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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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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赶路,司遐方一行人并未受到什么阻碍,别说妖魔了,连活物的影子都瞧不见,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抵达了目的地。
苍南城就在眼前,表明身份确定无碍后,狄原打开城门,带着一队人马,亲自出城迎接。
什么魔物围堵,假蒋琨反水,全军覆没,通通没有发生,畅通无阻,安全的很。
司遐方不禁自问,难道真的是他想太多了?
这出幻境,说到底也不过一个戏台子,既然是戏说,那就会被执笔人改动,通常都与真实情况相去甚远,更何况外面现实世界里茶楼梨园里演的,众人口口相传的真相,也不一定是当初的全貌。
我大概是掉进先入为主的窟窿了,司遐方想。
朝廷对蒋琨的评价,从来都是忠义无双的大功臣,可眼前的狄原,苍南城如今的最高统领,却是实打实的逆贼啊。
可在这出戏中,他是正是邪?
先前贺六口中,这出戏的编剧笔仙,明码标价售卖角色,还整一个大大的蟾蜍雕塑,榜上也不乏天价,听起来也不像是什么端方持重的正派人物,反倒像个吝啬鬼,守财奴,在他笔下,将狄原写成个为除魔卫道,不惜自污己身,忍辱负重大忠似奸的悲情人物,也不无可能。
司遐方有这样的怀疑,并非没有来由。
即使身处苍南城这种穷凶极恶的贫瘠之地,狄原也自有气韵,他衣着简单,不过粗布麻衣,与身旁士卒相同,并不像一些豪族出身的官员将领,用华服繁饰来彰显自己的高贵,反倒给人一副干练清爽的稳重之感。
如果当年真正的狄原是这样的一个人,你说他坠入魔道,是魔族奸细,谁会相信?
别说司遐方难以置信,当初可是朝野震惊。
若真正的狄原是这幅尊容,司遐方不由乍舌,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过也正是如此,或许才能成功卧底,造成那等惨烈后果。
不过现在,虽然不知眼前狄原忠奸,但也绝不可忽视。先前唱词已经表明,太子昭是整出戏的灵魂,是主角,那么围绕在他周边狄原和蒋琨也一定是关键人物,重要配角。
司遐方又想,先前他参与第一幕戏时他是小兵,如今也是小兵,但野队中的小兵,到主角身边的小兵,那也算是踩大运了。
主角身边危险多,但机会也多啊。
在这诡异地方,越危险,可能活下去的机会才越大。
这边,狄原下马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狄原不是太子昭手下的兵,而是朝廷册上的大员,自然不必以军中规矩要求他。
太子昭语气像是怪罪,可有带几分促狭:“快起,狄原,多日不见,口气怎这般生疏?”
狄原:“岂敢岂敢,殿下是君,而卑职为臣,天地君亲,臣恭敬奉君职责所在,礼法所在,臣真情一番尽付其中,何谈生疏?”
太子昭大笑几声,二人老友,寒暄起来十分亲热融洽。
狄原:“还请殿下速速进城,我已命人准备酒肉。”
众人进城。
那一群将军入府喝酒吃肉,身为小兵的司遐方自然没这待遇,先前太子昭说瞧他面熟,夸他大有作为,他也没放在心上,太子昭生来就被立为太子,自幼耳濡目染,习御人之术,上位者礼贤下士,但这几句小小夸赞,却打动不了司遐方。
他也懒得在同方前和蒋琨争执那样,再跳出来说狄原的不是,那样不是将这两人都狠狠得罪?人素来讨厌刺头,也最会见风使舵,他可不想当个活靶子,左右受难,人人都来踩一脚。
更何况,出言反驳蒋琨,也是为了他自己。
不过想是这样想,到了休息处,睡在榻上,司遐方却依旧不敢睡熟,目前情况未知,他惜命得很,可不想在睡梦中丢了性命。
司遐方拿着没吃完的骨头,一边啃,一边想,接下来的究竟会发生什么?
因太子昭到来的缘故,今日吃肉,人人有份,一般来说,大家吃饱喝足,一派惬意,正是懈怠的时候,今夜必生变故。
可司遐方等啊等啊,等到天边露了白,都是一片平静。
连续三十日,无事发生。
今夜,太子昭与狄原夜谈,司遐方是守门小兵,虽说仍是小兵,但由于他被太子昭问询过名字,在旁人眼里也就是在贵人面前挂名的人了,本来他又是太子昭带过来的人,俨然成了太子亲信,所以才安排他在夜里执勤守门。
可不要小瞧了这份差事,熬夜是苦点累点,可里太子近啊!
就算是在戏里,知道是假的,为现世中的自己起不到半分帮扶,而真正的太子昭,也早已失踪,可司遐方还是鼓足了劲,展现出自己最强的精气神。
细节决定成败,更何况还是再能决定你成败的人眼前,更是要面面俱到,只不准就因为哪个细微之处觉得你用起来顺心,进而高看你,普通人之间的高看,或许是生活中多一点善意,多一分方便,可来自上位者的高看,则是向上爬的梯子。
以上是司遐方码头市集里做工干活得出的经验,而现在他决定加以实践。
也不知有没有用。
望着天边一轮明月,大漠中的天特别空旷,月亮圆如银盘,亮得刺目,衬得星子愈发黯淡。
司遐方听不见房中两人说了些什么,但想来也不外乎是战事,近日来城中守军愈发严密了,气氛也越来越肃穆。
这一出戏格外的长,在着环境中所呆的时间也有月余,司遐方有时候几乎认为,自己就是太子昭手下的兵,名叫司远,而非司遐方。
不过入迷也仅仅一瞬,片刻迷茫后,他有立马清醒过来,大概是着漫天的黄沙,单调的军中生活,让他有了一丝寂寞。这几日相处来下,他发现除了太子昭、蒋琨、狄原这几个人稍显生动外,其余将士都十分木然,并不是说他们没有喜怒哀乐,不似真人,而是他们的表情反应都太过相似了。
惊喜、窃喜、大怒、隐怒、悲哀、哭泣、大笑、傻笑……总归就乐那几种乐,哀那几道哀,就算是不同的事情,比如训练中小胜了,今日吃好了,被罚了被骂了害怕了想家了,所有人都只有那几种反应,几张脸谱。
实在是太过无趣。
每次看到这些人的脸,都会深深刺痛司遐方,告诉他此情此景,都是假的!
哪有人的喜怒哀乐,哭笑怒骂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司遐方厌烦极了,身边全是假人,真没意思。
门内太子昭突然唤他:“司远,打点烫水来,给我泡脚。”
司遐方:“是。”
他去喊人烧水。
不过……烫水泡脚?
是要有多烫?
水打好,司遐方和另外一人将两个大木桶端来,由于太子昭吩咐的是烫水,司遐方思量再三,最终还是倒上了刚烧好的开水,一点凉水也没冲。
太子昭与狄原挪到了院子里,早在院中赏月泡脚,狄原说,殿下真乃风雅之人。
然后,二人坐着可以上下摇动的木椅,一边赏月。
令司遐方奇怪的是,太子昭始终带着面具,从不在人前摘下,无人能窥见真容。
至于喝水吃饭时……司遐方不过区区小卒,如何能和太子坐一桌。
太子昭和狄原在闲聊,说的都是些闲话家常,幼时趣事,一点也不像有大敌当前。
沙漠中昼夜温差巨大,没过多长时间,滚烫的热水就渐渐变凉,也不冒热气了,司遐方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开始结冰。
司遐方目力好,瞅见木桶与水面边缘已经有了一层浮冰,脚上穴位众多,俗话说寒从脚起,双脚泡在冰水里的,又是在这般寒冷的夜里,真不会觉得如坠冰窟,遍体生寒吗?
可更令人奇怪的是,这二人依旧在交谈着,说些不痛不痒的家常话,没有一个人说不泡了。
司遐方早就准备好了毛巾,本想趁着他们说话的间隙,问问是否需要擦脚,且将东西都撤下,可现在的情况,他也不敢问了,乖乖站在一旁沉默地当背景板。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长夜漫漫无尽,抬头望高悬的明月,还未至最浓时。
水面已结了蹭厚厚的冰,若是普通人,恐怕脚都被冻坏,早已因失温昏迷,命在旦夕,就算侥幸醒来也双腿截肢,落下残疾,可二人依旧如常,狄原甚至面色红润。
不过二人皆是修行之人,这点温度对他们而言也不算什么。
或许司遐方等待已久的转折就快要发生了,司遐方不禁暗道倒霉,怎么偏偏是今日自己执勤,就这么撞上了。
“司远,你上前来。”
突然被点名,司遐方心神一紧,上前道:“将军。”
“别拘谨,抬起头来。”
司遐方正欲抬头,眼角余光确突然在冰面上看到了一张脸。
或者说,是两张。
他声音艰涩,“属下……属下卑贱之人,岂敢直视天颜。”
“抬头。”
司遐方心一横,缓缓抬头,面前二人一切如常。
太子昭:“看着我。”
他对上了太子的眼睛,司遐方心中升起一丝异样,他感觉不对,可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司遐方:“殿下,有何吩咐?”
“你再看看狄大人。”
“……是。”
司遐方缓缓侧头,看向狄原。
他看着狄原正脸,目不斜视,早知道这可是大不敬,若遇见蛮横之主,被剜去眼睛都是轻的。
狄原却冲他一笑,司遐方被他笑得心惊。
狄原:“殿下,让他起身吧。”
太子昭:“司远,你起来。”
司遐方不可能仰着头,抬着脖子起身,因此他又看到了冰面。
一个木桶的冰面上,什么也看不见,而另一个……却有两张脸。
是同一个头,上面却有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两张皮肤皴裂泛着奇异的青白,伤口流脓,眼眶挤满细密蛆虫的脸。
太子昭:“好了,别看狄大人了,看着我。”
司遐方心中深吸一口气,深情平静如水,“是,殿下。”
……那是太子的脚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