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rror》陌来

6、应接不暇 N

　　“揽月……”柏辰星轻咬着这两个字，回忆便是像冬日的狂风，猛扑而来。
　　头顶的灯光略有些刺眼，他悄悄后仰，签完名，声线一点点紧绷，“曹导看过《揽月》？”

　　《揽月》涉及的话题过于敏感，联盟只能让其在第一星系和第八星系上映。剧组连宣传都不能宣传，再者说影院的排片率极低。根本没多少人看，连讨论也少得可怜。

　　“那当然！我是靳导的粉丝！”曹确继续补充道，“老实说，我的岑雾就是看柏老师《揽月》里的裴影，得出来的灵感。”

　　柏辰星当即明白其中关联。怪不得他觉得服饰如此相像，还以为是自己多心了。肩膀放松，半息之间便调整好状态，说：“看来我是借了靳导的光。”

　　“也不全是，”一听柏辰星这么说话，曹确习惯性开始恭维起来，“当年三奖连得的奇迹，至今无人超越，本身就足以说明柏老师的实力。我看今年的三奖评选，《揽月》应该有戏。”

　　“靳导的实力向来出众。”
　　“不是我吹，在导演方面除了阮载月，就没人比得了他！不过近几年阮载月导的电影水平也一般，没了谢澜当编剧，她估计是江郎才尽了——”
　　曹确提起自家偶像就有点收不住，一旁的郑文连忙挡在两人中间，插话道：“时间不早，柏老师一路赶来又马不停蹄投入拍摄，我们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哦对对对，赶紧回去休息。明天8点前准时去化妆室。”曹确嘱咐道。
　　末了又想了想剧组的进度，不禁忆起时寒的话。他拍得慢可以，毕竟自家偶像一向主张慢工出细活，他得向靳导看齐。
　　可圈内形势多变，联盟政策更是想一出是一出，他这剧最好尽早上映为妙。何况正所谓墙倒众人推，他必须得证明自己的实力好彻底站稳脚跟，于是临时说，“柏老师稍微辛苦一下，明天我得拍个雨戏。”

　　柏辰星闻言眼睫轻轻一颤，但面上淡定地应声好，然后跟着等待的郎平和林铭离开。

　　剧组里的车辆有限，郎平干脆在外面租了一辆。红灯的时候，他开了口：“我看你跟时寒聊天，怎么样？这回留了个好印象没？”
　　“不清楚。”柏辰星低头从口袋里掏出糖果，慢条斯理地摩挲起表面透明的糖纸来。然而却随着郎平的这一问蓦地回想起与时寒相处的一点一滴，终是将糖果攥在手心里。

　　“我倒是觉得应该印象挺不错的。”毕竟初次见面就帮忙丢垃圾，林铭说起这事的时候一脸感慨，“细节见人品，时宝不仅人长得那么好看，实力还过硬出众，真给我们Bate长脸！”
　　柏辰星刚打开星网，准备在热搜那儿收图的手一顿。想了想，好心情地把糖干脆送给林铭。

　　“是吗？”郎平摸着下巴，“那以辰星的性子，估计也不会有事。打好交道，日后说不定还能继续合作。”
　　然后他提及另一件大事：“《夜未央》明天播出。”

　　柏辰星靠回椅背，对上后视镜郎平的目光有些疑惑：“消息可靠？我怎么看群里没通知啊……”
　　他在群聊里搜寻“夜未央剧组”，只见里头最后一条信息还停留在两年前的杀青照上。

　　“我听徐坤说的。他作为制片人，可盼着能上映。消息应该错不了。等会你进官博，估计就能看到。”郎平说。
　　若真顺利播出，无疑是获取热度的最快途径。然而柏辰星看郎平的眉宇之间似有忧愁，活跃的心死了一半，闷声道：“这事还有后续？”
　　“有，”郎平叹一口气，“要跟《双影》撞。”

　　撞档，尤其是撞大制作的剧的档期，非死即伤。众所周知《双影》可是新星传媒花重金投资的奇幻剧，先不说服化道这种老生常谈的东西，只提今年炙手可热的卫明远，就在剧里面担任男一号。而《夜未央》此前根本无任何宣传可言，匆匆忙忙就明天放映，可以说徐坤是属实逼急了乱投医。

　　“撞也没办法，能播就行。”
　　“你别往心里去。”绿灯亮起，郎平只来得及瞄一眼柏辰星没有波澜的脸色，嘴上说道，“现在观众都看实力，《夜未央》未必比《双影》差。”

　　“这个理我清楚。不然我演那么多烂剧，怎么还会有粉丝继续追随？就凭一个九年前的奖项？”柏辰星打开自己首页，望着始终不变的粉丝数，轻喃自语道，“总要对得起他们。”

　　郎平默然一瞬，显然想起那些剧拍摄的原因，吐出口气，随即郑重道：“公司那边是不可能帮你宣传的。还是老套路，你先转发，林铭等剧播出后随时做安利视频，我找人帮忙写报道说好话。”

　　柏辰星点点头。他把文案编辑好，仔细察看措辞确认无误后才发送出去。随后抬头一看，见前面两人人气势汹汹，不禁莞尔道：“打算大干一场？”
　　郎平斗志昂扬：“必须的！都最后一年，人脉啥的，我也不藏着掖着了！”
　　林铭紧随其后：“让他们看看，我们不是好欺负的！”

　　说起欺负，郎平面色比之先前沉重了几分：“公司高层大换血，这事儿你们想必也有所耳闻。据说，新上任的总经理就跟辰星对戏的谭粟粟有关系。”

　　“她带资进组？”林铭听后依照圈子里的隐秘规则，惯性地问上一句。

　　“这个好像不是，传言确实是自己试镜的。但，貌似也有高层施压来着。”郎平不敢打包票，“毕竟曹确的情况也有目共睹，能拉来资金的他不会轻易放过。”

　　“我倒是不在乎她是不是真的带资进组，但她别老是一副看不起柏哥的样子。”林铭提起在片场的事就来气。改词就算了，还嫌柏哥的戏份多。要不是曹导态度强硬，指不定又要重蹈那些年自制剧的覆辙。

　　柏辰星仔细琢磨了一下，比起之前的暗箭，还是谭粟粟这样敞开来的敌意更加安心：“她比先前的人态度还好点。顶多是嘴皮子动动，不至于打起来。”
　　“真要打起来，耽误剧组进度，又是一波风言风语。而且公司肯定也站她这边，没胜算。”郎平摇摇头道。
　　好在他们进组晚，好房间基本都被抢空，压根就轮不到和谭粟粟住同一层。

　　“这床倒是软，比上回那个好多了。”林铭来的时候只和郎平匆匆忙忙地放了行李在门口，如今行程结束，总算是可以好好感受感受。用手压了几下床垫，结实的回弹感还有柔软的面料，他实在是忍不住“噗”的一声趴在单人床上。

　　柏辰星看到自己的行李箱放到了最右侧靠窗的位置，走过去，目光率先被床间的走道距离吸引，道：“确实比上次的那个要舒适不少。”
　　上回那个走道实在是太窄，到最后他们干脆把三张床拼成了一张大床才有空间行走。
　　说完，他又拉了拉可以把床位围起来的遮光帘——这东西的造价不菲，不光遮光还能隔音。因此虽是标准的三人间，却俨然是三个独立的小空间。
　　“要不怎么说是苏木星的首都呢！”郎平找到自己的行李箱，捡好衣服然后合上塞进床头的柜子里。

　　三人收拾了一通，又接二连三地洗漱完毕，才算了事。各自把遮光帘一拉，房间立刻漆黑无光。

　　柏辰星开了床头的小夜灯，照例先把明天要拍摄的场次翻到剧本的指定页数。时间紧任务重，他现在记忆力偏弱，得今晚就背完台词。
　　等词熟得差不多，他紧接着从行李箱里掏出线圈本。小传零星地写了两页纸，基本都是初印象。对于第一次拍摄，勉强够用，可往后的未必可行。
　　不过，听曹确那番话，他是不是得借鉴当时饰演的裴影？

　　柏辰星抠着笔帽，笔尖在横线上点了几点。明知不会打搅到熟睡的二人，仍下意识压低声音，自语起来：“怎么偏偏和裴影类似……”
　　当初为了演好裴影，着实费了不少精力。
　　本来经过接连不断的自制剧，出戏也算炉火纯青。可偏偏在裴影这儿，差点儿又犯了当初饰演陆江的错。

　　柏辰星点开星网，桌面背景里，裴影的雪下回眸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但，再像，岑雾也不是裴影。

　　“也许，你该换个法子。”他轻声念起这句台词。人物的剪影在脑海中模糊地晃动，黑色的油墨随笔尖游走，柏辰星在本子的另一边一笔一划地写下颜渡的名字。

　　“嗡嗡——”手环震动两下。
　　人物关系梳理到一半，他发出的文案被《夜未央》官方再次转发了。这官网有近一年没发过任何消息。其实就连最新的定档宣传，柏辰星都怀疑是不是系统自动接管发送的。这不，离最开始的官宣定档都过去一小时了，官网下还稀稀拉拉的几个评论。

　　不过好在自己的评论底下还算热闹——
　　[星星放光芒：柏哥终于有剧开播啦，撒花撒花！]
　　[今天要晚睡：感觉官博那边的评论区好冷清啊。但是不怕，柏哥我们给你撑场子！实力才是王道！]
　　[举头望星：完了完了，隔壁《双影》也明天开播，跟咱们一个点。卫明远能不能滚一边去，怎么老是跟柏哥的剧撞档，存心的吧？都多少次了！]

　　[不问莫问：楼上的朋友别太急，咱们眼下专注柏哥就好。不然又有人说我们要蹭。]
　　这条最新评论已经点赞过百，俨然攀升至首位。但比起《双影》底下的，实在是没什么热度可言。可偏偏就是这么一条，又被人掐头去尾地截出来发布到星网上。

　　要不怎么说星网无时不刻都在欢腾活跃着，快四点了不少人依旧激情对线中。只是颠过来倒过去，全说陈词滥调的旧事，实在谈不上新鲜。
　　今非昔比，这年头谁不信奉实力至上？
　　一个炙手可热，一个不温不火，比起键盘打字的网上厮杀，还是第二天两剧同时段播放的对垒更有意思，于是对线硬刚没多久便散开，粉丝们全都等着看明天的收益率说话。

　　至于作为其中一位当事人，柏辰星还谨记着从前的教训。无论是言语还是行为，早修炼了平心静气视若无睹的性子。因而在重新开拍前，谭粟粟讥讽时，他是真没当一回事，专注默念起自己的台词。只是目光不自觉地游离，偏向愈发渺小的背影。

　　当时的他想，还好时寒没看见。

　　点开交友栏，目光直达置顶的那个聊天框——上面显示的日期还停留在七年前。

　　“如果留不住的话——”
　　柏辰星放缓呼吸声，视线挪移到纸张上的“颜渡”二字。

　　“——也许，你该换个法子。”岑雾劝诱道。

　　“咔——”
　　曹确指挥人员，“准备下一场——”

　　雨季的苏木星在21点至次日的8点，天空是一片乌黑。
　　林铭望着星网天气说的“今夜24点有雷阵雨，请做好防护措施”不禁犯了难，有感而发地在柏辰星面前叹了气。

　　“叹气会把运气叹跑哦。”柏辰星捏着剧本说道。还差一场就结束，却也是今天的重头戏，他不能轻易耽搁剧组进度。
　　“我也是担心柏哥你身体受不住。”林铭无奈地说。不过关心是一方面，但这毕竟是演员的职责所在。所以他只得先把要准备的毛巾、毯子、热水一一备好齐全。

　　天然的雨水衬得拍摄更加逼真，柏辰星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闷声地跪在地上用手挖走碍事的土壤。道具埋的不深，于是重点全落在演员的微表情上。

　　曹确追随靳薄云的导演方法，喜欢怼脸拍摄。放大的面部，在显示屏里看得一清二楚。于是绷紧的弦比之雨柱还要细，柏辰星几乎是全凭事先准备的人物心理而无意识做出动作。直到因雨水坠落眼眶内的次数太多，出于生理反应眨眼时，曹确喊了停。

　　“不好意思，我下次一定忍住。”柏辰星道歉。
　　“没事，这条能用。”曹确满意开口。这戏拍了三遍，每一遍柏辰星几乎都是完美通过。看来当年的三奖连得并非掺了水分。他算捡到宝了。去哪儿还能找到便宜还戏好的演员？

　　听到这话，柏辰星才卸了劲，黏附的剧服在皮肤的触感尤为清晰。脑袋上忽地被披了一件毛毯，他缓慢地捏捏垂下来直落手腕边的一角。

　　“柏哥，你没事吧？”林铭道，赶紧又重新倒了杯热水，“郎哥临时被公司叫走了。你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及时跟我说。”
　　“好。”柏辰星说话慢，声音轻。也不知是不是被雨砸得头懵懵的，总之他一手接过，却并不着急喝。微垂下头，脸靠着冒出的热气获取些许温度。等面上暖和不少，才轻轻吹了两口抿了抿。

　　这是最后一场，拍完即收工。柏辰星躲在伞下，顺着林铭的指引走到一辆不曾见过的保姆车前，昏暗的车内似乎有一道犹如蚕丝的视线。
　　他一向对旁人视线敏感，何况那道目光实在过于熟悉，即便无法透过车窗看清对方的模样，也知晓到底是谁。发木的神经在逐渐蚕食理智，柏辰星缓缓眨眼，侧头对林铭说道：“这不是郎哥租的车。”

　　“公司催得急，郎哥匆忙得连车钥匙都忘了给我。要寄过来现在也用不上，所以我去剧组找人问能不能顺路搭一程，就只找到这辆。”林铭解释道。
　　柏辰星垂眼，盯着溅起的水花，感谢道：“难为你了。”
　　他是中途插进来，许多资源本就紧缺，未必能第一时间给到他。这辆车来之不易，不说他，便是林铭也需要回酒店去。柏辰星没耽误地准备开车门，谁料还未触碰，门自动开启。他手指蜷缩了一下，望向车内的另一人。

　　雨滴敲打在伞面之上，随后成股流下。

　　“上来。”时寒单手撑起下巴，眼神仅在接到柏辰星视线的瞬间移开，看向前方。乍起的光亮在刹那间亲吻他的面庞，随后隐于黑暗，只留下遥远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