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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璞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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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云漪再次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昏暗的帐顶,周身暖洋洋的,没有丝毫寒意。
她一时有些愣怔,直到又干又痛的喉咙涌起一股痒意,引得她又咳嗽起来。
“小姐!”
帐外的光照进来,听雨憔悴的脸庞出现在视野里,“小姐,您终于醒了!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扶我起来。”萧云漪声音嘶哑:“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听雨眼角通红,显然是熬了一夜,也哭了一夜,“您要是再不醒,奴婢只能下山去请太医了,然后再以死谢罪。”
她一边说,一边扶着萧云漪坐起来,靠在床边。
萧云漪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些,又接过听雨递来的药,沉默饮尽。
药很苦,仿佛药里全是黄连,反倒让她更加清醒。
一转头对上听雨泛着血丝的双眼,萧云漪哑着声音开口:“行了,你以前又不是没有见过我晕倒。”
听雨憋着泪,声音也有些哑:“那不一样,小姐,那都过去好久了。”
时至今日,听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萧云漪的场景。
那是庆宣六年的秋日,屋外秋雨连绵,屋内温暖如春,可坐在床上的那个女孩身上仍盖着厚重的锦被,面色苍白如雪。
女孩年纪虽小,看向她的目光却沉静如水,声音清淡:“外面是在下雨吗?”
当时的她笨得很,完全忘记了教习嬷嬷教的规矩,傻愣愣地回答:“是下雨了,下好大雨,我的衣服都淋湿了。”
女孩的脸上闪过一丝笑,“去换身衣服,还有,以后你就叫听雨了。”
“外面是在下雨吗?”
同样的问话将听雨的思绪从十几年前拉回来,她即刻回答:“是,小姐,从昨天一直下到现在。”
萧云漪侧耳倾听,雨声淅淅沥沥,听着倒比昨天小,又问:“我昨天怎么回来的?”
“宋侍卫把您抱回来的。”
萧云漪并不意外这个答案,沉默片刻后,说:“你找些东西赏给他。”
“小姐放心,奴婢明白。”
听雨又扶着萧云漪躺下,细心捏好各处被角,“小姐,您再睡会儿吧。”
萧云漪浑身无力,虚弱地应了声,沉沉睡去。
第二天恰好是太医来请平安脉的日子。
刚走进正屋,还未把脉,李敬绍一看见萧云漪惨白的脸色,心里顿时一凉,面上极力保持平静。
幸而脉象大致平稳,并无大事,李敬绍暗自松了口气。
“近来天气骤冷,郡主应该是不慎吹了些冷风,有些发热,不过并无大碍,臣开副方子,吃上几副药便好。”
“有劳李太医了。”萧云漪掩嘴咳了几声,微喘道:“只是小风寒,医案上记一下便可,还请太医在父王和母妃面前,不必多言。”
“臣明白。”
“还有一事,需要麻烦李太医。”萧云漪低垂眼睫,“近来天气变冷,院里的婢女侍卫都有些咳,还请太医也给他们看看。”
“郡主真是心善。”李敬绍恭维了一声,自然不会拒绝:“臣这就去看看他们的情况。”
“辛苦李太医了,需要开药方的,尽管和听雨说。”
听雨适时出声:“李太医,请随奴婢来。”
李敬绍收拾好药箱,随听雨一起离开正屋。
另外两个婢女都有些咳,听雨也不敢让她们进屋服侍,免得将病气传给萧云漪。
将太医领到跨院后,她露出歉然的笑容。
“李太医,郡主那边还得有人伺候,奴婢便先回去了,您有事直接和李侍卫说。”
李威应道:“有劳李太医了,有任何事情,您尽管吩咐属下。”
李敬绍每月都会来青云观给萧云漪请平安脉,自然认得她身边的婢女和侍卫长,当即笑道:“听雨姑娘不必客气,照顾郡主更重要。”
听雨低头快步离开,走到跨院门时,迎面走来一人,若非对方及时后退一步,两人差点便撞上了。
她抬头定睛一看,叫了声“宋侍卫”后,继续往前走。
“听雨姑娘。”宋衍顾不得许多,几步追到听雨面前拦住她,脸色焦急:“小姐怎么样了?”
听雨皱眉,思及之前是他送伞过来,也是他背着萧云漪回来,便道:“小姐已经醒了。”
旁的她不再多说,越过宋衍,步履匆匆地返回正屋。
萧云漪仍靠坐在床上,见到听雨回来,有些疑惑道:“太医就看完诊了?”
听雨摇头,将事情说了遍,垂手守在旁边。
萧云漪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在床上坐久了,身子僵硬不舒服,她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听雨一步上前,双手稳稳地扶住她。
“我只是病了,”萧云漪语气无奈:“又不是瘸了。”
话虽如此说,但她身上没多少力气,半倚在听雨身上,慢慢走到外间。
外间同样非常暖和,萧云漪拢着大氅,坐在榻上,指尖捻过微凉的念珠,忽然说:“叫宋衍过来。”
听雨疑惑道:“小姐,您叫他有什么事?”
萧云漪只重复道:“快去。”
“……是。”
一如听雨不明白萧云漪的用意,走进正屋的宋衍同样困惑不已。
他弯腰行礼:“属下见过小姐。”
瞥见萧云漪苍白虚弱的脸色,宋衍心里一闷,有股说不清的情绪涌上心头,闷得他眼角发酸。
萧云漪淡声问:“我让你看的书看完了吗?”
宋衍一怔,呆愣在原地,没想到萧云漪叫他过来,竟然是为了问他书看得怎样了。
“看完了。”他老实回答:“只是有些地方还不太明白。”
萧云漪轻轻地咳了几声,喝了口热茶,压下喉间的痒意,“那就再看一遍。”
宋衍又是一愣。
以前如果他回答没看明白,萧云漪都会问他哪里没看懂。
只是当他又听见几声轻微的咳嗽时,宋衍顿时羞愧难当,连忙道:“请小姐放心,属下回去后,一定从头到尾再读一遍。”
萧云漪点了点头,却没有叫宋衍退下,瓷白的指尖轻轻地摩挲温热的茶杯壁。
半晌后,她终于缓缓开口:“你……到府里多久了?”
“回小姐,已经一年十个月了。”
萧云漪“嗯”了声,继续问:“那你还想回去宋家吗?”
“不想。”宋衍毫不犹豫地回答:“属下与宋家已经毫无关系,此生只忠于小姐一人。”
明明是忠心耿耿的话语,萧云漪皱起了眉,疑惑道:“你当真不想?”
“不想。”宋衍声音坚定,眼瞳深处却有一丝害怕,“或许小姐会认为属下是忘恩负义,不念亲情之人……”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竟抬头直视上首的萧云漪,一字一顿道:“即便如此,属下也绝对不会欺瞒小姐。”
萧云漪没有避开宋衍的目光,盯着他,“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随即,她摆了摆手,“回去吧,书里有看不明白的,自己先想一想。”
宋衍应了声“是”,不像以往那样转身离开,脚步迟疑不动。
萧云漪瞥了眼,直接问:“还有何事?”
宋衍踌躇不决,在袖口里摸了摸,掏出一枚银杏叶,放在掌心,捧到萧云漪面前。
她微微一愣,目光有些惊讶,看向宋衍,“你……”
刚说了一个字,她又顿住,过了会儿,才说:“一片叶子而已,不必这么小心。”
宋衍见她没有拿银杏叶的意思,动作一顿,默默地将叶子拢在掌心,放回到衣袖里。
“……你喜欢银杏还是松树?”萧云漪问。
宋衍心中疑惑,仍道:“银杏和松树各有好坏,属下觉得都不错。”
萧云漪盯着眼前的少年看了会儿,“你前日淋了雨,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她平淡的语气里含着几分真心的担忧,宋衍的回答也大胆了些。
“属下并无大碍。”他神色轻松,“只是淋了点雨,回去喝两碗姜汤就没事了。”
萧云漪瞧见他健康轻松的模样,不似撒谎,“回去吧。”
“是。”
这一次,宋衍又和以往一样快步离开。
听雨走上前,重新换了杯热茶,神色犹豫,几次都张开嘴了,又闭上不言。
萧云漪心下了然,“想问什么便直说。”
“小姐难道真的打算提拔宋侍卫做副侍卫长?”听雨皱着眉,语气有些迟疑,“可他才十六岁,会不会太年轻了?”
萧云漪并未直接回答:“且先看看吧。”
宋衍犹如一块璞玉。
有天赋,又勤奋好学,短短三个多月,除去前段时间短暂的松懈,练字、习武、读书每一项都不曾落下,全都进步神速,于兵法一道更是能举一反三。
即使在宋家的时候,不受重视,整日忙里忙外干着重活,饭都吃不饱,活得还不如奴仆,他都能跟着宋家那几个孩子,偷偷学会识字。
她有些期待这块璞玉被雕琢成器的那一天。
“你去找一株松树,不用多名贵,普通的即可……”萧云漪想了想,“最好是幼苗,刚长成没多久的那种。”
听雨应了声“是”,见她没有别的吩咐,迟疑开口:“小姐,那之后该做什么?”
萧云漪一时竟有些犹豫,改口道:“找两棵松树,一棵种在山里,一棵……制成盆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