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吾绘卷]晦世双殊》谋某

80、忘苦忘忧

　　李芷芸手上的“醒魂花”散落了一地。

　　花儿本就几经移植，脆弱得很，现在又被抛掷在地上，显得更缺乏了生气。幽紫的花瓣发皱，枝骨有的折断、有的颓软。

　　叶献泽觉得可惜。

　　见到李芷芸微张唇齿的讶异之态，叶献泽觉得莫名的同时，也觉得好笑。

　　他近走几步，到李芷芸跟前，蹲身下来，一株一株捡起掉落的“醒魂花”。一边捡着、一边对后者诉说：“这是给心上人的花儿吗？你可得珍惜，拿好了！”

　　李芷芸愣愣怔怔，双手捧着接过才回神：“献泽师兄，你醒了？”

　　叶献泽在适应这个名字：“是。若你说的‘献泽’是我，那就是醒了。”

　　说完之后，不明白李芷芸为什么极其激动，双眼看着他含泪。叶献泽转回头，望莫与笙求助。

　　莫与笙并不为叶献泽解释，一切由着叶献泽自己衍变。

　　“无论如何，你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李芷芸是鲜少几个，知道莫与笙救治方法的人。

　　她知道，叶献泽当下话语怪异，是因为失忆的缘故。

　　“你看上去很伤心？是因为我的缘故吗？”叶献泽恢复了细心的天性，直问李芷芸。

　　为什么他们两人，见到他醒来，虽然都笑着，但是都暗含悲伤？

　　李芷芸赶紧抹了泪，往叶献泽胸膛前轻轻一锤：“什么伤心？我这是乐的！你什么都没变，就是爱操心的习性还改不了。”

　　眼前人的转变，让叶献泽恍惚，不由得质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快出院子去逛逛吧，谷中同门见你醒转了，一定也会很高兴的。”李芷芸越说越鼻酸，赶紧又俯身，装作掘花很忙碌的样子，避开叶献泽的直视。

　　叶献泽没有多想。

　　为百花谷中的新奇景致而雀跃，他朝莫与笙一招手：“快跟上，阿笙！”

　　莫与笙随即跨步挨近，伴叶献泽徐徐前行。

　　叶献泽选择了走上山入谷的石阶道路，就是那条与出谷相悖的、唯一的入谷的路。

　　他走得不快，所以遇上了许多子弟同他打照面。

　　众人见了他，都欣喜的昵称“献泽”，让叶献泽好一阵受宠若惊。

　　“阿笙，他们为何只叫我，不唤你？看来，在这百花谷中，我比你更受欢迎呢？”叶献泽没因此冷落莫与笙。与相遇的众人纷纷打过招呼之后，还是回头和莫与笙说着体己话。

　　“是啊，你向来这么招人喜欢。”莫与笙纵意给了叶献泽所有的包容，仿佛自打叶献泽重新醒转开始，莫与笙才成了年长的那人似的。

　　叶献泽有片刻羞赧，又找了别的说辞岔开：“阿笙，我饿了。你带我去找些吃食，好不好？”

　　话语说得绵绵，也没有了叶献泽往日对着莫与笙的那股小师兄架势。

　　莫与笙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你想吃什么？”莫与笙边说，边领着叶献泽朝食窖酒楼的方向去。

　　“鱼。”叶献泽也不同莫与笙客气。

　　“好。我给你做。”

　　这回答利落，倒是出乎了叶献泽意料：“你会庖厨？阿笙，我真看不出来。”

　　莫与笙面上带笑，没有和叶献泽仔细说明，他是如何学会的做饭。可是脑海间却浮现了，在野外与叶献泽风餐露宿时，自己一个人倒腾锅碗、生火炊食的记忆。

　　“不好吃的话，可不能嫌弃。”莫与笙佯装威胁的模样，出口的话却带着风声笑谈。

　　“就算再难吃，我也会吃完！”叶献泽没有在开玩笑。

　　莫与笙却不当真。

　　此时正是清晨，过了早饭供应的那阵子时刻。大多新入谷的子弟都赶着早功，或是师兄师姐们急着去照料失心病人，所以食窖酒楼这一区域的人，并不很多。

　　莫与笙推开酒楼门扉，意料之中的，缺了接应的人。

　　要是搁以往，某次大战之前，食窖酒楼中应该有小乙时常守门的。

　　如今，小乙人不在了，自然空空寂静。

　　“这个时间，竟无人来吃饭么？酒楼连个守门的厨子都没有？”叶献泽问得直接，忘记了小乙曾经笑着，在他的怀中咽气。

　　“以前是有人值守的。现在，估计是百花谷里的各种事务太繁杂，才疏忽了这些琐事。”既然叶献泽不记得，那莫与笙也没有必要，把旧日的伤痛重新剥开给叶献泽看。

　　莫与笙拉开帘子，走到后厨间。把袖口折上胳膊肘，从水缸中抄出一条草鱼。

　　鱼还活着，正生猛。扑腾着尾部，洒开鳞片上的水花，溅了叶献泽一身。

　　叶献泽也不躲闪，任由水渍染上衣裳。他还是站在莫与笙身侧。

　　莫与笙没习练过刀法，但是手掌中的菜刀此时却忽闪光芒，上下利落。在草鱼身上来去刮鳞，清除去内外秽物。

　　留头去尾，两侧鱼肉刻入半寸花刀。

　　一只草鱼，就干干净净地，准备妥当了。

　　看得叶献泽一愣一愣地，还没来得及反应，莫与笙那头拿起了别的食材。

　　取了黄姜切片，再剁成丝。丝条根根匀称，看着极为好看。

　　叶献泽不敢出声，怕耽搁了莫与笙一整套动作的行云流水。

　　起油锅，莫与笙看那油温漫到七分热度，便将改了花刀的草鱼浸入热油当中。草鱼在热油中，经不起来回滚沸，炸开似蕊一般的形状。

　　一刻钟之后，莫与笙操大勺，捞起炸得金黄的草鱼出锅，到碟中呈好。

　　“这便做熟了么？”叶献泽有些迫不及待，觉得鱼食新鲜，莫与笙做菜也新鲜。

　　“还没有。”莫与笙手上不停。把姜丝酸梅和一应调料，全部置入把油倒去了的锅里，重新制作酸汁酱料。

　　最后，一勺酱料淋浇在草鱼之上。

　　一道膳食才彻底算是完成。

　　“这道菜叫什么？”叶献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盯着莫与笙将那一碟子黄澄澄的鱼，端到前厅桌子上。

　　“‘西湖醋鱼’。”莫与笙丝毫不害臊，把这道菜品夸大了说。

　　叶献泽取了筷子坐下，想等莫与笙一块才动筷。

　　莫与笙也没让叶献泽再多等，拉来椅子，就坐在桌子对面。

　　“听着就好吃。”说罢，叶献泽的筷子就落在了鱼身之上。

　　“等一下。”莫与笙叫停叶献泽手上夹鱼的动作。

　　叶献泽一时间不敢妄动，筷子也留在半空。

　　只见莫与笙挑拣去了菜肴中的姜丝，对叶献泽郑重其事说道：“你不能吃姜。吃了会过敏。”

　　心头掠过一丝温暖，叶献泽漾起乐意。学着莫与笙挑开姜丝，随后，才品尝起这道“西湖醋鱼”。

　　一口下去，叶献泽却酸得五官微颤。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这道膳食吗？”关乎鱼的菜品有千千万，但是莫与笙偏生选择了“西湖醋鱼”。

　　叶献泽仍旧溺在酸味之中，好不容易保留着一丝清醒，对莫与笙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莫与笙的用意。

　　“是我带你周游的时候，听路人旁客说的——说酸味，劲大，能冲淡一切的苦。”莫与笙发现自己越来越习惯煽情，“师兄，我不希望，你再受苦了。”

　　叶献泽没有接话。

　　替代的是，叶献泽夹了好大一块鱼肉，直戳进莫与笙的嘴里。不容拒绝地，要莫与笙也吃下。

　　等莫与笙跟着口中嚼完那块鱼肉，叶献泽才又说话：“那，哪有师兄不苦，师弟一个人扛着的道理？”

　　“更何况，阿笙，现在的我，并不觉得苦啊？”

　　莫与笙听了，哑然失笑。

　　是了。

　　叶献泽忘记了过去，目前自在得很。

　　莫与笙自己做什么先一步忧虑，替叶献泽操心这么多呢？

　　一点儿也不像他。

　　“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嘛！如果真的又遇到令我烦忧苦闷、令我沉睡不醒的事情了，不是还有阿笙你在吗？”叶献泽吃开了，酸味也习惯。

　　“笑一笑，阿笙。”

　　“开心一点，阿笙。”

　　“你的师兄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在你面前嘛？不过是忘记了从前的事情而已，我还是原来的我，不是吗？阿笙。”

　　莫与笙扫去眼前压着的重重的思虑，体味着嘴里酸梅的酸味渐渐回甘。

　　这么想来，确实好笑——

　　什么时候开始，莫与笙的性子变得和旧时的叶献泽一样了？

　　什么时候开始，叶献泽的性子倒和最初的莫与笙那般开朗了？

　　岁月变迁，竟把人的模样、脾性，也巧夺天工地琢磨了一遍。

　　桌上的这道“西湖醋鱼”，很快被莫与笙叶献泽瓜分了个干干净净。

　　两人吃饱喝足，又有了四处游走的兴致。

　　莫与笙好不容易在叶献泽的劝说下，重新展颜舒坦。

　　只是出了食窖酒楼之后，又往哪里去适合呢？莫与笙考究着，具体哪个地方不会刺激到刚刚复苏的叶献泽。

　　叶献泽也不催促莫与笙，只是出了门之后，趁莫与笙不注意，回望这酒楼。

　　至于心下想着什么秘密，那只有叶献泽一个人才知道了。

　　“莫与笙！”李芷芸似乎已经处理好了独音亭内的“醒魂花”，正往绣楼处折回，刚好看到莫叶两人在路中央闲逛。

　　莫与笙听到呼唤，从思索中抽离。

　　只听李芷芸朝他们转述告知：“吕掌匣和妙怒师父，叫你带着献泽师兄去议事厅。”

　　“我？”莫与笙不确定，重问。

　　因为此时的莫与笙，已经不算是百花谷的子弟了。按理说，应该没有了进议事厅的权利。

　　“是你。献泽师兄也要去。”

　　莫与笙叶献泽两相对望。

　　“我若说不去呢？叶献泽大病初愈的，不适合听那么多繁琐事。”莫与笙还想回拒。

　　“你会想去的。献泽师兄也有他不得不去的理由，他毕竟是百花谷里的鹿裳使。”李芷芸把话补完，“空桑山的药王来了。”

　　果然，正如李芷芸所说的一样。莫与笙听完之后，当即改变了意愿：“苍玉实？他来百花谷做什么？”

　　召集的地点还是议事厅。

　　百花谷和空桑山之间，有什么事情需要摆上桌，来议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