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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原来她也渴望拥抱 ...


  •   纪元徽本已想到她是要给石夫人收尸,却没想到她还要给那条被随意丢弃的狗殓葬。

      后山寒风凛冽,吹在人身上好似刀割。纪元徽掏腰包买了辆推车,跟柳云一起把一人一狗推来山下一僻静荒凉地,挖了两个大坑,中间相隔一尺,安放尸首,掩土立碑。

      可是碑上应当刻写什么,柳云却迷茫了,立碑人是她和纪元徽,与石盼归并无亲缘关系,若单写石盼归之墓,则显得草率;若将小阕的名字一并写上,又不合俗世礼节,亦不知石盼归是怎么想。她思虑良久仍未有结果,索性就立个无字碑吧。

      那时石盼归不顾一切地向她扑过来,柳云本以为她是要报仇,因为是她害了她,却不想她只是在她耳边道:“别让小阕曝尸荒野,求你。”

      她知道柳云一定会帮她,她知道柳云不管答没答应都一定会做到,所以她才放心一笑。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柳云很想问她一句:“你恨我吗?是我害了你。”

      可此时她只能问纪元徽:“她会不会恨我?”她明知道这种问题毫无意义,却还是忍不住问了,明知落泪无用,却还是泪流不止,“是我害了她。”

      纪元徽没法回答。

      一个时辰前,柳云从府衙后巷的垃圾堆里找了小阕的尸身出来,又到菜市场口捞回了石盼归的头颅与尸体,过程中她不让纪元徽插手,血污与秽物只沾在了她一人身上。

      她早就接触过这些,所以不觉得有什么,可当她浑身脏乱不堪,她就不想和纪元徽有任何的接触了,她甚至不想纪元徽看到她这副不堪入目的腌臜样,可偏偏纪元徽看得一清二楚,未曾错漏任何一个细节。

      更甚而,纪元徽没有回答,却抱住了她。

      柳云越是畏缩,他便抱得更紧。

      其实这种时刻,柳云最是贪恋温暖,谁人脆弱时不渴望支撑和拥抱呢?若要说抗拒,不过是害怕依赖,害怕日后无人相拥时熬不过。

      良久,纪元徽道:“非你之过,别伤心了。”

      柳云却哭得更厉害了:“是我害的,是我的错,是我自以为是,若不是我多嘴多舌,必定事不至此。”

      她的泪浸湿了纪元徽的衣衫:“就因为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就因为我多说了那一句话。若不是我建议她搬走,此事便不会发生。我自以为是帮她,实则却害了她,我害人不浅,自作聪明,我是个害人精!”

      从前她的心里话无人可说,纵使心痛如绞也唯有独自承受,可如今她不是孤单一人,她有了可倾诉的对象,她好像突然间变得脆弱迷惘,将心中苦痛诉之于口,她心里的愧责竟未减少半分。从此因她而死之人又多了一个,命运的重量越发难以背负,她与“好好活下去”的道路越发偏离。

      纪元徽紧搂着她无论她如何挣扎也不肯松手:“你明知此事的根由不在你,何必将一切罪责往自己身上揽?石夫人若是恨你,又怎会在行刑前将临终心愿托付于你?她在最后终于清醒,为何你反而自我蒙蔽,如此的想不开,还要说这些糊涂话!”

      柳云嚎啕大哭起来,含混道:“我…如何能想开…如何能…清醒…如何…明白…”

      她虽无害人之心,却做了害人之事,无论她在其中起了多大作用,到底是推波助澜了,她此生都将怀揣着这份歉疚,至终都无法释怀。

      纪元徽也为之感伤:“即使石夫人不怪你,你也要怪自己吗?”

      柳云呜呜咽咽,说不出话来。

      也许她仍不适应这弱肉强食的世界,她不能理解那些杀人不眨眼的人,不理解他们的心安理得,不理解他们的残忍狠绝,不理解他们的不折手段。即使她对人命价廉这一点有着再清楚不过的认知,也还是无法接受,她仍不是个能平静面对死亡的人。

      所谓官府,也不过是强者的下属,弱者的判官。每天有那么多可怜无辜的人死去,怎么不见他们正义追凶,将作恶者斩尽杀绝?独独对无力反抗之人束以律法,判以死刑,何其可笑!

      这江湖武林中,从没有杀人者必得偿命那一说,而江湖武林之外的寻常百姓,几乎不曾受到官府庇护,却要受到官府的管辖和制裁,这就是现实!

      柳云从不是个愤世嫉俗之人,她早就看透不在乎了,可她还存有一点未被泯灭的良心。这是她的弱点,但不是她的缺陷;这是她的人格,也是她无可改变的立身之本。

      临走前,柳云在墓前磕了个头。

      “对不起。”

      这是最没用的话,可除此之外,她也没别的可说了。人死不能复生,唯有活着的人永怀歉疚罢了。

      纪元徽把她带到一条小溪边,给她洗了洗手和脸,而后回到城里买了两身新衣裳和一匹快马,他们要在入夜前赶到桐城,眼下时间已经不多了。

      柳云坐在马背上自纪元徽身后搂着他时,回头看了眼杏林医馆的方向。人生来去匆匆,常常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想来梅卉裳跟冉诗序两情相悦,必定会永结同心,白首偕老的。

      纪元徽一路快马加鞭,马不停蹄地赶往桐城,柳云只看着天色渐暗,感受着灌进衣袍里的风渐寒,内心却毫无波澜。

      夜幕已然笼罩大地,天际唯有寥寥几颗寒星,弯月掩在碎云后,四下皆是黑漆漆的,越发显得惨兮兮的。

      纪元徽于城门前勒紧缰绳,骏马嘶鸣,停步于此。纪元徽先行下马,再将柳云扶下,望着禁闭的城门皱了皱眉。

      柳云抬头看了看,没什么反应,她已无力去想未能及时赶到,纪玢誉会否动怒或是给她什么惩罚了。

      纪元徽道:“要不我们先在附近看看有没有可住的小店吧?”

      柳云却道:“要不你带我飞过去吧?”

      纪元徽一怔,柳云却自哂道:“我说笑的。”再抬头道,“这么高的城墙,怎么飞得过去,就是你轻功卓越,我也不敢。”

      纪元徽沉默片刻,道:“还是找个地方落脚吧。”

      柳云摇了摇头道:“不必麻烦了,就在此地过夜吧。”

      纪元徽愕然,柳云已走向杂草丛中,展臂躺倒。纪元徽只得去到她身旁,将就坐下。

      柳云感叹道:“这不是挺舒服的么?不孤单,就已经很好了。”她两眼仍泛红发肿,说话有气无力,人也无精打采。

      纪元徽没说什么,默默坐着解乏。

      柳云看了看他的侧影:“你不习惯吧?”

      纪元徽道:“不会。”

      柳云便也沉默下来。

      在她看来,纪元徽大概是个养尊处优,不知人间疾苦之人,可他不是。

      片刻后,纪元徽也躺倒望天:“我以前经常一个人在野外过夜。”

      柳云讶然:“为何?”

      纪元徽道:“因为没有属于我的地方,也没有人陪。”

      柳云不解,却没多问,倒是纪元徽自发道:“早年我娘离世,我爹却未见得有几分伤心,想来是因为他不只有我娘一个妻子吧。我从未见过他与我娘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场景,他好似从没有真正爱过他的妻子。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皆非我一母同胞,我与他们感情不深。我在那个家里从来都是可有可无之人,唯有小叔对我另眼相待。可小叔早就另立宅邸了,剩我一人在纪家,委实无趣得很。”

      柳云低低道:“原来如此。”

      纪元徽望向她道:“你也觉得无趣吧?”

      比起她的人生经历,他自小默默忍受的那些心酸苦楚,或许根本不算什么。

      柳云道:“同你说过的,我生来就不知父母是谁,自小在乞丐窝里长大,有记忆以前我是怎么活过来的没人跟我说过,我只知道有记忆以后就没人待我好过。兴许是有人借我博同情,自己讨口饭吃也不让我白白死了吧。后来我逃走了,因为我怕他们打断我的手或腿,我绝不能为了乞讨而变成残疾。之后几经生死,我遇见过不少人,坏人要比好人多得多,但总算还能被我遇上那么一两个好人,使我能健全地活下来。”

      纪元徽神色平静地听着,柳云亦神色如常地望向他:“你大概都能猜到吧?”

      纪元徽与她四目相对:“从今往后,你有我。”

      柳云不禁笑道:“这世上有那么多纯洁无瑕的女子,她们都值得被爱,值得被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包围。她们受命运眷顾,自当喜乐无忧地过完这一生。”

      她敛了笑意,感叹道:“可我,不在其中。”

      原来她一直是个悲观的人啊。

      纪元徽良久不语,柳云几乎要以为他睡着了,她也渐渐萌生睡意,却在迷蒙间听他道:“在不久的将来,你会明白我对你的心意。只是到那时,你还愿意留在我身边吗?”

      柳云听得迷糊,也因困倦而无法作答。

      纪元徽好似还加上了一句:“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云儿。”

      柳云已进入梦乡,在梦里,她好像真的和纪元徽结为了夫妻,只是日子过得并不顺遂,他们每天东躲西藏,居无定所,吃了上顿没下顿,和她最初设想的安稳生活截然不同,可她竟甘之如饴。

      难道真是有情饮水饱?

      不,那只是她梦中所见,那女子一定不是她,她绝不可能心甘情愿地漂泊一生。她所追求的城里带院子的小宅子,终有一日会实现,她坚信。

      朦胧中她感到突如其来的温暖,她虽未睁眼,却也知道是纪元徽抱住了她。夜凉如水,可有他在,她便不觉得冷了。她丝毫不感到冒犯,反而十分受用,因此更安心地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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