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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月华眉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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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景庭来寻谭若,他着人多方打听,这月华楼眉娘应该就是杜艳。
眉娘近日风头正劲,几要把细娘挤下花魁位置。平日里月华楼花魁就算花费千金,非官非贵也不见能见上一面,今晚上京士子要在月华楼设宴为许临海庆贺,新科进士出席众多,妩娘准备许久,反到是个见到眉娘的机会。
今日月华楼人员众多,几无能力招待其他客人。如果眉娘就是杜艳,她自然极力避免见到许临海,而妩娘也不会让她参加宴会,他们过去反而容易见到眉娘。
月朗星稀,华灯初上。
天上繁星点点,远处灯火辉煌的月华楼恍如天上宫阙,遥想也是去年这个时候,谭若曾陪伴景雅一起去碧烟阁,今日却是在月华楼,让人不知今夕何年。
谭若扮成小厮模样,与葛根跟着景庭走了进去。
帝都最负盛名的青楼果然名不虚传,雕梁画栋,琼楼玉宇,何似人间。
管事早就迎了上来,看上去二十七八岁,言语得体,甚是美丽能干,葛根顺手递上一锭银子。
谭若小厮双手作揖,笑眯眯道:“这位漂亮姐姐,听说月华楼乃上京第一青楼。”
管事被唤得心花怒放,眉毛都要弯了,带着几分矜傲,“月华楼要说第二,可没人敢认第一。”
谭若打蛇上棍,“恐怕天上玉皇大帝住得也没这好了,我们也是慕名而来。”
这下管事倒是为难了,“今日甚是不巧,想必你们也听说了,新科金榜进士在月华楼宴会,妩娘、细娘都在宴中作陪,今日不接待其他宾客,若不是有人递话过来,今日你们进都进不来呢!”
“那绿腰姑娘呢!”
月华楼有三绝,绿腰的舞,妩娘的琴还有绿蚁酒,妩娘多情妩媚,细娘直爽火辣,可无论姑娘们竞争多么激烈,却没人敢宵想第一的位置,谁都知道那属于谁。
管事笑了笑,淡淡道:“几位想必远道而来,不知道月华楼的规矩,绿腰姑娘不是谁都可以见的。”
绿腰一舞,足以倾城,刚登魁首时就已非王侯将相不见,这半年也只见杨穆等数人而已。
谭若被噎了一下,一点也不沮丧,又递了一片金叶子过去,“那近来颇有声名的眉娘姑娘总在吧!我们从苏州大老远过来,就是想见识见识月华楼的风采,该不会连我们苏州的头牌也比不上吧!”
管事明知是激将之计,到底被激起了几分好胜之心,“也罢,跟我来。”
几人跟着管事走出大厅,前往后院。
出了主楼,穿过中院,出了月门,顿时豁然开朗。
原来别有洞天,眼前是一片广阔的园林,园中树木茂盛,层峦叠翠,流水潺潺,有几幢别致典雅的三层小楼矗立其中,园中有美景,景中有小楼,楼中有佳人。
园子中央有一池湖水,湖中有一栋古朴四层高楼矗立其中,楼中只有点点灯光,与周围黑暗融为一体,甚为华美,也不知道谁能住在这儿。
跟着管事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处小院,婢女在院中正在忙活,见到管事带人进来,连忙招呼众位到厅内坐下,给众位沏茶。
管事一边让婢女去请眉娘出来,一边坐下来与几位闲聊。
“听公子这口音,不大像苏州过来,月华楼也有苏州姑娘。”
景庭微微一笑,“管事难道还怀疑不成,我走南闯北,免不了染上各处口音,我这家中小童倒是口音未改。”
谭若马上说着苏州话,“这位姐姐,我们苏州话软糯,你喜欢不喜欢啊!”
管事听到谭若的苏州话打消了疑虑,“喜欢喜欢!公子好眼光,点名要见眉娘,不是我夸耀,眉娘刚来月华楼不久,就声名鹊起,不知道多少人想见她一面而不得。”
“要不是看几位远道而来,今日眉娘又刚好得空,否则还真是见不到她。这月华园小楼只有最当红的姑娘才能居住在此。”
谭若看着家居摆设,文玩字画,果然不同凡响。
正说话间,看到一位佳人从二楼款款而下,身着素雅的月白色锦衣,头上只戴着简单的几根珠钗,却人如其名,淡极始知花更艳。
看到众人她一下怔住了,嘴角微微搐动,牙齿咬紧下唇,表情一闪而过就马上恢复正常。
管事介绍道:“这就是眉娘。”
眉娘来到桌旁坐下,管事闲聊了几句就走了,婢女也被寻个借口打发了。
众人沉默不语,不知该如何开口。
眉娘,哦不,杜艳给大家续茶,先开了口,“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她仍像去年一般娇艳美丽,神情气质却截然不同,那种为了心上人一掷千金四处奔波的勇敢,那种大家闺秀的高傲,如今只剩经历世事磨难后的淡然甚或淡漠。
看她如今的模样,谭若有种说不出去的感觉,“我们来上京后四处打探,后来偶然听说月华楼眉娘是原来临安知府家小姐,就想过来看看是不是你。”
杜艳淡然的脸上有了一丝涟漪,“难得你们还想到我。”
“祖母让我们到上京后要四处寻访,杜老夫人生前唯一遗愿就是能找到你。”景庭解释道。
杜艳笑了笑,带着几丝苦意,“祖母过世时我被关在别处,到现在也没能前去祭拜。”
看她摇摇欲坠,景庭安慰道:“杜姑娘不要悲伤,老夫人后事都已安排妥当,以后你可以亲去拜祭。”
厉家出事时,杜老夫人就已预感不妙,受不了刺激,加上年事已高,一命呜呼。随后杜家被查,连后事也没办法置办,还是高家悄悄将杜老夫人的后事办妥。
“你们安排祖母后事,今日能来看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说完起身就要去拜,两人连忙阻止拉起她。
“你.....你家中其他人如何?”
杜艳嘴角微微抽动,泛出几丝死灰般的苦笑,“父亲大哥都已被流放,路途遥远,也不知道能否保住性命。母亲在牢中病死,我被没入青楼,姨娘与几位妹妹都不知所踪,这辈子还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她们。”
杜家身涉厉家谋反一案,虽未参与谋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能完全脱得干系。男子被流放千里,女子没入乐籍。
从家大业大的高官权贵到烟瘴之地的犯人,从大家小姐到卖笑歌伎,从高朋满座到树倒猢狲散,还不到一年时间,时光匆匆而逝,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却早已是物是人非。
谭若少不得安慰,“只要你平安,一定会见到他们的。”
杜艳不忍辜负大家美意,点了点头。
杜艳入月华楼已有三月,声名鹊起,看她今日打扮和室内布置可知生活无忧,只是可怜金闺玉质却沦落烟花之地。
“这几月过得如何?”
“还好,老夫人身体可还好?”
“都好!”
“我在这边挺好,你们无需担忧,回去和老夫人说声,也好让她宽心些。”杜艳淡淡道。
这种地方怎么能叫挺好?
景庭对着杜艳这样一个姑娘,很多话也不好说,不如让两个姑娘说说体己话,便与谭若颔首示意,推说刚才看到一个熟人,要去打打招呼便带着葛根出去了。
景庭走后,杜艳引谭若前往二楼房中就坐,二楼分为两间,里间是卧室,用牡丹双面绣屏风遮挡住,外面则是起居室。
房中间摆放一矮桌两椅,桌椅雕刻纷繁精美的缠枝牡丹,墙上挂有一幅工笔云雀山茶图,设色典雅艳丽,纤毫毕现,看得出来出自名家之手。
杜艳打开南窗,窗外一轮明月高悬当空,远处月华楼灯火辉煌,不似人间。
隐约飘来琴声萧声鼓声嬉笑声,想必是才子佳人,脂粉风流,珍馐美食,饕餮盛宴。
今夜高朋满坐,又是个不眠夜,许家二公子春风得意马蹄疾,风流少年挥斥方遒,又怎会记得曾经为他四处奔走的痴情女子,如今与他共处一地却不可见。
杜艳轻笑道:“今日大昭才子云集月华楼,权贵显赫、士子风流,杯酒当歌,吟诗作赋,才子佳人,又会是一段佳话!”
谭若看着她灯光下一双更是生动的黑眸,“刚才听管事说妩娘、细娘都前去作陪。”
“若是能被写入诗中一二,那是多有荣耀的事,更别提妩娘早就与许临海交往颇多。”杜艳将盘中米糕推向谭若,找个舒服的姿势坐下。
“这米糕做得很细腻,还有人称月华楼三绝之一的绿蚁酒,你尝尝。我已经好久没这样放松了,你别拘束,随便坐,整天正襟危坐,我都憋屈死了。”
“这是山茶?我还记得去年在畅春园与你一起赏宝珠山茶。”谭若看着墙上的那副山茶花图道。
杜艳看着那副图有点出神,浓密的长睫毛眨也不眨,半晌好像回过神来,莞尔道:“说起来还有一个月山茶就要开了,上京的山茶要晚点,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可有临安好看?。”
两人寒暄了一会,杜艳问道:“不知道当不当问,你们一过完节就来上京,是有什么要事?”
“这次大表哥、景雅、景敏和我母亲都来了。”谭若看着窗外的灿若明珠、恍若天宫的月华楼,“你也知道之前临安城的风言风语,我们一来是散散心,二来也是为了景雅的婚事。”
杜艳微微一笑,“如今许临海高中魁首,前程似锦,是上京最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多少人家眼红心馋。听说许高两家婚约似乎并未取消,如今的确要好好看着他才是。”
“你误会了!我们此行并不是为了看住他,而是彻底退了这门婚事。”谭若解释道。
“没想到景雅如此刚烈,你外祖家真是出人意料。”杜艳睁大眼睛,很是讶异。
“景雅着实不愿意,家中长辈也不想让她受委屈。”
“去年四五月份不是已经退过,怎么又说要彻底退婚,难道以前不彻底?”
谭若抿了一口茶,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峰回路转,跌宕起伏,比那话本还要精彩,把杜艳听得心一会上一会儿下,不知道这船驶向何方。
“那现在就是许家坚持要履行婚约,高家坚持婚约无效?”
“就是,这事僵在这儿了,景敏未来夫家也挺着急,家中长辈也希望景雅婚事早点定下来,这次外祖家铁定心,准备再去许家说道说道去。”
杜艳沉吟了半刻,“你们对许临海了解多吗?”
谭若愣了一下,“他成年之后,与外祖家接触颇少,只是管窥一豹,从退婚这事也能看出大概吧!”
“你们纵然认同他的才干,但内心免不了还是认为他乃重名轻义之徒?”
“难道不是?”
“你也知道我以前对他的心思,父亲宴请临安才子,他总是座上宾,对他了解稍微多些。”杜艳轻笑一声。
“我父亲对他赞不绝口,曾经和我说过,其人表面上看起来狂狷自傲,但实际上心思缜密却又挥洒自如,我父亲曾谓是罕见的栋梁之才。虽然与高家退婚一事许家的确做得不地道,但是人无完人,他如今又一片心意,难道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说他对景雅一片心意,这话估计谁都不会信,也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只是景雅实在经不起折腾了,这桩婚事如此波折,外祖家实在不愿意再结。”
“这句话说出来可能不中听,他幼有盛名,心高气傲的少年读书人,对家中安排的商家未婚妻有所不满,也算不得什么大奸大恶!”
“……我们也没说他是奸恶之徒。”
“真的不再考虑?”杜艳面露惋惜之情。
谭若摇了摇头。
杜艳没再多言语,两人又闲聊了一会,景庭带着葛根来寻谭若,与杜艳告辞便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