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狰》远大

4、第四章:陪伴

　　“阿楚？”

　　短时间未得到回应，夫人提高声音又喊道。

　　“夫人！我在！”阿楚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应声。

　　门外沉默了会儿，夫人又道，“我可以进来吗？”

　　这次轮到门内沉默片刻，阿楚踌躇一阵，才决心道，“可以。您请进。”

　　不知出于什么，夫人特地让侍女只守在门口，不准她们随同入内。

　　夫人的脚步声很轻。当然，仍能听出她在一点一点靠近。阿楚突然有些紧张。

　　待到夫人离她几步远时，她才嗫嚅着开口，“夫人，您可以再帮我要一件衣裳吗？……不知怎的，竟不见了……”她的脸微微红了起来，头一次赤身裸体地请人帮她做这件事。虽然藏在木桶，但终归是不好意思。

　　夫人也愣住了。想来她也是头一次经历这样的事。不禁失笑，柔柔地道，“无事，再要一套便是。”她又重新退回门口，这次步伐更快了些，“再拿套衣裳来。”夫人说道。

　　还是刚才那个侍女，只不过这次她是殷勤地跑来的。双手呈上叠得规整的灰色衣衫，态度不甚恭敬。

　　夫人随手接过后进屋，关上了门。

　　把衣裳重新放在椅子上，夫人又自寻了个离得远的地方，背对着阿楚站立，说道，“阿楚，起来换上吧。”

　　闻言，阿楚探出一个小脑袋。见夫人离她很远，便赶紧起来拿过衣服，擦干身体后迅速套上了。

　　“夫人，我换好了。”怕夫人等得太久，阿楚胡乱地笼上衣服后便急急说道。

　　夫人于是转身。她审视一般的目光落在阿楚身上，然后勾唇笑了。夫人此刻未着嫁衣，但还是红色的衣裙。她笑容晏晏地边走边道，“阿楚，怎么像个小孩一样？”

　　“啊？您说什么？”阿楚摸不着头脑。

　　夫人走到她身旁，很是自然地帮她理了理衣襟，解释道，“刚刚那丫头多半以为你是男子，所以拿了这样一套衣裳来。”语末，她又补充道，“其实阿楚生得极好看的。”

　　夫人的身上带着独有的清香。两人之间不过几十厘米的距离，阿楚能嗅到她香甜的气息，感受到她若有若无触及脖颈的体肤。一时间心旷神怡，却也陡然慌乱起来。

　　很快她便推脱着往后退了一小步，不自在的道，“夫人！还是我自己来吧。”说着，学着夫人的样子平整有些凌乱的领口。

　　夫人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又笑道，“阿楚不用将你我分得这般清楚。我在这里无亲无故，你又救了我，便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她说着便叹了口气，真假半掺地感叹道，“若是阿楚能一直陪伴我就好了。”

　　她撒谎。阿楚冷冷地想。她演的很好，比那些演技拙劣的仆人们演的好多了。

　　阿楚的身世很平常，父亲犯事致使家产被尽数没收。五岁起就成了个小乞丐。别的没见过，虚情假意和人情冷暖她倒是见了个遍。

　　所以她看得出来，夫人说谎了。

　　她略感伤怀地摇头说道，“夫人这是哪里的话。我只是个低贱的乞丐。像夫人这样尊贵美丽的人，怎会少人陪伴呢？”

　　夫人笑容一僵，又低声道，“阿楚，我是真心当你是朋友的。”

　　阿楚再摇头，否定她，“我们不过相识两天。若是这般轻易和人成了朋友，夫人又怎会缺我一个呢？”

　　夫人不语，想了想才说道，“但你救了我。”

　　夫人说话总是很温柔。阿楚有些眷恋这样的温柔，但也是仗着这份温柔，她才敢说出下面的话，“夫人难道不是自己主动落水的吗？这样看来，我不是反而害了夫人吗？”她头脑一热，把心底的话一股脑地全吐了出来。

　　夫人霎时黯淡的神色被她尽收眼底。

　　因此她刚说完便惊恐地懊恼起来，意识到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怎样的人物。于是她连声道歉，“夫人对不起！我刚才是胡言乱语！您……您别放在心上！实在对不起！”

　　自她说完后，夫人就落寞地低下了头。任由她如何道歉也没有半点反应。

　　“夫人？夫人？”阿楚在夫人眼前挥挥手，急切地想要唤起她的一丝回应。

　　但夫人只是木然地撇开她，寻了方才放置衣物的椅子坐下。仍旧不理她，明明面上没有太大表情，却能让人看出一副委屈至极的情态来。

　　看见那把椅子，阿楚心中歉意更甚。暗恼着责怪自己：该死，我到底在说些什么话？夫人对我这样好，我怎能不知报答还反叫她伤心？

　　阿楚俯下身子，想扶住夫人的肩膀却又不敢扶，她不住地说道，“夫人，我刚才说错了。其实我也很愿意和夫人做朋友，只是怕夫人嫌弃我是个乞丐。”她一咬牙，终于说道，“夫人不是想让我一直陪在您身边吗？好，那阿楚就永远陪着您，直到您赶我走的那天。”

　　最后这句话像魔音一般，唤得了夫人略显惊喜的抬眸，她带着期待的神色问道，“真的？”

　　阿楚当然不想让夫人再伤心，连连点头道，“是！”

　　夫人这才又开颜，很是亲切地拉着阿楚坐下。她的眼里有得逞的笑意。

　　这点神色变化怎能逃过阿楚的双眸。但她不在意了，起码现在，她不想让夫人伤心。

　　“听说明晚街上有花灯，我们一同去看罢。”夫人愉快地说道。

　　把对夫人这番行为的疑虑尽数藏入心底。阿楚点头表示赞同。

　　自流落街头以来，这样和人亲密地交谈，还是头一次。光是注视着夫人灵动的笑容，便能叫她满足。

　　她有些怅然地想，好像不仅是自流落街头以来吧。兄长在她出生前便已死去，不曾有过交谈的机会。父亲从来都不喜欢她，尽管在那些露宿街头的日子里，所有的食物都是她讨回来的。至于母亲，大概是喜欢她的，但很多时候都只是疼爱地看着她，并不言语，直到她病死在破庙的角落时都只是那样注视着她，没有留下一句话。

　　刚才夫人说，她的亲人不在这里。其实阿楚也是，不同的是，他们哪里都不在。

　　不在这个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