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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离宫 ...


  •   小薛子来向我回禀,行车已在外头候着了。我最后瞧了瞧这内殿里的布置——大多是皇上亲赐,多少有些留恋。

      临行前歆儿四处看了又看,唯恐落下什么,最后捧着一箩筐首饰来到我面前:“娘娘,这些东西都不要了么?”

      “你是想本宫将金银玉器、珠钗凤簪全都带上?”

      我一向自诩淡泊,却不想最后清算发现竟有那么多的金银珠宝。

      歆儿一来是觉着自己做不得主,二来是不舍得扔下那些贵重之物,便逐样逐样地拿到我眼前来问我这个要不要带上,那个要不要带走。

      虽则我也十分意动,但终究有些东西是不宜带在身边的。此去行宫,相当于隐居,委实用不到这些。只是歆儿每将一件物什呈现到我面前,我都会想起或是皇上亲自为我戴上,或是皇上曾注视着我说我戴着好看之类的画面。

      这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像猫抓一样的难受。

      我竟不知自己的记性好到此种程度,恍然发觉这几年里同皇上之间,曾有过那么多美好而煽情的时刻。

      为何彼时我不觉得有什么,总是略笑一笑道一句谢皇上夸赞,何其应付何其敷衍。到了此刻才明白皇上说真心待我的话,其实早已体现在方方面面。就连他冷落我的那两年,也不曾亏待于我。

      难道…

      是我不懂珍惜?

      可父亲颤颤巍巍走远的背影是刻在我骨子里的伤痛,皇上的种种手段我都可以视若无睹,唯独此事不能。

      歆儿不知我心内鲜血淋漓,仍不知疲倦地手托钗环簪佩悬在我眼前,等同于扎在我心上。

      我瞅了眼其中最不值钱的一枚荷包,手工之粗糙实实上不得台面,别开脸道:“莫再耽搁了,这些东西本宫都用不上,你找个柜子放着就是。”

      一句话似是自然而然地浮在我心头:本宫又不是不回来了。

      这让我心里陡然一惊。

      她把东西放好后两手空空地回到我身边来,却仍在左顾右盼。

      我问她:“你同沈侍卫道别没有?”

      她脸色一白:“娘娘怎么提起他来…”

      我道:“本宫上回借你之事发落了元妃,到底连累了你。此去行宫,你和他分隔两地怕是情缘难再续,你若…”

      歆儿立刻嚷道:“娘娘才是这世上对奴婢而言最重要的人,若不能跟随娘娘左右,奴婢活着还有何意义。”

      我无言地望她一眼,而后叹了口气:“你的终身大事,本宫不能为你做主,反倒耽误了你…”

      歆儿斩钉截铁道:“侍奉娘娘便是奴婢的终身大事,其他的都不算什么。”

      也许到目前为止,她和沈承翊之间尚且只有淡淡情愫,但她还不明白,感情之初便是如此而珍贵的。

      待到一切准备就绪,我缓缓向外走去,斜刺入殿的日光拉长了我的身影,使我周身感到温暖,眼前却看不分明。

      与我随行之人唯有歆儿、姜禾和小薛子外加个车夫,而来送我一程的,竟是玉妃和傅湘。

      我本没去想谁会来送我,哪怕一个也没有,我也不觉得出奇。若是有,按照我的设想,也应该是徐幼微以及不怀好意的元妃或是容妃。

      怎会是玉妃和傅湘。

      我与她俩立足于马车前,心内五味杂陈,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好。

      不久,傅湘道:“皇后娘娘之言行一贯出人意表,因是有过先例,嫔妾原以为能习以为常,不会再感到意外。不曾想今日一早便听闻皇上亲下御旨,安排娘娘出宫养病,细打听之下得知竟是娘娘主动请旨。嫔妾委实不解,娘娘再如何厌倦这宫里的日子也不该就此离场,娘娘岂是轻言逃避之人?”

      她本是冷漠话少之人,忽然间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想必是不吐不快。

      我感慨道:“事已至此,所有那些都不重要了。”

      她似是替我感到不值,清秀容颜中含了几许惆怅。

      玉妃倒是一副通情达理的模样:“娘娘出去散散心也好,许多事情长久地闷在心里,总是对身子无益的。”

      我讶然地笑了笑:“玉妃,本宫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变了?”

      她当然知道我所指的是什么,自从她在我宫里安插眼线被皇上识破,她就浑似变了个人,再也不张扬跋扈、目中无人了。

      玉妃低低道:“臣妾以往太不知分寸,娘娘宽宏不与臣妾计较,臣妾早该改过自新才是。”

      她蓦然携起我的手,“万幸臣妾未曾犯下大错,过去的所作所为总还有补救的机会。只是行宫寂寥冷清,方方面面都比不得宫内称心,娘娘若是思念皇上跟太子,便着人给臣妾递个信儿,臣妾定会转告皇上,求皇上召娘娘回宫。”

      她言辞极恳切,动人双眸中波光粼粼,朱唇开合间眉头微蹙,眼睫轻闪,如月般姣好的面容上写满了情真意切,加之握住我的纤纤玉手触感极柔极软,更带有一丝温暖。

      我若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无怪乎英雄爱美人,这其中的美妙,真真只有经受过方可领略。

      为使本心不动摇,我只得抽出手来:“多谢你好意,只是本宫归期遥遥,不必为本宫挂心。”

      我转目望向傅湘,她还是那般清瘦,但比原先的精神面貌要好多了。自从她父亲得皇上赏识,宫里那些见菜下碟之人都对她格外客气,内务府更是不敢怠慢。

      尽管这些不是她所看重的,但日子总归是好过了许多。人生在世,何必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吃苦受累折磨自己。

      我意外发觉她与玉妃的眼神都时不时往随在我身后的姜禾身上瞟,其中意味难说分明。

      “谢谢你们来为本宫送行,往后本宫也帮不上你们什么忙了,只能道一句珍重,就此别过。”

      玉妃是个感性的人,触动情肠自然落下泪来:“娘娘始终是皇后,即使不在宫中也仍是中宫之主,再者还有太子,皇上心系太子,就必定会常常记起娘娘。臣妾相信,娘娘总会归来的一日。”

      傅湘也眼泛泪光:“只要皇上真心牵挂着娘娘,无论娘娘身在何处,定然也会有所感知。他朝重聚时,嫔妾再给娘娘请安。”

      我洒脱一笑:“你们尽早回宫吧,本宫该出发了。”转身上了马车。

      玉妃追行半步道,“娘娘保重凤体,万望平安顺遂。”

      傅湘则定在原地,福了福身:“娘娘保重。”

      玉妃为何这般待我我尚且不知,傅湘所求仍是皇上的一点真心,却令我唏嘘不已。

      女子出嫁从夫,如何连希望夫君真心相待都是一种奢望?

      歆儿与姜禾陆续随我钻进车轿,分别坐于我两侧,外头坐着小薛子跟车夫。

      我道:“启程吧。”

      小薛子应了声是,回身坐定。

      车夫扬鞭,驶动马车。

      我听着车轮滚滚碾压地砖的声音,身心渐渐松弛下来。终于要离开这里了,或许从第一天入宫以来,我便一直期待着离去之日,只是我不敢想。

      歆儿嘟囔着皇上狠心,竟不来再见我一面,我只当没听见。

      多见一面少见一面又有何差别,他不能留住我,总不好祝我一路顺风吧。到时两两相望却无话可说,岂不尴尬。

      倒不如不见。

      马车停在宫门前,小薛子正与守门士兵交涉,我掀开窗幔向远处看了一眼。宫内有一座高塔,名曰望北楼,据说站在其上最高层能望见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入宫三年零十个月,一次也没上去过,此时我鬼使神差般盯着那座高楼,一瞬不瞬的,好似移不开眼。

      直到小薛子与守门护卫交涉完毕,车夫驾驶马车重新启程,我的目光仍凝在那一处,仿佛当中有一根无形的牵引绳,迫使我不得不望向那个地方。

      可马车驶过宫门,我的视线被城墙阻绝,终是看不到了。

      我怅然若失地放下帷幔,心情一瞬间变得无比沉重,好像弄丢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姜禾问我怎么了,我苦笑着摇摇头。

      愿有失而复得的那一天。

      尽管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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