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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皇后镇】烟花醉景凉 ...

  •   他们似乎永远没办法在一起,却又无法分离。——题记

      2015年·若无拥抱,可否到老
      听到纪景之要结婚的消息的时候,宋烟凉正独自在新西兰的皇后镇滑雪。在这个号称冒险之都的地方,她尝试了各种极限运动。蹦极、跳伞、滑翔伞、高空秋千……仿佛只有在命悬一线的那一刻,听血液在身体里冻结的声音,才能忘记一切。此刻下午三点,阳光还很炽烈,连绵的雪山空旷辽远,琉璃蓝的天空映在白皑皑的雪地上,明晃晃一片,刺得眼睛生疼。有清寒的风呼啸过耳,是极寂寥的味道。宋烟凉紧紧捏着手机,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烟凉,你会回来吗?”太久没听到回应,纪景之不确定宋烟凉是否已经挂了电话,又问了一句。山上的信号并不是很好,杂音令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真切。
      宋烟凉嘴角牵起极凉薄的一抹笑,也不管他是否看得到。“纪景之,你希望我回去吗?”她猛吸了口气,凉风灌进胸口,冰冷刺骨。不等纪景之回答,她又冷声道:“不,你并不希望看到我。正如我一点也不希望看到你幸福。所以别妄想会得到我的祝福!”
      “无所谓。这么多年了,总要有人先结束这场漫长的拉锯战。你知道的,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纪景之的声音有点低沉,似乎还带点磁性的沙哑。宋烟凉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想象他瘫着一张脸,眉间微蹙的模样。印象里,成年后的他总是这么面无表情,连个微小的笑容都欠奉。宋烟凉讨厌死了他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宋烟凉掐断了通话。他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半年前,这些年来也是鲜有见面的时候。因着那些沉重纷繁的过往,她并不擅长与他进行平和的对话。扔掉手中的滑雪杖,她重重地躺倒在雪地上,天地的界限仿佛变得不甚明朗。整个世界仿若静止在水晶球里。
      他与她相识了近十五年,最初的恨意早已燃烧殆尽。她原本以为,不打扰也不靠近,是属于他们的默契。他们有着这世上最深的羁绊,是任何旁人都无法介入的。然而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们的感情终于行将就木。事实上,他早已解脱,追求自己的幸福去了,却放任她独自在这冰冷而孤独的尘世游荡。
      拿出手机,她发了条定位微博:再见,我的往日时光。背景是皇冠峰纯白的雪山和纯净渺远的天空,画面有种空旷的虚无感。就如同他们命运相缠了小半生,到最后什么也没有留下。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周围一片混乱的呼喊声。雪崩的发生毫无预兆,声势浩大的雪球来势汹涌,好似即将吞噬一切的恶魔。在最初的错愕过后,她没有动,而是微笑着闭上了眼。她想,这样的结局,于她而言也未尝不好。

      2000年·只如初见,何诉离殇
      千禧年的时候,宋烟凉尚是豆蔻年华,不识愁滋味。人生际遇的改变,因着某一个点,却乱了所有的线。
      很长的时间里,宋烟凉都在做着一个梦。那是一个下着雪的元旦夜,然而广场上依旧人流如织。忽而世界倒置,天旋地转,惟有如血般殷红的烟花炸开在天际,绵延出惊心动魄的诡异绝景。她无数次冒着冷汗从梦中惊醒,然后茫然四顾,目光里满是颓丧和戒备。
      “烟凉,醒醒,那个人又在等你了。”后座的女孩推了推伏在桌上睡着的宋烟凉,示意她看向窗外。宋烟凉从残酷的梦境中惊醒,睁开惺忪的睡眼,对上窗外少年干净澄澈的双眸。那时夕阳将坠,他的面容似笼上了一层淡橙色的轻纱,飘忽得很不真切。宋烟凉轻咬着唇,右手无意识地握紧了桌上的一支笔。
      下课铃响起,宋烟凉坐在位置上发呆了一会,才收起书包往外走。穿着纯白色T恤的少年见状快步跟上她,递给她一盒牛奶。宋烟凉并没有接过,而是漫不经心地沉默着往前走。少年也没在意,在她耳边絮叨着:“烟凉,怎么样?还习惯吧?我跟你说,学校后面有条小巷子,那里有很多好吃的,下次我带你去……”
      宋烟凉皱了皱眉,忽然停下步伐扬声说道:“纪景之,我都说了,我不喜欢你,别再来找我了!”
      下课之后的走廊人流如织,纪景之愣在原地,被看热闹的人群围观着,一时有些窘迫,脸涨得微红。宋烟凉的心里涌起了一丝报复的快感。她推开纪景之,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向车棚。
      宋烟凉将车骑得飞快,没有目的,只是享受着风呼啸在耳边的声音,让她可以暂时忘却一切烦忧。五月的晴空蔚蓝,好似没有一丝阴霾。不知不觉间,她经过了以前的学校。然而看到人群中几个相熟的身影时,她却慌乱地只想逃离。她害怕回想起过去,更害怕他们问起她的现在。
      她骑了很久的车,终于来到了自己的家门前。屋前是一块很大的草坪,上面还有一个藤蔓缠绕的秋千,是她爸爸专门为她搭的。她将车停在一边,坐在秋千上,恍惚想起父母轮流推着她荡秋千的情景。眼泪猝不及防地涌了出来,她胡乱地用手背擦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不久后她哭累了,靠在秋千上无知无觉地睡着了。纪景之从树后走出,沉默着坐在了她旁边。
      他刚刚因为担心她,一路都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却没想到,会撞见这一幕。少女哭得像只无助的小兽,却又倔强得不肯发出一点声音。他不由得回想起元旦雪夜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在熙熙攘攘的广场,穿着一身白色绒毛外套的少女双手牵着父母,干净的脸上笑容明媚,不染哀愁。只是匆匆一个照面,但纪景之却好似也被她的快乐所感染。只是,命运居心叵测,只轻轻一个转弯,便将他们带向了万劫不复。浓重的愧疚压得他喘不过气,他轻声低喃:“烟凉,对不起,对不起……”
      宋烟凉醒来后天已经黑了。点点星辰如豆,闪耀在亿万光年之外。她望着近在身旁的纪景之,却不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许久,纪景之目光复杂地说了句:“回家吧。”
      家?宋烟凉在心底嗤笑了声。她望着纪景之映满星光的明亮双眸,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有家了。”纪景之听完这句话眼中的光芒骤然熄灭,颓败且忧伤。
      最后他们还是回了纪景之的家。纪景之的母亲没有问他们去了哪里,只是将桌上还没动的饭菜热了给他们吃。饭桌上她照例关心了下宋烟凉的生活和学习,宋烟凉冷淡地回应着,漫不经心地嚼着米饭。最后纪母也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2003年·寂寞烟凉,流年成殇
      宋烟凉十五岁这年,纪景之已经是这所学校有名的校草学霸了。一米七三的身高,长相俊朗,性格温和,所有人都羡慕她身边有这么一个护花使者,任劳任怨。宋烟凉却依旧对他不冷不热。也因为她长得好看,为人冷傲,背后被人称为高岭之花。很多人都说,能让纪景之做舔狗的,也就只有宋烟凉了。也因为她足够优秀,别人连骂她不知好歹都没有底气。
      沈岚依对此疑惑不已。沈岚依就是之前一直坐她后座的女孩,她见证了纪景之一路对宋烟凉的“死缠烂打”。用她的话来说,要是有一个男生对她那么死心塌地,她死也愿意。
      宋烟凉只是自嘲地笑了笑,说:“我们的关系不是大家想象中那样。”
      “哦?那你们是什么关系?”沈岚依挤眉弄眼道。
      是什么关系呢?宋烟凉眯着眼睛望了望天空,一时竟有点迷茫。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被眼前的一群男生拦住了。总是这样的,越是显得高不可攀,越是有人想挑战。无所事事的混混们听说了她高岭之花的名号后,便想要来采摘一下。
      这场混战具体是如何开始的,宋烟凉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匆匆赶来的纪景之以一敌五,被打得鼻青脸肿。想也知道,他一个书呆子,又怎么会是那些人的对手。然而宋烟凉看着他发狠的眼神,看着他挡在她面前的身影,以及迎上如雨的拳头时毫不畏惧的神情,心仿佛被虫蚁缓慢噬咬般,又酸又麻。好在沈岚依及时搬来教导主任,才平息这场乱战。
      宋烟凉一路沉默着扶着纪景之去医务室。纪景之粗重的呼吸萦绕在她的耳边,她有些不自在地撇开脸。医生给纪景之处理伤口,纪景之疼得龇牙咧嘴。宋烟凉冷冷地说:“活该,谁让你自不量力。”
      纪景之收敛了神色,有些认真地说:“换成其他人被欺负,我也不会坐视不理的。更何况是你。”
      宋烟凉抿着唇,只能强迫自己望向窗外。
      事后还是被叫了家长。纪母看着纪景之鼻青脸肿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气愤,嘟囔着好好的乖孩子怎么就跟别人打架了。但不管是对家长还是老师,纪景之拒不交代前因后果。不过他一直成绩优异,最后校方也只是让他写检讨了事。
      经过这件事,宋烟凉对纪景之不再那么冷漠了,但宋烟凉和纪景之相处,依旧有很强的边界感。她不允许纪景之来教室找她,放学后就算同路也不会一起回家。纪景之同意了。
      但在家的时候,则在宋烟凉的禁令之外。偶尔周末的时候纪母不在家,纪景之会学着下厨,给宋烟凉做饭。第一次的时候差点把厨房炸了。好在纪景之聪明,多看了几次视频之后,也摸索出门道来。宋烟凉吃着纪景之做的饭,看着仿佛永远如太阳一般开朗的他,心里却一片荒凉。
      又是一个周末,宋烟凉约纪景之去游乐场玩。纪景之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后还是答应了她。宋烟凉拉着纪景之玩过山车、跳楼机、大摆锤,纪景之一脸惨白,吐得天昏地暗。纪景之有恐高症,宋烟凉早都知道。她就是故意的。
      那天回家的时候,在进门前宋烟凉对纪景之说:“纪景之,不要再做无谓的事了。你不需要讨好我什么。因为都没用。”
      夕阳照在纪景之的半边脸上,让他隐约看起来有些落寞。“烟凉,我没想讨好你,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快乐。”
      宋烟凉冰冷一笑:“我讨厌你,也讨厌你家里人。你们毁了我的家,让我如何心安理得地与你们和平共处?”
      所有小心翼翼维持的平静假象,在这一刻变得支离破碎。是啊,如何能忘?横亘在他们中间的,是两条人命。如果她遗忘一切,屈从于现实的温暖,岂非是对过去的背叛?
      宋烟凉忘不了三年前的元旦雪夜,她父母带她出去玩,原本应该是美好的一天。而那天纪景之的父亲喝了些酒,却又想赶着回家,便没有叫代驾。结果就是,风雪中两车相撞,宋烟凉的父母当场死亡。因为宋烟凉的妈妈紧紧护住了她,她只是轻微受了点伤。纪父悔恨不已,选择了自首。他入狱之后,让纪母收养了成为了孤儿的宋烟凉。
      可这又怎么样呢?不是所有的过错都能够弥补的。宋烟凉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不要恨他们。但她无法做到宽宥。
      许久,纪景之才说了句:“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答应你。以后,我会尽可能少地出现在你面前。”
      纪景之先进了家门,宋烟凉在门口坐了会儿,却并没有觉得畅快。纪景之说希望她快乐,她却觉得,自己怎样都不会快乐了。

      2006年·烟花易冷,人事易分
      此后三年,宋烟凉和纪景之念了不同的高中,而节假日宋烟凉则辗转于各种兼职,两个人倒是真的鲜少碰面。宋烟凉在父母去世后无家可归,所以她接受了纪家的收留。可她又无法真的心安理得地接受纪家的给予。她想,她需要快点长大,然后远离这一切。
      当然,也会有避无可避的时候。高三这年的寒假,因为极寒天气,学校只能放弃补课。纪景之要在家待十来天。好像在不知不觉中,纪景之已经长高了许多,快一米八三了。面部轮廓也更加锋利,似乎多了点疏离的高冷,气质倒是有点像当初的宋烟凉了。而宋烟凉脱离了敏感尖锐的青春期,反而变得平和了一些。两人在家中碰到,也不多说话,各自回屋学习。等到了饭点,桌上已经放着做好的饭菜。纪景之的厨艺相较于以前有了不少精进,宋烟凉吃着他做好的饭菜,最后轻轻叹了口气。
      下午照旧去奶茶店打工。宋烟凉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纪景之。他和几个同学一起来的,一群人有说有笑地走进这家奶茶店。跟在他身边的女孩子,长得娇小可爱,一直微仰着他说着什么,眼神里满是钦慕,纪景之并未在意。门口悬挂的风铃响起,纪景之与站在收银台后的宋烟凉四目相对,纪景之一时间愣住了。宋烟凉很快收回眼神,仿佛没有看到他。
      “怎么了,景之,你认识?”同行的一个长着桃花眼的少年饶有兴味地问。
      “不认识。”纪景之垂下眼眸,“这家人挺多的,要不我们换一家?”
      桃花眼少年李朗指着角落的一张桌子说:“那里不是有位置吗?我们挤挤就好了。”然后他对着纪景之一挑眉,“你要是不认识,那我可就去认识了哈。”
      李朗率先去排队点单,等轮到他的时候,他扬着手机对宋烟凉说:“美女,加个微信吧,以后找你线上点单。”
      宋烟凉脸色未变,将收银台上的店家微信二维码放在他面前。“请问需要点什么?如果没想好麻烦让后面的顾客先点。”
      李朗搭讪失败,只好讪讪地给大家点了单。纪景之隔着人群看着宋烟凉,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安静平和,波澜不惊,好像有了点烟火气,又似乎依旧带着生人勿近的凉薄。纪景之身边的女孩注意到他的目光,眼神有些黯然。在意一个人的眼神,再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了。还好,自己对他的喜欢从未说出口,不然只能自讨没趣。
      很快一行人休息完又说笑着离开了。听他们的意思,晚点要去游乐场。宋烟凉不由得想起了三年前的那次,有些出神地想,不知道纪景之的胆子有没有大点,会不会还吐得一塌糊涂。点单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回过神来又兀自嘲笑自己的胡思乱想。
      和同事交完班已经是傍晚,鸦色的天空飘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暖黄色的路灯给雪披上了一层糖色的外衣。开门的那刻,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让她冷得瑟缩了一下。一把蓝色星空伞罩在头顶,宋烟凉抬起头来,便看到纪景之出现在她面前,一时错愕。“你……怎么来了?”
      “我看到下午突然下雪了,担心你没带伞。对了,等我一下。”纪景之把伞柄塞在宋烟凉手里,拿下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一条白色的毛线网格围巾,围巾的尾端缀着流苏。宋烟凉尚未反应过来,脖子和嘴巴就被纪景之用围巾围住了,只留两只眼睛在外面,长长的睫毛微动,看起来有些无措懵懂。纪景之第一次看她露出这样的表情,一时间有点出神。
      “我们回去吧。”宋烟凉提醒他。
      纪景之回神,接过宋烟凉手里的伞,与她并肩走在马路边。气氛有些尴尬和生疏,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大雪无声地飘落,静谧而张扬。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地上,看起来是那么亲密无间。当然,只是看起来。
      临近年关,街上已经有了年味,热闹的气氛似乎冲淡了一些雪夜的寂凉,让人也有了些许暖意。
      “纪景之。”宋烟凉犹豫着开口,“一直以来,谢谢你。你以后不用刻意避开我,那毕竟是你的家。傅姨她,经常很想你。”
      纪景之侧头看着宋烟凉,“我没有刻意避开你,只是希望你能更自在一点。何况,高中的确也比较忙。”
      两人沉默了小会,宋烟凉问他:“你高考后想去哪里上大学?”
      “北京吧。”纪景之看着宋烟凉的眼睛,眼神复杂难明。“我想学医。”
      宋烟凉没有问他为什么想学医,这难免会触碰到两人之间的禁忌。可是发生了事,又能改变什么呢?再出神入化的医术,也救不回她的亲人。
      “你呢?想去哪里?”纪景之问。
      “往南方去吧。”一南一北,注定了的距离。若无意外,他们的世界会在半年后逐渐远离。他们会向前走,直到将这些晦涩的过往遗忘,然后他们成为彼此世界的陌路人。
      可惜,天不遂人愿。
      除夕夜那天,纪母打扮得光鲜亮丽,早早地出门了。直到中午,纪母带着纪父回来了。看到他的那一刻,宋烟凉如遭雷击。纪父的出现,似乎把她从自欺欺人苟且偷安的世界中敲醒了。她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这个于她有恩的家庭,却也带走了她最亲近的家人。
      宋烟凉逃离了。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想离这个家越远越好。纪景之原本想追上去,但想着让她一个人冷静一下也好。但直到晚上,宋烟凉都没有回来。纪景之和纪父决定出去找她。
      直到很久之后,宋烟凉对于这晚的记忆都是混乱的。她只记得自己坐在桥边,不慎落水。等她醒来的时候,才得知纪父为了救她而溺水身亡。一切,好像一出荒诞剧,就算再怎么逃,都逃不出命运不怀好意设计好的因果。
      宋烟凉出院后,纪母冷漠地对回家的她说:“我们两家的恩恩怨怨,早就算不清了。你走吧,别再回来了。”
      纪景之嘴唇蠕动,想说什么,最终没有开口。
      宋烟凉沉默着离开了纪家,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2012年·浮云易散,往事难追
      此后的生活仿佛按了加速键,宋烟凉高考后,如愿去了南方念大学,然后在毕业后去了一家旅行公司做线路研发。一年有大半的时间在路上,每每在不同的城市醒来,经常让她有种时间的错乱感。但这种生活对于缺乏家的归属感的宋烟凉来说,可谓是再合适不过了。
      宋烟凉设计的路线都比较小众,但深受冒险爱好者的喜欢。沈岚依是个金钱和时间都很自由的自由职业者,经常跟着她的团到处玩儿,两个人的友情也延续了下来。沈岚依是个及时行乐的人,前男友一箩筐,长则几个月,短则不到一周。用她的话来说,谈恋爱是维持生活新鲜感的添加剂。她曾问过宋烟凉,为什么一直没有谈恋爱。
      那时她们在西北的沙漠中,四周空旷寂寥,唯独星辰璀璨。宋烟凉望着星空沉默良久,才叹着气说,也许是爱的人没可能吧。沈岚依隐隐觉得自己知道那个人是谁,但她没有提起。
      再次和纪景之有交集是个偶然。宋烟凉的父母去世之后,他们家一直没有人住。为了给自己留个念想,房子也一直没有卖掉。但是房子年久失修,总会有一些问题。楼下的邻居打来电话,告诉她房子漏水,她这才再次回到故城。
      找到师傅把漏水的问题解决后,她坐在这间充满童年回忆的房子里,恍惚觉得前半生像一场梦。她想起书房高处的柜子有他们一家人的相册,便想拿出来看看。结果,垫脚的凳子不小心翻了,她从高处摔下来,右手垫在身下,剧痛让她差点晕眩。
      忍痛打车去了医院,一番检查下来,诊断为骨折。包扎的时候,年轻的医生助理时不时看着她,他戴着口罩,一双桃花眼格外出挑。宋烟凉觉得有点受到冒犯,有点不悦。直到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医生追了出来。
      “虽然这么问有点冒昧,但是你以前是不是在奶茶店打过工?”对方开口,态度倒是比较温和有礼。
      “你是?”宋烟凉皱着眉回忆。
      “我叫李朗。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我以前问你要过微信,不过你没给。”李朗虽然说话彬彬有礼,但飞扬的眉角总是带点痞气。
      宋烟凉想起来了:“你是纪景之的同学?”
      “我就说你们是认识的吧,那家伙当初还不承认。他现在也在这家医院实习,你要不要跟他打个招呼?”
      宋烟凉心跳突然就乱了节拍,她有些急切地说:“我还有点急事,先走了。”说罢逃也似的离开了医院。
      李朗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心下了然:看来关系不一般啊。就当是日行一善吧。他拨通了纪景之的电话。
      宋烟凉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害怕再见到纪景之,就好像是一种趋利避害的本能。家里暂时没法住人,她暂住在了酒店。她从行李箱里拿出当初纪景之送给她的围巾,这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维系。那个他送她围巾的雪夜,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动的声音。她抗拒过,最后不得不举手投降,允许他住在自己心里的某个角落。
      手机铃响打断了她漫无边际的思绪,是一个陌生来电。她挂掉,但是对方很快又锲而不舍地打来。宋烟凉无奈接通,一个很有磁性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宋烟凉。”
      虽然他们在彼此的生活里缺席了六年,她还是听出,电话那头是纪景之。沉默了良久,对方也一直静静等着,最终她开口:“你怎么会有我的号码?”
      “医院里查的。你现在在哪里?”
      宋烟凉对他说了酒店的名字,纪景之留下一句“在那里等我”便挂了电话。
      纪景之来得很快,宋烟凉不忘把围巾收进了行李箱。打开门看到纪景之的那刻,宋烟凉觉得自己的心里像是刮起了一阵飓风。她这才明白,在失去他讯息的漫长岁月里,她心里的空洞,叫做想念。
      在纪景之的坚持下,她被带到了纪景之家里。他说:“如果你讨厌我,就更该留下来折磨我,起码,等到你手好的那一天。”
      哪里是讨厌呢?她分明是担心自己贪恋上这种不合时宜的温暖。一如当初纪景之对她的一次次靠近,不知不觉便令她心里高筑的城墙土崩瓦解。
      但最后她还是屈从了内心的那点贪念。宋烟凉向公司请了个长假,在纪景之家住了下来。
      纪景之刚在医院实习没多久,加上还有研究生的课题要忙,在家的时间其实很少。但他坚持每晚回家给宋烟凉做晚餐。纪景之的手艺比以前又有了很大的进步,宋烟凉通常都能吃光。只是他们很少交谈,像是合租在一起的陌生人。他们维持着小心翼翼的平和,都害怕触及到当初的禁忌。
      直到纪母的到来,打破了这份平静。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白天,宋烟凉听到门铃声响,还以为纪景之忘了带钥匙。开门的那一刻,她与纪母的眼神对上,两人都变了脸色。
      “你怎么会在这里?”纪母惊道,“你和景之在一起了?”
      “不,没有。”宋烟凉下意识地否认。她将纪母迎进门,冷静地说:“我之前右手骨折,在他实习的医院碰到了,他看我不方便,暂时收留了我。”
      纪母脸色稍霁,但仍旧狐疑地打量她。
      “傅姨,你放心,我的手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明天就搬走。”
      纪母语气冷硬道:“别叫我傅姨,我担不起。还有,你是不是每年过年都会寄东西回去?以后别寄了,景之的爸爸就算有罪,也用命赎了。你也不欠我们什么。”
      宋烟凉咬了咬唇:“好。”
      那天下午,她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离开了纪景之家。她给纪景之发了条消息,只有两个字:谢谢。所有无法宣之于口的言语,都随着这两个字烟消云散。
      后来她再去医院复查,碰到了纪景之,纪景之只是淡漠地路过了她。她想,偷来的日子,终究有结束的一天。
      后来,在她工作的间隙里,她越来越多地回到这座城市。偶尔会有碰面的时候,却连简单的寒暄都不再有。明知没有结果,却忍不住想要见面,像是令人上瘾的慢性毒药。
      宋烟凉心想,这或许就是他们的结局了。

      2015年· 浩荡离愁,盛世飞雪
      该怎么定义对宋烟凉的感情呢?纪景之问自己。可惜十五年来,纪景之始终没有找到答案。
      纪景之第一次见到宋烟凉,是在千禧年的一个雪夜里,广场上人来人往,可他一眼看到了那个戴着毛绒兔子帽子的女孩,她拉着爸爸妈妈的手,蹦蹦跳跳的,笑得比天上的烟花还好看。
      也是在这个晚上,他妈妈接到警察局打来的电话,他爸爸酒驾,造成两人死亡。在医院里,他再次看到了宋烟凉,她躺在病床上昏睡着,像个安静的天使。那一刻,他感觉到命运的荒谬。
      一开始是出于愧疚和怜惜吧,他只想多给宋烟凉一点温暖。只可惜宋烟凉的边界感太强,她把自己封闭起来,阻止任何人进入她的世界。纪景之做着徒劳无功的努力,却依旧融化不了一颗冰冻的心。于是,他如她所愿,逐渐淡出她的生活。
      然而他总是忍不住默默关注她。他知道她成绩优异,知道她有很多追求者,但都被她拒绝。也知道她同时做着很多兼职。望着一个人太久,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喜欢是在什么时候滋生的。那个接她回家的雪夜,是他们之间距离最近的一次。然后,命运急转而下,他彻底失去了她的音讯。
      他曾想,年少的心动,能有多深刻呢?明知两个人之间不可能,忘却是唯一的归宿。直到他从李朗的口中再次听到她的消息。他才发现,自己的心的一座蛰伏的火山,只会在特定的条件下喷发。
      后来他回想,宋烟凉右手骨折的三个月,应该是他们最平和的一段时间。每天就算再忙再累,但想到家里有人等着自己,也充满了动力。他有种错觉,仿佛他们是俗世里最普通的一对夫妻,过着茶米油盐的生活。却没想到,宋烟凉会再次不告而别。他有时候怀疑,宋烟凉是不是从来就没有心。
      此后三年,他们维持着淡淡的联系。不远不近的距离,仿佛游离在彼此的生活之外,可心上却永远留有一处陈年旧疴,难以痊愈。
      直到母亲让他去相亲。纪景之原本是拒绝的,但是母亲立马冷着脸说:“你为什么不肯结婚?你是不是喜欢烟凉?”
      纪景之心头一震:“妈,你想多了。我怎么会喜欢她呢?”像是要说服自己,他又喃喃说了句:“我不会喜欢她的。我答应你,我去相亲。”
      他想,就这样吧。无非是这样。他们之间,本也没有其他的可能。
      他也没想到那么巧,母亲安排的相亲对象会是宋烟凉的好友沈岚依。是对方认出他的。她问他:“你是不是就是初中经常给烟凉送东西的那个男孩?”
      纪景之一边感慨世间因缘际会的奇妙,一边问她:“烟凉怎么样了?”
      沈岚依笑了:“烟凉有条围巾,不管去哪里都带着,我猜应该是你送的吧。看你这样子,也不像对她无意。烟凉说她心里有个不可能的人,我想,那个人就是你。我一直觉得,现代男女,你情我愿,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除非,是不够爱。”
      纪景之浑身一震:“你说,她爱我?”
      “只是我的一种猜测啦,是不是还要你亲自去验证。烟凉现在人在皇后镇,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了。”
      纪景之:“谢谢。”
      沈岚依调皮一笑:“要谢我的话,回去就说是你没看上我,我好跟我爸妈交差。我大好的年华,才不想被婚姻绑住呢。”
      纪景之当天就买了飞往皇后镇的机票。他没有刻意去联系宋烟凉,但他们在瓦卡蒂普湖畔偶遇了三次。
      第一次,宋烟凉穿行在人来人往的莫尔大道,吃着排了很久队才买到的大脸汉堡,一脸满足。
      第二次,在百年蒸汽轮船汽笛声响起的时候,宋烟凉站在湖边喂飞鸟,笑意恬淡。
      第三次,黄昏时分,流浪艺人在夕阳下的湖边弹着忧伤的钢琴曲,飞鸟涉水而过。背后是纯净幽蓝的雪山。宋烟凉动容地看着,然后拍下了一张照片。而纪景之拍下了她。
      纪景之没有打扰她,他只是隔着人群远远地望着她恣意而鲜活的面容。如果没有往事纠缠,她原本就应该是这样的吧。
      第二天,纪景之去做了一件事,他报名了卡瓦劳大桥蹦极。他跟自己做了一个约定,如果能够克服自己最害怕的事,那么,就去争取一次可能性。站在卡瓦劳桥上,他的脸色发白,双腿控制不住地颤抖。跳下去的那一刻,他闭上了双眼,只听见迅猛的风在耳边疾驰。脑中天旋地转,心跳如擂鼓。下来的时候,他心想,原来,一切也没有那么难。
      所以,他决定撒一个谎,他赌宋烟凉的在意。只是,他没想到宋烟凉会出事。
      人生若只如初见。若是时光可以倒流,他多希望他们之间有个简单的开始。

      尾声
      宋烟凉醒来后发现自己在医院,而那个原本应该在准备婚礼的人,正坐在床边,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宋烟凉还有些不清醒,只是下意识地问。
      “如果我不来,你是不是就打算死在这里?”纪景之大步上前,握着她的手逼近她,目光中隐含怒意。
      宋烟凉与他对视良久,倏忽笑了。“你以为我想寻死?你错了,我只是想挥别过去而已。可是在生死交错的那一瞬间,我却不觉得害怕,甚至觉得就这么死去也未必不是一种解脱。你看,我不怕死,却那么害怕没有你的世界。”
      “你爱我。”他说得笃定,目光幽深黑亮,令她逃无可逃。
      她知道她应该否认,甚至带着轻蔑讽刺他的狂妄自大。一如他们针锋相对的许多年。可这一刻,她却不想自欺欺人了。她自嘲地笑道:“是,可那又怎样,你敢爱我吗?”她不问爱不爱,而是敢不敢。这么多年来,她总能戳中他的软肋,一击即中。
      他们两个如同刺猬只能互相取暖,却无法拥抱。无法靠近,却不甘心远离。
      纪景之缄默。他薄薄的双唇紧抿,眉头深蹙,目光里有深深的挣扎和颓败。她于他而言就像致命的罂粟,想触碰却不敢伸出手。带着罪恶和禁忌的底色,隐秘而诱惑的吸引力。
      “我以前一直在想,就算不能和你在一起,但远远知道你的消息也是好的。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你会彻底从我生命里消失。如果有一个人要先认输,我希望是我。我们放下一切,重新开始好吗?”
      宋烟凉怔怔地看着他,纪景之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认真。那些束缚他们的东西仍然存在,然而再深的恨,亦抵不过时光缱绻。或许,她应该放过自己,给彼此一个重生的机会。
      “纪景之,离开你之后,我爱上了冒险,去参加各种极限运动。那种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快感,会让我暂时忘了一切的痛苦。因为我无法不爱你,却不能去爱你。我们的爱带着原罪,于世不容。”宋烟凉顿了顿,眼中闪着泪光。“但是,我愿意承受这罪恶。”
      “不管未来怎样,我们一起承担。如果连死都不再害怕,那么生又有何惧?”纪景之握着宋烟凉的手,久久没有松开。窗外飘着声势浩大的白雪,纯白的世界不染尘埃,恍惚如他们初见的时候。
      也许,这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皇后镇】烟花醉景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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