日我骗她说她娘给她留下一件旧物,很快会回来。”
潇雨冷冷道:“那又如何?”
白药目光悠远,“可那旧物是我留下的,所谓老地方不过也就巴掌大的屋院。她思念母亲,自然不会怀疑。慈母之心,古来如出一辙。你就不想她?”
“你到底要说什么”潇雨阴冷道。
白药端详着她,“潇雨有位青梅竹马,两人自幼相识。可后来因为她爹横插一脚,迫使她嫁与契弟多病的长子。我遣三喜去街头巷尾打听,有人唏嘘这样一个孝顺女子死得不明不白。但贯胸国原本不必像君子国一般遵守那些条条框框。由此可见这女子逆来顺受近乎懦弱。”
潇雨一摆手,道:“我已死过一回,那些前尘往事我都忘了。”
白药点头,反手拔出那日买来的铁剑,迎向潇雨而去。潇雨霎时一惊,不退反进,做出来个卷袖的姿态。
白药虚晃一招,收剑袖手,了然道:“一个生前尚且软弱的妇人,死后竟能在这养蛊之地稳占蛊王地位。我是该唤你潇雨,还是....江枫?”
“你——”
潇雨霍然抬头,倏地一掌击向白药,虫潮奔涌出毒雾向白药袭去。
可毒雾触及白药,仿佛撞上天敌,竟向潇雨回射。潇雨这怨气雾障无坚不摧,眼下是头一回折戟。见奈他不得,她只得罢手,意味不明道:“道士年纪轻轻,却糊涂了”
正在这时,苍乾从门外缓步进来,一时间虫海退潮,俱隐匿入不见光的暗处。他手中捏着一只净瓶。白药侧目打量苍乾,苍乾却从腰间取出一粒明珠,道:“贯胸国国库虽说是堆破铜烂铁,唯有这东西勉强入眼。”
他说着,若有所思看白药束起的发。白药敏锐道:“你打什么主意?”
“没什么”苍乾收起明珠,环视周围陈设,鄙薄不屑仿佛能从冷笑中透出来。
潇雨肉身早已消失,可此时她浑身却犹如针扎。她如临大敌盯着苍乾,不懂他是何意。惊疑不定的模样。
白药从苍乾手中接过净瓶,又从中摸出一枚木牌递给潇雨,缓声道:“五年前,你的大婚之夜没有红烛高照,只有贯胸国森严的宫墙后一具粉身碎骨的尸体。”
潇雨的眼神不可抑制被枫叶木牌吸引。声音发抖,“你怎么会有这件东西...”
白药看着她比恶鬼更不堪的面目,轻声问:“江枫,你送行无数怨魂含笑投胎。那你呢?你为何不愿投胎?”
“我非江枫。”她道:“你一个异族人,听人嚼口舌倒是好本事,我竟分不清阁下与长舌妇有何区别!”
白药不作置辩,而是晃了晃手中净瓶,“向紫芝的心头血,镜阵今日可解,你想好失去束缚后往何处去么”
“废话休提,先解阵再说”
潇雨倏地勃然大怒。
白药走至檐下,将净瓶当空一抛,雷霆一剑将之击作漫天血雨。檐下铜镜铜铃染上人血,齐齐震颤不住,而后烈光从镜中暴起直射屋宇,将阵中天地染成血红。
潇雨拧起眉头:“不对,这不是向紫芝的血!”
白药也未料到,大为意外道:“向紫芝乃我亲手所杀,不会出错。”
“老匹夫当年已然年过半百,回朝后丧心病狂钻研长生药。算来应该十分年轻,此人当年将自己亲子剜心作药引,禽兽不如,早该天打雷劈”她道。
白药眉心拧起,似有何事想不通。忽而他眼睫一抬,定定道:“向紫芝经我手所杀,绝无可能存活。除非贯胸国不止一个向紫芝”
“你的意思是有替身?”潇雨疑问。
白药不容她拒绝一抬手,“跟我出去,为我指认。”
潇雨霎时僵立原地,反问道:“出去?我..我..这镜阵封死,乃是天族的东西,如何那样轻易。”
白药道:“苍乾,我们出去。”
苍乾背对着白药与潇雨蹲在不成人形的巫相身前,不知在问些什么。听清白药这一声唤,便起身慢悠悠道:“早这么干脆不就好了。”
*
弈世楼,问玄端坐高阶之上讲《太上卷》经书,其阶下侍立弟子逾数千人。
余晖落在他苍老面容上,将他铸成一尊无悲无喜的石像。
一名弟子快走上阶,附耳说话。问玄讲经声一停,道:“昼夜更替,万物自然。今日便到此为止,明日我会详查你们悟性如何,都下去吧。”
问玄起身离席,弟子们恭敬拜送。
“你说有一名道士自言曾聆听过九光玄女的授意,得知长生法则,要为陛下奉上?”问玄问弟子。
弟子答:“是,此人正在宫门外。”
“好,这等人肯将私藏奉上,可见其心胸,快迎进来!”问玄喜出望外,提衣亲自往宫门外走去。
宫门缓缓推开,问玄的笑意还未展开,就在看清白药那张脸时凝固在嘴角。
白药腰间钱袋内一只射工虫爬出来。
它嘶嘶吐着口器,发出怪异人声:“我早就说过,你若以奉上长生药或长生术进献为由,向紫芝无论如何都会出来亲自见你。”
白药缓缓抽剑,“问玄,原来他就是你口中的向紫芝。玉郎会此通仙籍,忆向天阶问紫芝。我早该想到...”
“来人!这二人杀我贯胸国太子,捉住他们!”
问玄一声暴喝,骤然发难。
他双眼充血,衣袍被真气鼓胀,整个人离地而起,浮上半空。
亮如骄阳的赤黄流光从四面八方飞来聚集在他身前,最后变作巨掌向白药捉去——
苍乾眯起眼睛看着问玄:“九天真言,竟给了这等人。”
白药毫无惧色,持剑的手一紧,轻巧跃起,在空中的身影穿花拂柳,避开虚空中发出金光的巨掌,他摇身一晃掠向问玄,金色钟罩与镇乾坤相撞。
问玄似知道他的剑十分厉害,恼恨非常,罕见避开他的锋芒。白药反手持剑横过问玄眼前:“我们一早就见过,天坑里那个人是你不是。”
问玄悍烈一笑:“你果真就是那个白药”
他双袖一振,一只大掌从天拍下。
白药手中凌云剑意第二式“挽天河”已成,问玄没有想到他竟然敢不躲,或许是他到底轻看了白药,或许是他对长风所传授的真经太过自信。
总之,他也没有及时避开白药这一剑,电光之间,他慢了瞬息。
他双耳“嗡”地一声,随后发觉身体冰凉。
他低头看,感到自己正升上更高的上空。红日西沉,没有半点热意。
他还想再说什么,喉间却只能发出急促而无意义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