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不慕山河

1、捕蝉

　　柳清妍失踪了。

　　宋一舟是在等待尸检报告的时候接到方知节电话的。

　　宋一舟刚接通电话，法医科的同事就拿着刚出炉的尸检报告递给她，她大致扫了一眼报告，目光短暂地在最后的结论处停留了一瞬，便交给身后还穿着练功服的卫田晔。

　　“姐，阿妍好像失踪了……”方知节声音低沉，嗓音沙哑得仿佛刚抽完两包烟。

　　宋一舟在走廊的排椅坐下，她捏了捏眉心，有些不耐烦地开口：“你俩又吵架了？”

　　电话那端停顿了一会儿。

　　卫田晔看着宋一舟揪在一起的眉毛不知道该做什么，他局促地在宋一舟身边坐下，手指来回翻着薄薄的尸检报告，纸张翻页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有些突兀。

　　宋一舟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多了。接近20个小时没合眼，她现在处于爆发边缘。

　　正准备挂掉电话的时候，电话里响起了方知节的声音：“前天晚上我...我们发生了一点小矛盾，阿妍就出门了，直到今天还没回来。我以为她是去找她弟弟就没在意，直到刚刚，我在新闻里看到报道...舞室杀人案……”

　　方知节的声音带着慌张和不安，是宋一舟从来没见过的样子。他总是那么游刃有余，理智、清醒、不慌不忙，尤其在法庭上，面对对方律师的咄咄逼人，也能沉着应对，一一化解对方的攻击。所以方知节的胜诉率很高。但也因为方知节过于冷静自持，情感一点也不外露，柳清妍没什么安全感，两人在一起后争吵摩擦不断，方知节经常找表姐宋一舟讨教哄女友的方法。

　　等等！

　　宋一舟猛然想起柳清妍也是那个舞室的老师。她立刻挺起后背正襟危坐，连带着旁边的卫田晔也跟着坐得板正。

　　“阿节，你现在在家吗？”宋一舟的声音带着焦急。

　　方知节先是点点头，又反应过来宋一舟看不到，急忙开口：“我在家。我问过夏慈，阿妍没去他那里。”

　　“我现在立刻去你家，夏慈能联系上吗？”宋一舟起身拔腿就走，卫田晔手忙脚乱地跟上。

　　“夏慈他正往市区赶，应该很快就能到我家。”

　　夏慈是柳清妍异父异母的弟弟，两人虽然是重组家庭的姐弟，却相处得十分融洽。

　　夏慈是个漫画家，画风以温暖阳光著称，住在郊区，那里靠近山林，风景优美，就是离柳清妍和方知节的家有点距离。

　　宋一舟和卫田晔到的时候方知节家门大开，她一进门就看到方知节和夏慈扭打在一起。

　　或者说，方知节被夏慈按在地上单方面殴打。

　　卫田晔职业病犯了，连忙上前制止。他从后抱着夏慈往后拉开，夏慈回头的时候愣了一瞬，宋一舟已经上前拉着方知节站起来了。

　　方知节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嘴角被夏慈的拳头砸出了血，右眼也肿了起来。

　　夏慈看有外人在也不好继续，双手抱臂坐在单人沙发上。

　　卫田晔抽了几张纸巾递给方知节，方知节啐了一口血，宋一舟已经在电视柜里翻出来医药箱了。

　　宋一舟把碘伏和棉签递给卫田晔让他帮忙给方知节处理一下，但方知节躲开了，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比电话里更沧桑：“阿妍失踪了，前天晚上，就是5月20号的晚上，我去找委托人回来晚了，我们就发生了一点矛盾......”

　　卫田晔迅速切换到工作状态，他认真听着方知节的自诉，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记录。

　　“大概几点？”宋一舟打断他。

　　“晚上十点二十左右。”方知节接着说：“阿妍跑出去了，只带了手机。我火气上头，说了重话，也拉不下来脸...我以为她去了夏慈那儿.....”

　　方知节有些语无伦次，宋一舟拍了拍他的肩膀：“清妍那晚穿的什么衣服？”

　　“粉色T恤和卡其色短裤。”方知节说着就去卧室拿了同款出来：“是我们之前买的情侣装。”

　　夏慈哼了一声，他气不过：“你还知道你们是情侣？那为什么我姐跑出去之后你不跟我确认一下？前天晚上十点到现在，已经失联48小时了你知不知道！！”

　　“对不起...我当时气昏了头，我最近的案子很棘手，我一直在和委托人协商……”

　　“呵。”夏慈冷笑一声，语气轻蔑：“到底是跟委托人忙工作还是跟小情人约会，谁知道呢。”

　　方知节瞬间憋红了脸：“我和委托人之间清清白白，夏慈你别血口喷人！”

　　眼看着就要吵起来，宋一舟赶紧拉回主题：“夏慈是吧？你这两天有跟你姐联系吗？”

　　夏慈摇了摇头。他最近忙着筹办自己的首次画展，忙得黑天暗地，跟柳清妍联系不多，就连柳清妍失踪都是因为今晚方知节给他打电话才知道的。他接到电话就立刻往这里赶，甚至丢下了正在商谈画展细节的经纪人和合作对象。

　　宋一舟点了点头。

　　“你这几天在舞室有什么发现吗？”宋一舟坐在副驾，她闭着眼，眼底的黑色一览无余。

　　卫田晔启动车子：“没什么发现，两名死者性情温和，人缘很好，死前没有跟任何人发生过争执或是矛盾。”

　　宋一舟没说话。

　　卫田晔小心翼翼地开口：“那我还需要继续去舞室报到吗？”

　　一分钟过去了，宋一舟还是没开口。卫田晔看了一眼后视镜，宋一舟闭着眼睛，呼吸均匀。

　　卫田晔抬手把空调调高了一点。

　　警车消失在夜色里。

　　一个月前，洛阳路乐之花店的老板死亡，尸体在洛阳路到花市的路边被发现。

　　死者身上多处淤青，右手骨折，后脑勺有被重物袭击的痕迹。尸检报告显示死者死于后脑重物袭击所造成的颅内出血。

　　警方侦查发现，发现尸体的地方并非第一案发现场。这段马路建成已久，路边的监控设备老化。上个月江城连续几天暴雨，案发当日江城天气黄色冰雹预警，仅剩的一个摄像头被砸坏了，因此没有拍摄到嫌疑人。

　　死者名叫林乐之，独自一人在江城开花店，性格温和，与人为善，他店里的花卖相精致且价格低廉，为人很大方，喜欢给人送花，也从未与人发生过争执。林乐之就住在花店二楼，日常活动轨迹就是花店—花市—超市，花店卖花和生活，花市进货，超市购买日用品，三点一线。

　　警方从死者的社会关系入手调查，除了查到林乐之因肢体不协调最近报了一个舞蹈培训班外一无所获。

　　刑侦队新调来的警员卫田晔尝试着提出建议：有没有可能是舞蹈室那边出了问题？

　　宋一舟死马当活马医，让卫田晔伪装身份，以舞蹈爱好者的身份去舞蹈室当学员。

　　卫田晔刚从邻市的警察局调来，是个生面孔，方便打入群众。宋一舟承诺破案之后用奖金给卫田晔报销报名费，于是卫田晔就在报道的第二天去了舞蹈教室。

　　他本身就喜欢跳舞，高中时曾和几个朋友一起组了舞团在校庆上大放光彩。但既然要报班，他便隐藏了这段经历，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成了舞蹈室的学员。

　　教基础动作的老师是舞蹈工作室新入职的赵黎平，他也是邻市的人，刚入职没多久，见到老乡的卫田晔十分高兴，他发现卫田晔在舞蹈方面很有天赋，出于惜才的想法教得格外认真。

　　但赵黎平毕竟是刚毕业的学生，还不能很好地完成从学生到老师的角色转变，教学过程中遇到了问题只好向他人求助。

　　柳清妍就是他的求助对象。

　　柳清妍算是舞蹈工作室的半个老板，方知节负责投资，柳清妍负责运营和教学。

　　赵黎平是她在舞蹈大赛上一眼看中的人，她还记得当时看到赵黎平在舞台上表演古典舞时候的震撼，像一只翩跹的蝶。

　　赵黎平下了舞台她就找了上去，但赵黎平志不在此，坚定地拒绝了她，柳清妍只好惋惜地离开，不过离开之前她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后来，赵黎平处处碰壁走投无路的时候想起了柳清妍，柳清妍接到电话后直接让他来舞蹈室报道签合同，薪资给的很高。她跟方知节说过这件事。

　　赵黎平很喜欢柳清妍这个老板，不仅仅是因为柳清妍在她失意的时候递过来的橄榄枝，还因为柳清妍本人表现出来的善意，他孤身一人在江城漂泊，柳清妍把他当弟弟一样对待，给了他家人般的温暖。

　　一周前，赵黎平的尸体在他家附近的小巷被发现。

　　死者身上多处淤青，左手骨折，后脑勺有被重物袭击的痕迹。尸检报告显示死者死于后脑重物袭击所造成的颅内出血。

　　跟一个月前的林乐之死因相同。

　　一个月内，舞蹈室相关人员连续两人死亡且死因相同，很有可能是有针对性的连环杀人案，刑侦队迅速把两个案子合并调查。

　　马上就是全运会了，上面下了死命令，这起连环杀人案必须要在两周内完成。

　　刑侦队的人为此住在警局，几乎把江城的全部监控都查了一遍。

　　凶手很狡猾，杀害林乐之选的是一个下冰雹的清晨，路面人车最少、能见度最低，周边的监控又坏掉的马路。杀害赵黎平选的是夜色最浓重的凌晨，发现尸体的那条巷子人迹罕至。

　　宋一舟去走过，巷子很窄，她和卫田晔两个成年人勉强能并排走，是几十年前建成的小路，没有任何规划。后来城市重新规划调整，给附近的居民建了新的马路，安了路灯，装了监控，甚至通了公交车，但已经走习惯的老人还是更愿意走这一条小路。

　　赵黎平的尸体就是住在附近的一位七十二岁的老人去晨练的路上发现的。

　　那位老人就住在一楼，他接受电视台采访时说自己出门换鞋时听到一声惨叫，等他穿好鞋子走出家门的时候就看到路边躺着一个男人，后脑勺流了一大滩血，有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消失在路口。

　　刑侦队的人分头行动。负责这条线索的警员向这位老人了解了情况，老人说他听到惨叫声出门后就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年轻男人，身高大概170，穿着黑色连帽卫衣以及黑色裤子，戴着帽子，行色匆忙。

　　刑侦队查了案发当天这片区域的所有监控，根据监控找到了四个符合这位目击证人证言的嫌疑人，连着两天高强度的审问，却一无所获。

　　宋一舟带着卫田晔追查柳清妍的线索。柳清妍跑出家门的时间段，她们家附近的电线短路，监控没有运行。宋一舟只能按照最原始的方式一边广发寻人启事，一边根据方知节提供的柳清妍可能去的地点进行追踪。

　　希望柳清妍可以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