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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三章合一 ...


  •   寒山书院天地玄黄分班影响的决不仅仅是教学质量问题,令更多人在意的反而是生活质量问题,地字班玄字班及黄字班都是几人共享一个院落,唯独有天字班的学员,可以一人独享一座院落。

      萧清晏被分到了名为落梅院的院落,天字班院落多在书院西侧,而其余院落则在书院东侧,这落梅院,则恰好位于东西交界处。

      单就这个地理位置而言,便能看出一股子不怀好意。

      若是寻常人被分到此处,或许无甚大碍,但对萧清晏这个人尽皆知的关系户来讲,无疑意味着麻烦。

      不过……单单看院中景色来说,倒也不算难挨,据说上一届有一公子哥住在此处,导致这个院落无论摆件还是用具都远超其余,甚至比起安平侯府也不遑多让。

      “公子,这刚来,您怎的便应下了这种赌约!”唐玉手中捧着萧清晏的斗篷无奈道。

      萧清晏蹲在炉子旁烤火,炉子里还塞了只红薯,萧清晏心心念念盯着炉子,听到唐玉抱怨,随口应道:“这有何妨?难不成我还会输不成?唐玉姐姐你来看看,这个红薯好像可以吃了诶。”

      唐玉扶起袖子,用夹子将香料堆里的红薯夹了出来,抱怨道:“香料烤红薯……您大抵也是第一人了。”

      “虽然确实有点浪费,可是它闻起来好香啊。”萧清晏满眼期待看着盘子内黑乎乎的烤红薯,香料被烤得焦黑,轻轻掰开,露出金灿灿的色泽。

      唐玉收拾着行李道:“公子,红薯刚出炉子,记得等会再吃。”

      萧清晏听到此动作僵了一瞬,缓缓收回准备摸向红薯的手,回头看了一眼,发觉唐玉在收拾行李,悄咪咪松了一口气。

      又不免觉得有些悲哀,为什么,自己这个主子竟是完全被奴婢拿捏了。

      唐玉抖了抖斗篷道:“您可知,这赌约的关键不在于您是否能赢,若是奴婢未曾记错的话,考科举大抵是需要人作保的吧……”

      萧清晏如梦初醒,竟还有这事!

      ……就自己这般刚刚得罪完全书院的样子……大概是找不到人作保吧?

      萧清晏“嚯”得一下站起,突然意识到事情比他想象的要更复杂些。

      “况且科考要准备什么东西,您可是完全未曾准备呢。”唐玉站在一旁微笑道。

      萧清晏突然觉得红薯似乎也没有那么香了,蹲在院门台阶前皱紧眉头,低声喃喃道:“这可怎么办,总不能收拾包袱回京吧……”

      萧清晏看着院内景色,正值二月,春寒料峭,落梅院还未有落梅,一朵朵红梅绽放在枝头,有几株甚至是难得的高大。

      “那个凭关系进天字班的是住在这个院子吧?”

      “就是这里,我看着师兄将他分到这里的,这种人,住这般好的院子,真是可惜了。”

      萧清晏听着院墙外悉悉索索的声音,眼前一亮,开心道:“唐玉,我大概是不用担心作保的问题了!”

      门外几人颇有礼貌的轻叩三声门扉,方才推门进入,带头的便是那位知府家的小公子,还有一个看穿着像是地字班的。

      寒山书院不同等次的学生有着不同的服饰要求,比如萧清晏所在天字班要求穿黑衣,而地字班则是月白色衣衫。

      这两人的组合凑在一起,倒是有些像黑白无常。

      那两人走进来看到台阶上坐着的萧清晏不禁一愣。

      那个地字班的有些不好意思,拱手道:“在下地字班孙阳,听闻公子与李公子有一赌约……”

      那知府家的公子打断道:“就是我邀请他来见你最后一面的意思。”

      萧清晏明白了,来找事的嘛,这我熟!

      遂一脸为难道:“怕是让公子失望了……不过这李公子,又是哪位啊?”

      那知府家的公子听到此震惊地指了指萧清晏,又指了指自己,似是不敢置信的样子。

      萧清晏一拍手,恍然大悟道:“原来这李公子便是您啊,在下一直以为您贵姓王。”

      名八,萧清晏内心默默补充到。

      “本公子姓李名明!你给我记号了!”

      孙阳打断两人,问道:“不知公子所言,赌约作废,是何意思?”

      萧清晏一脸怀疑盯着孙阳道:“你作何这般关心?同孙公子,似是关系不大吧?”

      李言气急,指着萧清晏骂道:“若非你强占了我表弟的名额,我表弟怎么会沦落到地字班去!”

      萧清晏恍然,唐玉恰好出来,愤愤道:“这分班……又不是说有固定名额,哪里来的我家公子抢占名额一事!我看不过是眼红嫉妒罢了。”

      那孙阳听到此脸青一阵白一阵,李明却道:“便是他未曾抢占名额,凭他的水平……”

      唐玉气道:“不知公子是何水平?竟是见天的羞辱他人?”

      萧清晏惊叹,从前只道唐玉是第一秘书,众所周知的沉默寡言,未曾想竟也有这般口齿伶俐的时候。

      李明冷哼一声,“我不与你这丫鬟辩驳,若是萧清晏他当真有真才实学,缘何却又出尔反尔,悔弃诺言!”

      萧清晏心头一喜,见机会来了,当即低头作委屈状,“王公子……啊不,李公子有所不知,清晏被书院众人误解,无人愿与清晏结保,毁约,实属迫不得已……”

      李明听到此处,当即义愤填膺道:“这有何难?本公子寻人与你作保!”

      说着转头看向孙阳,微笑道:“你说是吧,表弟。”

      孙阳欲哭无泪,原便是被李明强拉来看热闹,谁知这热闹没看成,竟是将自己搭了进去。

      萧清晏为难道:“便是孙公子愿意,可这童生试可是要五人互结的……”

      李明皱眉深思,狠狠心道:“我随你一起!另外两人我早有安排。”

      萧清晏惊喜道:“李公子高义,若非李公子出手,在下怕是要无计可施。”

      李明被捧地有些飘飘然,嘴硬道:“即便你这样夸赞本公子,到时结果出来时你也得离开寒山书院!”

      萧清晏微笑,我离不离开寒山书院两说,你出血的可能倒是更大些。

      萧清晏将两人送出落梅院,站在门口友好地看着两人离去。

      只见孙阳侧头问李明道;“不知表兄可知此乃何人?家住哪里?籍贯何地?”

      李明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已然紧扣的门扉,回忆起自己方才信誓旦旦的承诺,不由得有些后悔起来。

      孙阳震惊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便敢答应?”

      …………………………………

      萧清晏靠在门内笑得前仰后合,这也太好忽悠了吧,就这位公子的品性,被卖了都得给人倒找钱。

      唐玉站在院门前一脸无奈,算了,好歹也算是解决了一件事。

      次日。

      萧其一早便起来练剑,院内的梅花在剑锋摧残下簌簌掉落,萧清晏手撑着头,不时有一两朵花飞到发顶,被唐玉轻轻拂去。

      萧清晏念及第一节课教导音律,便不免懈怠了,在院子里多待了会儿。

      及至萧清晏到书舍时,已然将至辰时,众多学子已然摇头晃脑读书极久。

      萧清晏环抱着古琴走进去时,清楚感知到众人视线在自己身上的停驻,不免有些疑惑,你们早到还不许别人按时来了吗?

      谁成想刚一落座,便有人来为他解惑了。

      萧清晏原本独自坐在最后一排,虽说是童子试的班级,不过大部分学子已是舞龙舞象之年,萧清晏这个年龄本就小了些,再往最后一排落座,便更不起眼了些。

      不过很明显,此刻萧清晏起不起眼不重要,毕竟无论萧清晏落座何处,都会是众人眼中的焦点。

      一个少年坐在了他身边。身量不高,却仍显得萧萧肃肃,清朗爽举。

      萧清晏原以为这人也是来找事的,谁成想这位只是满脸兴味,托着下巴盯着他。

      萧清晏皱了皱眉,深觉有些不自在,便开口问道:“不知公子有何贵干?”

      那少年大方道:“不过是好奇这昨日刚立下赌约,为何今日李公子竟就愿意四处求人为你作保罢了。”

      萧清晏不禁轻笑出声,李明大概一直关注此处,听到此话,当即恼羞成怒道:“贺之境,你既然不愿意作保,便莫要多嘴多舌。”

      “诶,话怎能这般说,之前我未曾见过清晏,今日一见,实在是惊为天人,为人品所折服,之境自然愿意为其作保。”

      李明不由得抽了抽嘴角,为人品折服?为皮囊折服吧。

      萧清晏托腮,调侃道:“竟不知李兄对我这般上心,实在是令清晏感动。”

      正插科打诨间,夫子走了进来,长身玉立,如苍松翠柏。

      想必这位夫子亦听闻了萧清晏的名字,满脸兴味地看着后排,李明却丝毫未注意到,还准备反驳,却见萧清晏同贺之境早已端正坐姿,目不斜视,不由得下意识向台前望去。

      霎时身形一僵,默默低下了头。

      夫子轻咳了几声,“鄙姓敬,名言之,今日为诸位上音律课,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缺一不可,鄙人才疏学浅,暂且抛砖引玉,为诸位弹奏一曲。”

      敬言之的随从将一把五弦琴放在桌案上,敬言之挽起衣袖,露出一段骨节分明白皙的胳膊。

      调试一番音色,盘腿坐在蒲团上。

      双手舞动之间,音色圆润,发音柔缓,众人都只觉似是雨过天晴,春日暖阳拂过,花香四溢。

      萧清晏暗自惊叹,不愧是寒山书院的老师,术业有专攻,这位敬先生的琴艺在如今自己见识过的人里面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一曲结束,大部分学子依然沉湎于乐声中难以回神,贺之境赞道:“常听人说绕梁三日,却不知是何等感觉,今日闻先生乐声,当真是如听仙乐耳暂明。”

      敬言之净手起身道:“过誉了,在下方才说过抛砖引玉,可有哪位同学愿上前一试?”

      听到此话,众人却都齐刷刷哑口,不发一语,先生技艺何等精湛,这般情况上去……岂不是造人耻笑!

      就连李明也悄悄低下了头,生怕被先生叫到自己。

      敬言之环顾四周,道:“当真无人肯上前一试?毋须精修琴艺,其余乐器也可。”

      贺之境有些犹豫,却觉得自己不该当这出头之人,眼神流转间,忽地看见萧清晏身旁的琴。

      不由得恶趣味上头,站起来作揖,轻声道:“学生身旁这位公子道想要一试。”

      萧清晏一懵,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话,长了张白白净净的脸,怎么为人心这般黑!

      李明当即嗤笑道:“敬先生说得是抛砖引玉,可不是抛玉引砖。”

      “那等凭靠裙带关系方才进入天字班的人出来弹琴岂不是贻笑大方?”有人大声嘲笑道。

      敬言之看着低下闹哄哄一片,皱了皱眉,抬声道:“请诸位安静,不知这位公子是否愿意尝试?毋须在意他人言论。”

      周围遍是打量的目光,萧清晏到底还是站了起来。

      周围一阵窃窃私语,敬言之投来了温和鼓励的目光,萧清晏温柔地抱起自己腿边的琴,坐在敬言之身旁的蒲团上。

      敬言之惊叹道:“公子这琴……可不一般,言之上次见到它还是在一位世家公子手中。”

      “世家公子?莫不是真如传言所说,萧清晏出生京都世家?”

      “如若是这般,那也难怪他与院长交好。”

      萧清晏净了净手,闭上眼睛,众人只觉竟是同先生截然不同的滋味,却也挑不出何处不好,若说先生琴音如春风化雨般温和,那萧清晏的琴音中却明显带了些烟火气,如宫廷乐舞,华美连贯,飘逸美好,世俗却不低俗。

      一曲罢了,敬言之赞许地看着萧清晏,轻轻鼓掌,“在下这些年教书育人,其中天赋过人者如过江之鲫,公子之天赋犹在他们之上,想来很是费了一番苦功。”

      听到此,萧清晏不禁别过头去,莫名有些心虚。

      嗯……是否费了一番苦功呢?大概是自己二婶费了一番苦功吧。

      “虽是如此,还有可以精进之处,如若公子对音律一道有兴趣,可以来找在下一同探讨。”敬言之笑道。

      “三月份寒山书院将会举行六艺比赛,初赛虽已过去,如若公子有意,言之愿为公子引荐,直通决赛。”

      此话一出,下面一阵骚动,“竟是六艺比赛,这比赛不是从不收童子班的吗?”

      旁边的人嫌弃道:“所以你未曾听见吗?夫子说“为你引荐”。”

      萧清晏拱手婉拒道:“清晏科考在即,大抵是没有时间参与比赛,实在是有负先生厚爱了。”

      萧清晏自认这两辈子值得称道的优点不多,但谨慎绝对算是其中一个,科考绝对算得上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纵使自己已然十分自信,也不可轻忽。

      谁成想敬言之听到此更为感兴趣了,“公子要科考?言之不才,乃元康十一年二甲进士,不知可有荣幸为公子作保。”

      萧清晏一愣,笑道:“若是夫子愿意,自然是再好不过。”

      有了这位敬言之先生作保,这场儿戏似的赌约流传越发广泛了起来。

      可以说几乎全书院都在关注这场赌约,当然,主要是观察萧清晏要不要走。

      毕竟就这一段时间萧清晏在书院的课业来说,属实是无可挑剔。

      对于萧清晏而言,礼乐射御书数,乐是一对一名师指导学了几年的,书也早已是滚瓜烂熟了,数嘛,毕竟自己前世还是个理科生,看此时的这《九章算术》和《周髀算经》反正是无甚问题,至于射和御?好歹身为勋贵之后,安平侯近几年又常常在家,萧清晏是如何也不会差了的。

      这般直接导致几乎所有夫子都知晓了童子班中来了一个天才式人物,疑似世家子弟,通晓六艺,敬言之夫子在举人班都对其称道不已。

      却另有一众相反的说法,言道此人依靠裙带关系进入书院,与山长相谈甚欢,从不完成课业,夫子们迫于山长不得不为其造势。

      虽说第二种说法显得无脑了些,但有些人总是宁愿想象别人较自己差,而不愿想象别人较自己好的,所以在学生中,第二种说法反而流传甚广。

      那么究竟事实如何,便都集聚在了那个玩笑般的赌约上。

      说得严重些,这场赌约已不再仅仅关乎萧清晏本人能否留在寒山书院,更与山长及诸位夫子的声誉相关。

      真才实学还是浮名虚号,皆在这一场童子试了。

      二月中。

      扬州的天变的极快,前一阵尚且有回暖的迹象,这一阵却又寒风凛冽起来。

      萧清晏的落梅院竟是当真变成了落梅院,萧清晏披着斗篷出去,从堂屋走到院门口,白色的斗篷上便积了一片红梅。

      敬言之在书院山门口等候他们,等到萧清晏到时,人已然到齐了。

      孙阳,李明,贺之境,还有一位不曾见过的地字班学子。

      童子试的规矩是学子之间五人互保,再有一廪生作保,听闻原还是要乡里人家作保,后在本朝废除。

      几人至贡院时早已是人山人海,这五人在众人里显得格外突出。

      虽说扬州学风极盛,但这十岁左右便来参加下考的仍是少数,更别说还是五人一起了。

      敬言之给五人每人发了一张纸,上方是每人的个人信息,担保人的签字及官府的盖章。

      “识认官印结?”萧清晏打量了一眼问道。

      敬言之惊讶道:“你竟是识得这个?也是,毕竟以你的出身来说,想必也见多了。”

      旁边四人听到此话投来了好奇的目光,毕竟萧清晏的家世如今在寒山书院中可算得上是一大迷题。

      好奇的人不在少数。

      萧清晏无奈道:“不过是兄长前年考过,哪来的什么家世。”

      不过这识认官印结确实见过几次,倒像是古代版的“准考证”。

      忽然考场外一阵骚乱,几个衙役过来整顿纪律。

      众人都匆匆忙忙排好队。

      身旁有人轻声道:“听闻此次考试乃是学政亲自监察,可一定要好好考,若是被学政大人看中岂不是一步登天?”

      萧清晏有些怔愣,竟还有这事?看来果然不能常居山里,自己都快赶不上吃瓜第一线了。

      这般重要的情报竟是考试前才知晓。

      那另一人道:“学政大人监考是有好处,不过咱们这位学政大人听闻惯爱出些难题偏题,这若是审题不清,那这科考可就千灾百难了。”

      听着周围人的讨论,萧清晏不由得也有些紧张,虽说自己十分有自信,但毕竟这位学政有着这般名声……

      被这几人消息一传播,整个考场外氛围都显得焦躁了起来。

      萧清晏看着李明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免也心头一紧。

      几人面色都严肃起来。

      眼看着衙役在前方巡查,队伍靠的越来越近,几人更是紧张起来。

      将到“龙门”之时,几人被衙役拦住。

      衙役一脸严肃,翻阅了五人的识认官印结,这一行为叫作“点名识认”。为防有人作弊替考,同现代考前查阅准考证无甚不同。

      “扬州府 萧清晏!”

      “沧州府 李明!”

      “沧州府 孙阳!”

      “杭州府 贺之境”

      “苏州府 关林”

      “请担保人认保!”

      待敬言之一一叫过,几人方才进入下一环节,只见有两名衙役在前搜身,春寒料峭,搜身时竟是只能着一中衣。

      萧清晏不禁敛眸,难怪道这科考不仅仅是考知识,更是考身体,单单考前审查这一遭。身体稍微差些,变少不得一次感冒。

      萧清晏将斗篷褪去,内里穿着厚实的棉布衣裳,没有夹层。

      因而搜身的几个衙役简单看了看便放萧清晏进去,而李明便没有这般好运了,李明今日穿了一身新衣,看着由蜀锦制成,这倒没什么,坏就坏在这蜀锦中间为了保暖还添置了一层棉花。

      眼见着衙役剪开蜀锦,也不知李明是冻得还是心疼得,脸上肌肉直抽抽,萧清晏回头看了一眼险些笑出声。

      “看什么呢?还不赶紧找自己的案桌!”

      一个衙役见萧清晏回头看面上带笑便斥责了一声,萧清晏莫名有种开小差被老师逮到的错觉。

      也不敢再回头看,细细看了一眼手中的木牌,上刻着“乙四十一”四个小字。

      这科考竞争压力可见一般,这还仅仅是一个贡院,便分了甲乙丙丁四个位列,每一位列少说也有一二百人,这七八百人中却只录取六七十人。

      将近十分之九的淘汰率,这还只是科举第一步。

      君不见多少名人先哲都折戟科考,萧清晏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过,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县试一般要考四到五场,第一二场皆考八股文及试帖诗;第三场则主考诗和赋,第四五场则是要考对四书五经的理解。被称为正场、初复、再复、连复。

      对于萧清晏而言第三场绝对是人生一大痛点,作赋还好说,但这作诗……李鹤名及赵老先生调教多年也未见什么长进,只能说不差罢了,却绝对称不上好。

      萧清晏叹了口气,看着面前摆的整整齐齐的纸张开始动笔。

      虽说皆道八股文束缚了文人思想,作为理科出身,被评为“没有灵性”的萧清晏反倒极为适合写八股这种东西,毕竟比起作诗来说,还是一成不变有规则的东西讨喜些。

      萧清晏真正看到题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看来在贡院门口听闻得消息不无真实性。

      这题……属实是偏了些。

      第一道策论: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这句话在论语中不算出名,一般县试出题也少有抽这种题的,毕竟给小升初出高考题是不道德的。

      萧清晏也认可,这八股文实在是一种文字游戏,可是没有办法,自己确实擅长这类文字游戏。

      萧清晏自幼博文强识,更别提李鹤名入仕后自己被散养了两年多,基本上该看的不该看的书全看了,此时七百字一蹴而就,甚至不用多加思考,便是大段大段的提比及中比。

      科举制度推广到如今已然几百年了,公平,却不绝对公平,穷人家的孩子要想读得起书,读得起除四书五经之外的书几乎是没有可能的。

      然而在世族手中,这些也就是传承的一部分罢了。

      萧清晏做到试贴诗之时,其余人大都仍在中比部分,此时试贴诗需得以“赋得”为题,多为歌颂皇帝功绩,歌功颂德。

      萧清晏身为安平侯府家小公子,别的不敢说,这拍马屁的话是绝对没少听,高端的,低级的,应有尽有。

      此时写这东西,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了,要知道李唐时期,这试贴诗可完全就是以才华取胜,不过这样也不错,毕竟若是让自己此时做出一首《赋得古原草送别》也不太现实。

      接下来就到萧清晏最苦手的诗赋部分了,萧清晏之所以前面一二场写的如此之快,主要还是为了给第三场留下充足的时间。

      毕竟自己在此道无甚天赋,只能多用些时间酝酿酝酿。

      令萧清晏未曾料到的是,今次县试竟是要求以赠友为题写诗经体,果真是难得。这位学政大人果真是个妙人儿。

      不过很明显,同场次的其他考生不这样认为,个个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一片丧气。

      萧清晏不由得咬住笔杆子思考,起兴……比兴……都是问题啊。

      萧清晏思虑良久,忽然看到自己袍角绣着的杨树叶子,倒是新奇又难得。

      便决定以杨树起兴,随意挥洒道:
      “杨树凋兮,雨雪纷兮
      好梦易醒,情系何处?
      辗转万里,南北岐路,
      我向潇湘,君在秦都。”

      前两句以杨树起兴 ,以四时变化为心情底色,最后一句引用了“君向潇湘我向秦”的诗句,虽说无甚亮点,但也不算劣质。

      萧清晏写完诗发现这位学政大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有趣些……竟是将先秦两大文体凑一起了。

      从前要求写赋,大多是汉赋,同试贴诗一个风格,不过是个歌功颂德的工具罢了。

      这次考试的赋竟是要求用离骚体,萧清晏看了一眼四周,众人此时大都做到诗赋部分,考场内吸气声此起彼伏。

      萧清晏此时的心情怎么说呢?大概就是,看到大家都不会那我便放心了。

      萧清晏深知这种东西其实就是换汤不换药,不过是第一眼看起来吓人罢了,真正写上去,不过是把歌功颂德换了个文体罢了。

      学政大人有再多要求也不至于用在一堆平均年龄不到二十的孩子身上。

      想明白这关节,萧清晏顿时下笔如有神起来,在身边众人百般苦恼时这边传来纸上刷刷的声音便显得格外突出了些。

      萧清晏突觉身边一片安静,似乎有些不对劲。

      抬头一看,学政大人竟是就站在自己身旁看自己答卷!怪道周围一片安静,原是都被吓住了。

      从学政大人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好与不好,至于害怕?萧清晏皇帝都见过几次了,实在不至于害怕一个地方学政。

      于是便强自忽略掉背上那股强烈的目光,拿起墨条研墨,开始答到最后一部分。

      若说萧清晏最有把握的是哪一场考试,萧清晏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回答:连复!

      考对四书五经的理解,这是多么简单的一部分,毫不夸张的说,这些年萧清晏把四书五经都快倒背如流了。

      更别提还有状元笔记加持,虽说四书五经这东西,各人有各人的理解,但状元笔记的理解无论对错,却绝对出彩。

      萧清晏将李鹤铭的见解融入到自己的想法中,不多时,这连复便答完了。

      萧清晏对这张卷子其实并没有什么信心,毕竟无论是那首诗还是离骚体,实在都有些为难自己了。

      不过也万幸学政大人考的杂,若是寻常一些,自己怕不是便更难出彩了。

      这样打大家一个措手不及,好歹差距未有那么大。

      萧清晏看着身旁抓耳挠腮的考生,不由得心头一松,起码这般看来,这次题的难度是真的大,那么有些许失误也是人之常情。

      等到衙役打更,萧清晏便起身交卷了,此时已然答完,多等无益,更何况纸上已然写满了,便是想添些内容也是不能,还不如早些出去。

      此处桌案如此矮小,自己年纪尚幼在此坐上一天便深觉不易,更莫要提那些成年人和老人了。

      萧清晏随着衙役走到贡院门口,龙门一开,便走了出去,门外都是等候考生的,萧清晏莫名有一种高考的错觉,似乎也确实差不多。

      敬言之斜斜靠在车轼上,看到萧清晏走了出来,冲这边挥了挥手。

      萧清晏看了看四周,确信只有自己一个人出来了,集中心神一天,也有些累了,便坐在马车前阖眸休息。

      敬言之问道:“清晏考得如何?若是不甚理想也莫要担忧,单凭你这半月的表现,便是没有过那赌约也不作数的。”

      萧清晏心中一暖,睁开眼睛,笑道:“学生努力了,已然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最好,此后便是听天由命了,无论结果如何,学生都能接受。”

      敬言之松了一口气道:“你能这样想便是极好,听闻之前考试过程中数人体力不支被抬到了龙门等候,还有因题目太难崩溃的……”

      萧清晏不禁哑然,难怪敬言之说话如此委婉,原是害怕自己经受不住心理压力……

      不远处有一人跪在地上不顾他人目光嚎啕大哭,也有一出来便躺在地上一动不能动的,考生如此,家属更是焦急无比,毕竟对一个普通家庭来说,培育一个读书人何等不易,又有多少试错成本呢?

      都说医院里聚集了众生百态,可若当真参加一次科考,会发现这贡院门口才是真正承载了多少悲欢离合。

      范进中举在此时并不是一个笑话,而是赤裸裸的现实。

      此时龙门已然彻底大开,贡院收完所有试卷了。

      余下四人也走了出来,都是一副精神不济,生无可恋的模样。

      李明抬眼看了一眼,发觉萧清晏竟是已经坐在马车上了,不由得小心问道:“不知清晏答得如何?此次县试颇有些难度。”

      经过这半个月的熏陶,很明显李明对萧清晏的水平早已有一个深刻的认知,这人简直像个妖孽,竟是没有这人不会的东西。

      萧清晏笑道:“说实话吗?答的一般,不尽人意,此事县试出题委实有些难度了。”

      李明瞥了一眼萧清晏神色,不禁悄悄松了一口气,如果这妖孽也是这般认为的话,那自己大概还有救………刚考完那一刻自己差点以为自己的科考之路要折在县试了……

      几人回寒山书院的路上沉默寡言,完全不同于早上前来的气氛,眼看着氛围愈发低沉,敬言之道:“有点信心嘛,题确实是难了些,但不是自信,实话说来,我寒山书院的学子若是过不了这一关,那天下能过这一关的便也没有几人了。”

      几人心情稍微好了一些,却仍有些许疲惫。

      萧清晏刚一回到落梅院便崩不住了,整个人软成一团,这一天实在太累了。

      唐玉同萧其将萧清晏搬到床上,抱怨道:“公子这在外面还装得轻轻松松,怎地一进门便趴在地上了。”

      萧清晏摆摆手,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唐玉见到此也不再打扰,出去到小厨房做饭,这累了一天了,不吃点怎么行呢。

      萧清晏听着逐渐安静下来的院子,只有簌簌落梅声,不知不觉便陷入了安眠。

      唐玉端着饭食来时看到床上窝成一团的小人儿无奈摇了摇头。

      如果唐玉知道有一句话叫做无痛当妈一定会对眼前这一幕感触更深刻。

      待到萧清晏睡醒,已然是第二日午时了,此时久未吃饭的后果便出来了,萧清晏觉得自己饿得胃酸都快消化完了。

      唐玉见萧清晏醒了,急忙端来饭食,萧清晏看着眼前煨了良久的老鸭汤,不由得眼睛一热。

      萧清晏单独舀出来了一碗。

      煨了一早上的老鸭汤醇香馥郁,汤汁清亮,肉早已炖得酥烂脱骨,轻轻一嘬,便是慢慢一口鸭肉,汤里面还放了人参枸杞各种补物,喝起来却未见丝毫药气。

      萧清晏眼睛眯成一弯月牙,这也太幸福了吧。

      唐玉给萧其也舀了一碗,两个小少年排排坐在一起,唐玉看着萧清晏和萧其不由得嘴角逐渐上扬。

      这可真是被发配边疆,相依为命了。

      三天后。

      贡院通榜,萧清晏带着唐玉和萧其一大早便去了山下,候在贡院前。

      三人在茶楼包了一间包厢,萧清晏安静坐在窗边喝茶,萧其和唐玉却万分焦急,时不时便向窗外看一眼,生怕衙役出来贴榜没注意到。

      萧清晏无奈道:“事已至此,何须这般焦急,便是考上如何?考不上又如何?”

      唐玉横了萧清晏一眼,“呸呸呸,哪来的这话,我们公子必定是能考上的。”

      萧清晏举起双手,投降道:“好好好,姐姐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唐玉笑道:“这是什么话,若真是奴婢说什么便是什么那便好了,那奴婢便希望公子今日摘个县案首回来。”

      萧其也揶揄道:“想必公子必定是能让我们姐姐如愿的。”

      萧清晏看着两人,不由得揉了揉太阳穴,“这话说的,若是姐姐无法如愿,那岂不是清晏的大罪过了。”

      突然包厢门被敲了三下,萧清晏一愣,道:“请进!”

      门缓缓打开,却是李明和孙阳。

      李明讪讪道:“实在是叨扰萧兄了,怨我今日来得太晚,竟是没了位置,恰好听到萧兄的声音,便来碰碰运气。”

      听到此,萧清晏恍然大悟,招呼道:“那便坐吧!权当是弟弟请二位哥哥喝茶了。”

      见着萧清晏这般好态度,那两人反倒更不好意思了,扭扭捏捏,不知作何,还是李明心一横,对着萧清晏作揖道:“前些日子多有冒犯,明在此向萧兄赔罪了。”

      萧清晏现实一怔,而后嘴角逐渐上扬,扶起李明道:“何须如此见外?叫清晏就可以了,我还要多些兄长为我作保。”

      几人客套间,突然楼下一阵躁动,只听有人大喊道:“放榜啦!放榜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三章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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