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夜の灵异事件簿》布丁之魂

7、第七夜之金银岛的诅咒（下）

　　岛上的情况果然跟20年前大不相同，像样的房子多了许多，街道繁华了许多，面孔也全生了，这样的上川岛让我觉得陌生，但还是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人，比如徐大妈，跟她的女儿在路边卖晒干的海鱼。路过的行人都不理，她们还是穿着20年前的破衣服，想来生活应该很不容易。在海滩上我遇见了老熟人——救生员王元祁，他一边跟小姑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一边用他们原住民特殊的禁术“心倾”来与我交谈。我告诉了他这二十年来的经历，他叹了口气，告诉我张炜已经退伍，自己开了家酒店当老板，而且……已经娶妻生子了。
　　“他也是被逼的。他父母把他灌醉了强迫他跟那个姑娘圆房，有人那天晚上去偷窥他们夫妻的房事，却发现他口中一直喊的是你的名字……他成家以后也不怎么理他老婆，成天就对着海发呆，并且热衷于搜集各种各样的海星……”
　　海星……听到这个名字我几乎快要吼叫出来，要不是小姑娘的意识还未完全被我占据，我早就泪流满面了。之后，王元祁给了我一只海星。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跌跌撞撞，意志消沉。他结婚了……他曾经对另一个人做那种事……按理说，一个男人这样是最正常的，建功立业，娶妻生子，然后儿孙满堂，我应该……为他高兴才是。可是为什么心像被剜那样痛……来的目的似乎变得模糊不清，我甚至怀疑自己应不应该再回到这里。该来的还是来了，他坐在那里，完全是一个中年发福的男人样子，但却比20年前苍老了好多。看着他无欲无求的眼神，和满头的银发，我心里猛地涌上一阵酸楚。他看到我，似乎一双眼睛可以透过小姑娘直视我，我害怕了，临阵退缩了……那样的他让我心痛，也让我深深地恐惧。于是，由不得那个小姑娘的意愿了，我逃也似地奔了出来，却不知不觉又来到了我们第一次认识的地方。
　　那两条狗还在互相撕咬，那人却不会再出现在这里，对我微笑，用他的身体温暖我漂泊多年孤寂的心……
　　不自觉又走回了那间酒店，上了三楼，远远地看见他和他老婆正在厨房里忙。他们的小儿子蹦蹦跳跳走过来，天真地问：“爸爸妈妈为什么亲自下厨呢？”他亲昵地摸了摸儿子的头，说：“今天有个重要的客人从广州来了，是爸爸的熟人的朋友。”他老婆赶紧推推他：“喂！快炒糊了！！！”他哦了一声，叫他老婆先把儿子带出去玩，自己则继续忙。
　　和谐美满的一家啊……哪里有我的立足之地？
　　也许，那个诅咒是真的。他似乎认得出我来，但又似乎不想认出我来。毕竟，过了这么多年，他现在的生活……应该很美满吧？贤妻良母，可爱的儿子，还有一大帮退伍的兄弟来支持他的生意……哪里，还需要一个二十年前的旧情人呢？恐怕此去经年，生活的磨砺、柴米油盐酱醋茶之类的琐事早就让他忘了我这个人了吧，毕竟都20年前的老黄历了……
　　怔忡之际，他已经炒好一盘菜端了出来，抬头望见了我，也怔住了。手中的盘子应声而落，辣椒沾到我的脚上，我痛得叫出声来，他则慌了，赶紧过来检查我的伤口，发现我被烫伤之后把我扶进了他的卧房。他的身体一接触到我我就如触电般震悚了一下，但还是拼命按捺住激动的心。他的卧房整齐而干净，桌子上放着他们一家人的合照，照片中的他穿着军服，赫然就是结婚不久后照的，20年前他的样子这样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我趔趄了一下，摔倒在床边。他更慌了，两只胳膊把我夹起来扶到床边坐下。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他一边帮我敷着冰块一边惊慌地问我痛不痛，软言安慰我，让我忍一忍。我不太敢面对他的脸……我怕我会情不自禁说出真相，与他相拥，然后，毁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抑或者，他根本已经不再在乎我了呢？
　　顿时意乱如麻，我也慌忙地叫着不用了不用了我不痛，可是他执意要亲手为我上药包扎，就似乎自然而然地凑近了握住我的肩膀把我推倒！我慌乱地推开他，大叫了一声：“张炜你他妈的不要过来！”
　　他手中的冰块也应声落地，身体因为震惊而颤抖，半晌说不出话来。我也震惊了，没想到20年前的口头禅在见到他后不自觉就蹦了出来。这一下我顾不得疼痛了，赶紧夺门而出，留下还愣在原地的他。
　　我究竟……还是没有那个勇气啊。
　　神情恍惚地把上川岛所有的街道转了一圈之后又来到了海滩。今晚的风挺大，海浪卷起来就像一头准备吞噬掉天地万物的饕餮，细软的沙滩上，立着一个人影，应该是王元祁吧，这么晚，应该快下班了。我走过去跟他打招呼，他转过身来握住我的肩膀，我顿时说不出话来……是张炜。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成我自己的了……究竟什么时候？怪不得他会认出我。我的心脏仿佛经历了20年的沉寂重新跳动起来，我红着双眼望着这个我爱了大半生现已苍老不已的男人，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悸动，哇的一声大哭出来，用双拳用力捶打着他。他握住我的拳头，把我推倒在沙滩上。
　　“我等了你好久……子龙，你回来了……”他泣不成声，把我紧紧箍在怀里，呜咽着：“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就是20年前我们在这里立下誓约的日子啊。我本来今天已经准备好了，把美菱跟小强托付给元祁我就跳海随你去……”说着说着一个大男人竟哭成了泪人，我也放声大哭着吻着他的脸，两个大男人就这样在夜晚的沙滩上抱头痛哭，一如二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心境却早已不同。
　　“可是你回来了……我们私奔吧……我行李都准备好了。”说罢他抬起头抹了抹眼泪，不顾一切地拉我上了一艘大客船。这辆客船仿佛是凭空出现，来自于未知一般，但与恋人阔别重逢的我没想太多，跟着他上了船。
　　船渐渐倾斜……在梦里，他拉着我的手，在美丽的大海深处自由地遨游，我惊奇地发现我俩都长了条鱼尾巴，游起来惬意而舒适，而路过的鱼类、贝类、海参、珊瑚之类都在跟我们打招呼。这时候有两只海星游过来，在我们之间嬉戏玩耍……
　　大海，宁静而祥和。
　　我们终于可以无阻无拦地永生永世在一起，做一对海底的神仙眷侣。

　　“伶，你醒了啊。”模糊中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我居然记不起自己身在何方。床很柔软，头痛欲裂，四周的一切都在晃动。房间里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这时候，有三男三女走了进来。那个年龄稍大的女人奔过来关切地问：“现在感觉怎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愣愣地看着她，脑海里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描绘出以往我自己的记忆。对了，我叫伶，今年二十岁，在读大二。今年暑假我跟同学来上川岛玩，海途中遇到了海虱，然后他就取代了我的意识……依稀记得，那个男人，叫萧子龙，他的执念，是岛上一个叫张炜的男人……
　　“崔……姐。”我的嘴唇动了动，终于不敢太确定地喊出那个名字。
　　“哇，太好啦！她恢复记忆了！！！”他们在那里相拥而泣，我也慢慢回想起了一切。
　　那两个男人，是一起跳海了么？依稀只记得在海滩上他们互诉衷肠之后，我就倒在沙滩上，失去意识前最后一幕是他们相互搀扶着向大海深处义无反顾地走去……
　　“伶姐，你知道吗？我们是在海滩上发现你的。那个时候你还有鼻息。”逸凡过来坐在我床边，“可惜你旁边那个男人就惨咯！被发现的时候完全没有生命迹象了。”
　　“对啊，不过他的表情好像很满足很安详的样子……”雪倩插嘴道，“今天上川岛的警察对他进行了尸检，听说是溺水死亡。但是很奇怪，他的身体完全没有被大海泡过的痕迹，全是干的，而且也没有盐分。”说到这里，突然有人打开门大步流星走进来，是一些大盖帽。看来是找我问话来了。话说，我该怎样告诉他们是萧子龙的灵魂带走了他呢？再说我头现在还很晕啊。
　　“你醒啦。”带队那个拿着一个本子，蹦出一句废话，“我们要问你一些事情，你别害怕，喂！”我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后退了一点，他见到我脸上惊恐的表情很是无语：“我们不是怀疑你杀人，你谋（别）、你不要这么紧张好么？唉~”他干脆站起来很无语地转身向外走，似乎很讨厌我这么怕他，他拍了拍门边的一个中年男人的肩：“你问啊，你温柔D，你睇，距好惊我。”
　　我还是一脸呆滞地瞪着死鱼眼望住那个满下巴胡渣的大叔走近，然后像金鱼佬一样嘿嘿地笑笑，我不自觉地移开了眼，才发现房间里的人早就退了出去。
　　“小妹妹，蜀黍有金鱼喔~~”他的嘴唇在动，但我耳朵里似乎只听到这一句，等到我真正反映过来才听清：“别怕，我什么都相信，只要你把你看到的听到的都说出来，好吧？”
　　我还是一脸呆滞：“那个人……叫萧子龙……”
　　“什么？！！！”大叔似乎被电击中一样，扶住我肩膀，“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这个人的？！！”说罢一屁股坐在地上。
　　“喂，大叔你不用这么激动吧……一个人名而已，况且那个人还要已经死了15年，你现在惊讶也没用啊。”我悠闲地顺了顺头发，打了个哈欠，在瞟一眼坐在地上的他惊慌失措的表情，不屑地笑笑，从旁边的桌子上端起一杯水，喝了一口。看得出来大叔一直在静静等待我继续说下去，但我就是不说。
　　“他……死了吗？”我看到大叔眼里溢满了泪水，仿佛是一瞬间的事。
　　“当年是你告密的吧大叔。”过了许久我才鼓起勇气冒出这一句真相来，我尽量使自己的语气轻松到像在说“你刚刚买了菜吧”一样，身体却不自觉发起抖来，对了，我忘了他是个大叔，而不是小男孩，可以任意蹂躏的，而是会……杀人灭口的！！！
　　半晌没反应。
　　难道他在蓄势待发？我浑身肌肉也开始紧绷起来，拳头握紧准备格斗。脑海里拼命回想军体拳的招式，虽然很显然没什么用。
　　“是。”意料之外，他居然会对着一个陌生的女孩承认自己的罪行，而且是耳语般的……抑或者……他根本不觉得那是罪行吧。这也不怪他，毕竟那个年代的思维方式是这样，天地阴阳和谐而四季风调雨顺……但一种现象存在，就必然有它的理由吧！爱是无罪的。
　　我终于下定决心，缓缓道出被萧子龙附身后所闻所见。他一直红着眼眶，听罢再也忍不住，捂脸想哭又没哭出来。
　　“我这二十年来一直都在做噩梦，梦见子龙的头就出现在我枕边，但只有一个头……我承认我是嫉妒他们，因为我也爱上了子龙……你也知道，部队里没有女人，男人当中长得漂亮的当然就会引起大家的爱慕，再加上那家伙好像天生就会诱惑人一样……”
　　“讲重点！！！”我毫不留情打断了他自以为美好的回忆。他抬头，满脸通红地吼道：“我真的真的很爱他！！！我不是像张炜那样只把他当做泄欲工具，我是真的真的会疼惜他的……”大叔转过头去，似乎发觉自己不该在一个小女孩面前说这么露骨的话。“或许你会觉得我们恶心，你会觉得同性恋恶心，但事实就是如此，每个人都会有意乱情迷的时候，你太小还不懂……”他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堆，无非都是他当年怎样暗恋萧子龙暗恋到神魂颠倒又怎样得知萧子龙已经被张炜抢走了而自己告白未遂巴拉巴拉一大堆。
　　“我实在气不过，有一天喝醉酒了就一不小心就在连长面前说漏嘴了……我真不是故意的……张炜肯定是被他带走了。”他呼了一口气，“队长那边我会跟他说，你没事了就好好养病然后回大陆去吧。”说罢起身头也不回向外走去。接着外面就传来他们的讨论声：
　　“她说她当时在海滩上晕倒，什么也没看见。”
　　“哦，咁点顺呢？”
　　“我们再去检查一遍尸体，问一下岛上的人吧。”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这大叔还挺好人的嘛！
　　回校以后，我把自己关起来呼呼大睡了一整天才恢复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