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珩行天下

9、月光 （上）

　　那天黄昏公子来访，安小姐却因着夜里受了些风寒，只有表小姐一人招呼他。
　　表小姐留公子在水榭中喝茶，让水桶去前门扫地。
　　水桶没有吱声，公子更加没权利反对。

　　水桶本分的去安家大宅门口扫落叶。
　　不管是本职的卧底，还是兼职的家仆，他都是本着一种专业的精神来对待。这世道，甘为人下的青年俊杰不多了。
　　就这样从左扫到右，再从右扫到左，既简单，有很容易打发时间不是？

　　天气一直很晴朗，空中虽然还有些氤氲的淡蓝色，月亮却已经看得见了。
　　一轮明月，如玉盘温润，浅浅的光晕，天空看上去便有些空灵，淡淡的凉意一丝一丝地飘过来。

　　神仙都是会飞的，所以水桶一点都不奇怪。
　　但嫦娥的飞，更像是随风慢慢地飘，就像枝头的落叶，打个小小的旋，轻轻地就落在了水桶面前。轻到一点都不会吓到谁。
　　水桶换个手，继续尽为人家仆的本分。

　　嫦娥就冷哼了一声，微微偏着头，轻轻捋了捋右侧脸颊鬓角边落下的几丝秀发，一边淡淡说道：“这谁呀。”略微停顿，一回过头就仪态万千地面向水桶，优雅又不失威严的声音：“不学人做诗，改学人扫地了。”
　　水桶停下手中的活，眼角扫了一圈四周，垂手站在嫦娥面前，低低说道：“下级水童子见过月宫宫主。”

　　嫦娥的下颌就抬高了些，露出优美的弧线，眼神转了开去，倒像是刚才不是在和面前的谁说话。
　　“花公子呢。”
　　“在水榭中与这家的表小姐喝茶。”
　　“不是柳仙么。”
　　“安小姐着了风寒，在房中休息。”水桶抬起头来，看着嫦娥，“宫主现在要去看柳仙么。”
　　“先去水榭吧。这些人间的女子，越来越不知道礼数了。深更半夜学什么花前月下。”
　　水通想自己眼拙，看不出这样的话也能从如此端庄的嫦娥口中娓娓道来，倒是让听者没办法说什么不好了。可惜还没想个通透，但见嫦娥看着他的眼光瞬间就冷了一下，水桶重新低下头去，将手中的扫帚扔到地上，扔得那么轻，一点反响都不会有。
　　“宫主这边请。”

　　大仙就是大仙，只会从上向下看到对方的无礼，不会转过来从下到上看到自己的冒昧。
　　看着嫦娥那么莲步生姿、自然大方地坐到水榭中去，水通想：大抵这就是上级仙和下级仙的本质区别吧。
　　还好那表小姐并不介意，见天色还早，只唤了婢女添杯茶来，又让水桶取了扫帚来将水榭外的枯叶扫扫，说是看着生厌。

　　“和比自己地位低的仙说话都是失格，更何况是连仙都不再是的‘人’。”嫦娥轻轻松松、平平淡淡地说出这番话，端庄地喝了口茶，一回头便笑着对公子轻言细语继续讲，仿佛前一段话只是两段美好旋律间的小小过门，“花神公子，虽说是在人间，但还是要注意名誉的好。”
　　公子温柔地点了点头，嫦娥的笑意就又温婉了几分。
　　表小姐也笑得一派端庄大方，如作壁上观，间中还轻声唤了婢女去换杯热茶，好似这水榭中只有她一人在慢慢赏花赏景赏月光。

　　“本宫主素来重视名誉，但是不拜会一下主人就这么走了终究是无礼，不如这位小姐带路……”
　　“好。”表小姐还未等嫦娥说完便微笑着一口应承，人已经是站起来了，做来行云那天流水，不露一点凿痕。
　　嫦娥半边嘴角微微撇了一下，也就站起身来跟在那表小姐身后一起走了。

　　看那身影走远了，公子方转过头来，身边只剩了水桶还在水榭外扫着落叶。
　　公子很诚恳地小心翼翼开口：“水桶，名誉是用来做什么的？”
　　水桶头都不抬一下，“扫地的。”
　　“哦。”公子恍然大悟般轻轻说道，“原来嫦娥还有这番爱好。”

　　探过安小姐后，嫦娥却没有走，继续和公子言笑晏晏地说着话儿，时间也就不知不觉地过了。
　　表小姐托辞要照顾家人就不一起过来了，只让下人捎话过来，让大家慢慢聊、细细聊、聊到满意、聊到尽兴。
　　嫦娥似乎很是自得，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安小姐的身上：“花神公子，你有没有注意到柳仙这一世似乎投了个短命胎，当然其它世也好不到哪去，只是不知道公子这次有没有和那柳仙把话说清楚。”这话说到后面声音放低了些，因为公子的脸色渐渐就变得比那声音更低落。
　　嫦娥也就微笑着闭了口。
　　天色有些暗了，那明月在夜空中更加显得光华照人，月光像水一般无声无息地流泄下来，落在这世上。嫦娥的笑意就深了些。

　　水桶在水榭外静静地候着，听他们说起了天上，也就又说起了柳仙。
　　嫦娥叹口气说这柳仙真是执著，明知不可为偏要为之，如今受这些苦正应了冤孽报应。
　　公子听到后面脸色就不好了。
　　水桶想，嫦娥大概只了解自己，不知道公子最讨厌西天那一套说辞么，更罔论如来的正版原词原句。

　　不可否认，嫦娥的确是天界最美的仙女。只是外表的东西总是容易产生一种错觉，尤其是当这种错觉受到肯定后，有时就会连自己也迷失其中，只有等到夜深人静孤身只影时才发现自己又掉回到了现实。水桶一直相信这样的道理，只是不知道嫦娥知不知道。
　　想到这儿，他低下头笑笑，又想，今天厨房的小点做得很好，不妨去取些来。

　　白色的月光如水一般，落在这空庭里，像结了一层霜，只是看着，便有些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