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见面》惊鸟掠春

2、第二个女人说

　　看着那个自己很熟悉和十七岁模样没什么差别的竹马，夏鸣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开始掉眼泪，也许是因为这是自己第一次来看他的舞台，也许是因为分别以后真的很久没见，也许是因为自己就是这样一个莫名其妙掉眼泪的笨蛋。她一边掉着眼泪，一边目不转睛顶着台上不想错过一点。

　　——

　　一张旧照片：「黑西装的银色短发青年和白婚纱的女孩手挽着手，一个搭着腰，一个搭着肩，宛若在跳华尔兹，女孩背对镜头，踮脚去吻男人，男人别开了头，最终女孩只吻到他的侧脸。男人身体消瘦头发细碎，在妆容下仍能感觉到疲倦的脸色，还有吻下淡淡的笑容与搂紧怀中人的手。他沉郁的眼睛注视着远处如眼眸一般颜色的天空，男人眺望着什么、期待过什么、失望了什么般半垂下眼皮。」

　　夏天的蝉鸣每日每日装在夏鸣的耳朵里，每时每刻不停休地叫，吵闹的、烦躁的、永不停歇的、充满生命力的，像他一样的喋喋不休。
　　不知不觉，你说话变得像他一样喋喋不休。

　　从前的时候，一起长大的少年总有好多话对你说，关于未来、关于明天、关于现在、关于伟大、关于渺小、关于你我，他一说便停不下来。
　　夏天他比蝉还要热闹，所以在小时候，你根本不觉得蝉鸣吵。
　　直到十七岁那年，你赌气不再理会他的电话，想要不再与他联系，那时候你第一次听见了蝉鸣。
　　那个只剩蝉鸣的夏天又太安静了。
　　你和朋友说，蝉叫起来明明很安静，朋友问：“你是不是耳朵出问题了？”
　　她不会懂的。
　　你想。
　　没见过他的人不会懂的。

　　“他打电话说想和我结婚，我认为他说话荒缪，所以我拒绝了。”
　　艳阳光中，蝉鸣声下，女人看着墙上的结婚照说。
　　朋友：“可是你们还是结婚了啊。”

　　“是啊……因为我喜欢他啊，从小就喜欢他。虽然我喜欢他，但是我没有一下就答应。我不相信他，他这个人每次都这样突然说什么就做什么，上次说要去当偶像，人就不见了。这次又说要回来跟我结婚，他把我当什么啊？说偶像，但是根本没有人听说过他的名字嘛。我打听好久，觉得他在骗我。”

　　朋友：“那他骗了你吗？”

　　“他以前总是骗我啊……小时候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长大是要在一起的，我说我喜欢他，他说现在不行，因为还没长大，长大了我说我喜欢他，他说我们已经不是最好的朋友了。
　　这怪谁啊？初中他答应我说我们要念同一所学校，然后就离开了，去别的城市，到那里又跟我讲他身不由己。高中的时候两个人在电话里商量高中毕业就不读了，他想跟我一起去开一个影像店，我觉得很不错，结果他又跑去当偶像。
　　这时候我说我喜欢他，他说偶像不能谈恋爱……总是有那么多理由，我就受不了，选择不跟他联系。过了两年打电话说要和我结婚，要是我乐颠颠准备好了，那我不是很可怜吗？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啊？我不相信他的话，可能他就是在外面混了几年，又想回来惹我了。
　　可是后来他叫我去买唱片验证，你知道有多难买吗？到处找不到，我都以为自己又被骗了。然后他说他写了首歌叫《流浪》，我才在库存底下翻到，我才知道这次他没有骗我了。
　　那我想他说结婚是不是真心的？没工作之前我总做我们在一起的梦，工作之后明白了男人是不行的，尤其像他这种又长得好看又搞音乐的……说不定就玩很花，然后他就在电话里给我说，他已经要退役了，不是偶像了，马上就回来娶我。
　　那我就悄悄找人去他那边打听，结果是真的，他说了要和一个人结婚。我就说，好啊，最后信你一次，你来娶我，不娶我们就彻底完了。”

　　偶像偶像，你听说他的梦想后烦躁又苦恼，你知道偶像是什么，同学喜欢的偶像海报贴过了三分线占了你的桌，你从那时起就讨厌偶像。
　　你知道偶像有好多人喜欢，而且他们不可以喜欢别人。
　　你想到两个人分别时银发蓝眼的少年的笑，你恨极了偶像，偶像要对很多人笑，你一点也不想他这样做。

　　你在电话里问起约定，他明明记得却说不可以。
　　你恨极了出尔反尔的人，决定要给他一点教训，让他知道自己也是有脾气的。
　　然后他就消失无迹，什么也不告诉你。
　　电话不聊，短信偶尔来了，你偏偏要赌气，有时打算和好，提出见面的要求却又被拒绝，你便又和他这样一直怄气下去。

　　偶像偶像，你每天都看电视，买新杂志，问讨厌的同桌新偶像出道的消息，你找不到他，你讨厌极了偶像，讨厌极了这个家伙。
　　讨厌他的再见，讨厌他的冷漠他的决定，讨厌自己的犟脾气，讨厌那一点点自尊心和傲气。
　　青梅竹马总赌气，明明几年没见面，你还没改掉毛病，以为他会像从前那样立马跑过来哄自己。

　　朋友：“他来了。”

　　“他没有来。”

　　你仍能想起等待之后的失望，讨厌他的不守约，讨厌没有立刻答应结婚非要装腔作势一会儿的自己。

　　朋友：“啊？”

　　“他说了要结婚之后就失踪了。”
　　你轻轻解释道。

　　朋友：“什么情况，他在骗你哦？”

　　“那时候我当然觉得他在骗我……说话又不算话，我决定再也不要理他。但是没过两天，我想有可能他想给我一个惊喜……所以一直留意那边的消息，然后发现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除了十七岁的绝交期以外，这是你和他第一次真正的断绝了联系。

　　朋友：“男人不是经常玩消失嘛，你这个比较高端，玩现实消失。”

　　“但是消失就是消失，一个人完全联系不上很恐怖的，就算以前他离开我多远，我们闹成什么样，也从没有这样长的时间不接我电话。我特别担心，担心到很慌，我想去我们认识的地方找他，又怕他来找我。”
　　因为爱他，那时你慌又乱，不知所措流了泪，没等情绪平复又马不停蹄查探起消息，想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朋友：“最后你怎么做的？”

　　“有一天早上，我看电视，看到一个人对他的采访。这是我在分离之后第一次见到他的容貌，从毕业后很久没见，他变得让我惊讶。
　　采访只是很普通的几个问题，但是他却不想出现在镜头面前，虽然很礼貌但是有点烦躁，对那几个问题很敷衍，我不知道为什么想当偶像的他会因为镜头心情不好……我想我可以这样看到他，他也可以这样看到我，找了电视台在他们公司附近放广告，用我们小时候说的话当暗号，我告诉他——骗了我也没关系，只要你还在这里。
　　可是他仍然没有联系我。”
　　等待是你最擅长的事情，忍耐同样是。
　　可是忍耐失望，忍耐恐惧，忍耐想念……习惯有点艰难。
　　等待的那些天，你总是惴惴不安而碾转反侧。
　　怪他一声不吭的爽约，也怪自己是不是答应错了搞砸了事情。

　　朋友：“不想联系当然联系不上。”

　　“不……他一定是没办法联系。”
　　不论是从前的你还是现在的你都如此坚信着。

　　朋友：“你好爱他。”

　　“这是事实。”

　　朋友：“那你们后来怎么联系上的？”

　　“他来找我。”

　　朋友：“呵呵！”

　　“他来找我，看起来很糟糕，我不知道那些消失的时间，他经历了什么……”

　　朋友：“嗯……你心疼了，你完了。”

　　“我知道我完了，我早就完了……但是，那个时候的感觉不一样——他过得很不好。
　　那个人，在电视上还光芒四射的人，变得那么颓废，我从小到大永远不羁的朋友，再见却丧失斗志，我的爱人，他不再热情……他见到我，说要和我结婚，语气和电话里的语气完全不一样。”
　　他的声音平淡，像在叹息在哭求。
　　你听出来，他很累了，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不该是这样的，他不该是这样的。
　　愤怒与心痛生出暴力想法，他的倦怠神情却淹没掉你所有情绪，你只能接住这个风尘仆仆的归燕，带着一股爱人劫后余生的庆幸。
　　无论多少次想起这段你都恨不得那时的拥抱再紧一点，安抚再温柔一些。
　　好讨厌啊。
　　什么都没说的人，什么都不问的自己。
　　讨厌分离的年岁日月，讨厌偶像的幻梦把他迷走，讨厌没留下他的自己，讨厌那些让他变成这样的人。
　　你越发觉得这些讨厌，要是早点答应他，自己是不是就不会见到那个变得不再喋喋不休的瘦弱青年。

　　朋友：“你问了吗？”

　　“我不敢问。”
　　你明明看出来不对劲却不敢问询，你怕什么，你恨极了过去的自己。
　　你怕什么？

　　朋友：“女人啊，在爱情上总是退让的。”

　　“我们就这样拍了婚纱照结婚。”
　　记忆席卷，像风暴，他的每一个表情，他的每一个举动，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全部被翻出来，如刀如针，扎在你的心上。
　　迟钝的人在错过以后翻着过去，质问自己的粗心大意。
　　为什么会认为只要如此就万无一失？
　　你为什么不问？
　　心底的声音在呐喊。
　　你怕什么？
　　你为什么不问？

　　朋友：“所以就这样在一起了？！你还真是够笨的，他有可能在骗你啊。”

　　“我们没有在一起，履行完约定，他便走了，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你为什么不留住他？
　　你为什么一句话不试探？
　　你怕什么？
　　你为什么什么也没做？
　　恨意那么浓烈涌上来，你语气越说越轻，话越来越少。
　　你恨极了过去，恨极了自己。

　　朋友：“你这就是被骗了！！”

　　“他没有，我知道的。”
　　你凝视着相片上的青年，十分肯定地说。

　　你恨极了过去，你恨极了自己。
　　你恨极了夏天，居然那么安静。
　　吞了一整瓶药醒来的你，躺在床上听着一阵一阵耳鸣，听到一阵一阵蝉鸣，后来，你就拥有了一个不会消失不会安静的夏天。
　　你想，我是不是也能留住你。
　　你好像听见他说，别说傻话了。
　　我的爱人啊，我的爱人啊，再说一点吧。
　　你捂着耳朵去听，蝉鸣响彻整个世界。
　　他说，笨蛋，我爱你。
　　你笑了，笑个不停，眼泪笑掉了。
　　你说，骗子。
　　但我也爱你。

　　女人温柔地笑笑，摸着结婚照，在他离开不久后她便得知了自己丧偶的消息：“我是什么也不知道的傻子，你是一句解释也不说的骗子。真恨你、真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