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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0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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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之烛以为在一切尘埃落定前,他不会再见到卫泱,以他们目前状况,不见才是最好。
“哈哈哈哈哈,对不住了。”“小孩”看上去相当开心,冲方之烛笑不停,“我是这小子的师叔,我叫游名,你可以跟这小子一样喊我师叔。”
见方之烛不言语,他眨眨眼,“喊名字吧,我一直觉得‘师叔’这称呼不太行,活活被叫老了好几岁,名字好,名字好!”
此人的性格仿佛相当开朗,但刚刚被骗的方之烛全不觉得有趣,默不作声地扭头走开。
卫泱立即追上来:“你去哪里?”
他紧追不舍,“我陪你好不好?最近江湖上不安定,容易出事。”
方之烛视他于无物,脚下飞快,仍然甩不掉卫泱,他大约知道方之烛不会点头,就只是并肩走在一旁,不说话不强迫,但也不走。
一路同行到城外,方之烛停下:“别跟着我。”
卫泱:“我陪你。”
“不必。”方之烛后退着同他隔开距离,“我办自己的事。”
卫泱:“我知道,所以我陪你,之烛,我不会打扰你。”
方之烛:“我说不必。”
卫泱:“我陪你。”
方之烛看着他,心底绽开一抹冷笑。
过去两年间,他其实早就发现卫泱性格中的如此一面,但他们那时生活和谐,卫泱的执拗大多只体现在让他早早休息、按时吃饭、少回燕州、少下山等上,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他从未放在心上,偶尔还觉得有趣。
如今再看,当时的自己简直被冲昏了头,以至于没看到假扮的深情之下的偏执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两人沉默相对,片刻后,还是卫泱先开口:“这些天我不敢去找你,怕你还生我气。”
方之烛:“我没生气。”
卫泱怔忪了一下。
“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怨旁人。”方之烛不疾不徐地说道,“如今亦然。”
他的话中之意相当清晰,卫泱脸色微变,嘴角僵硬地动了一下:“之烛,你……就是不相信我,是吗?”
方之烛:“是。”
卫泱:“可你说没生我气。”
方之烛深感无法沟通,索性也不再说:“随你怎么想,但是,别跟着我。”
卫泱上前两步。
一道黑影冲来:“喂喂喂,别激动别激动!”
游名挡开卫泱,瞪他,“兔崽子,别动手!”
又冲方之烛点头,“不好意思,耽误你了,请便!”
卫泱被师叔拦住,眼睁睁看着方之烛越走越远,立马要追过去。
游名拉着他,警告道:“没见人家很反感吗?别乱来!”
“他误会我了!”卫泱隔开师叔的手,双眼一眨不眨盯住方之烛离开的方向,“我要跟他解释清楚。”
游名:“解释什么?他和余长信不像?还是你根本不认识余长信?”
卫泱扭头看他,骤然冷静下来。
“你啊,从小就是这样……”游名叹着气,稚嫩的小孩面孔上是截然不符的成熟老道,“你一开始就骗了他,这是基础,也是你们二人所有问题的来源,想让他信你,除非回到最开始的时候,从根源上抹掉这个问题。”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魔君再厉害,也无法让时光倒流。
所以注定一切无法回头,方之烛冷漠地想。
看卫泱的架势,日后势必还会再次相遇——偏执的人,总是不由分说不顾缘由,只遵循本心而活。
方之烛甚至可以预见,无论他如何回应、逼问,卫泱永远只会说回答“我没有骗你”“你不是余长信”,他实在厌烦了连绵不绝的纠缠。
只有尽快弄清一切,找回完整的自我,才能彻底从这场迷雾中脱身。
因为此事,方之烛长了个心眼,隐藏起灵力,专门走偏僻小路,一路相伴的只有太阳月亮和炙热空气,终于在三日后平安抵达江敏信件之上标明的地方。
是一处不大的山谷,位于三不管地带的深处,树木密集杂草丛生,显然久久无人到访,搜索两圈,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就在这时,江敏出现了,没带旁人,孤身一人出现在这个同燕州相隔千里的地方。
她对方之烛说道:“进去前,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方之烛:“方夫人请说。”
江敏道:“要保护之尘,不能让他受任何伤害,无论如何,一定要做到。”
“我会尽力。”方之烛略感疑惑,“之尘发生什么事了?”
江敏没答,转身走向山里。
如同以往的每一次相见,江敏十分冷淡,但方之烛看着她清瘦的身形,莫名感到阵阵悲凉。
他忽然觉得,这个在外人口中“非常幸运”的方夫人,或许从不如想象中的那般幸福。
绕过无数棵大树,趟过一堆又一堆杂草,江敏停了下来,仰头,看头顶上的参天大树。
似乎是一棵银杏,但粗细不一的枝干全部直直冲天,奇特而诡异的模样更像某种刻意为之的雕刻品。
方之烛皱了皱鼻子,敏锐地嗅到一丝不寻常。
“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江敏头也不回地说,“进去吧。”
方之烛:“方夫人有话可直说,无谓以身犯险,之尘不会乐见。”
江敏:“你错了。”
方之烛:“?什么?”
她转身,道:“引你来此,不只为了之尘,也是为我自己。”
不等方之烛做出反应,她已经迈开双腿,走向树身之上的巨大洞口。
方之烛毫不犹豫地跟上。
穿过洞口时,身体有些许凝滞,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他屏住呼吸,用力朝前迈脚,迎上一股剧烈的冷意,方之烛方才从烈日下离开,冻得打了个冷战。
寒冷铺天盖地,在眼前弥开浓浓雾气,方之烛循着呼吸声跟在江敏身后几步,一边四下打量。
空荡的屋子,被屋顶、墙壁源源不断散发的寒冰之气塑成一座冰屋。
江敏千里迢迢从燕州赶来此处,想让他看什么?
穿过一道正正方方的洞,江敏再度说道:“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方夫人。”方之烛喊住要向前的江敏,“不必进去了。”
江敏似乎有些吃惊:“你是何意?”
“我先前说过,无谓以身犯险。”他好奇于这屋子中可能存在的蹊跷,但不愿以别人的平安为代价,而江敏的话近乎于交待遗言,“到此为止。”
屋内有短暂的死寂,冷意张牙舞爪包围过来。
江敏神情恍惚。
四年前的某日,她去后花园找方之尘,发现儿子正在跟方之烛练习结咒,她有些担心,悄悄躲在一边。
儿子很调皮,把学习当玩耍,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素日里总是冷漠的方之烛却很有耐心,一次次纠正弟弟。
那次学了多久,江敏已经记不清,但她清楚地记得儿子问了方之烛一个问题:“哥,你不讨厌我和我娘吗?”
方之烛:“为什么讨厌?”
“因为以前大哥的娘亲才是方夫人。”方之尘懵懂的样子十分天真,“那些人都这么说。”
方之烛:“大哥让你好好学习,你不听话,大哥才会生气。”
方之尘立马被吸引了注意力:“我会好好学的,大哥我们下午去湖里摸鱼吧?”
“……”方之烛哭笑不得,看着无忧无虑的弟弟,说了句,“方夫人,也不是每个人都想当的。”
方之尘没听到,但江敏听到了。
她没有去打扰两个孩子,沉默着离开。
“方之烛,其实我一直很讨厌你。”江敏开口,寒意被说话时喷出的热气喷的七零八落,“从我嫁给方令,就不喜欢你,后来你长大了,我越来越讨厌你。”
方之烛:“……”
江敏忽然笑了一下:“我想有一天,你只要对我、对之尘动手,我就能对付你,光明正大,方令也不能说什么,可是……”
方之烛无奈:“我没这样想过。”
“是啊,你没这样想,更不会这样做,你带之尘玩、帮之尘打架、照顾他,把他当亲弟弟。”江敏的声音低了几分,“你越如此,我越讨厌你,猜你是不是假装,是不是想取得我们信任后出其不意给我们下死手,可我等啊等,等到你和之尘长大,等到你离开方家,等到你失忆。”
等啊等,什么都没发生。
预想中的设计、绊子、对立、阴谋、手段——全都只存在于她的预想中。
方之烛从始至终都把她儿子当弟弟,哪怕失忆,也会在得知方之尘失忆后赶回相助;哪怕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从来不怀疑方之尘的为人。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卑鄙。
时至今日,她终于能问出藏在心里多年的疑问:“你不恨我们母子么?”
方之烛:“没必要。”
“为何没必要?”江敏咄咄逼人,“我抢了你母亲的位置,之尘以后会抢走属于你的位置,怎么可能没必要?”
方之烛:“我的位置,除了我自己,没人能抢走。”
似乎想到什么,情绪略微低落,“长辈之事我无意置喙。”
因为他连他母亲是谁,也没有丝毫记忆。
江敏再次陷入沉默,但没有继续追问,原地站立片刻,她抬起胳膊,轻轻拍上前方墙体。
墙壁轰隆,飞快移向左侧,露出别有洞天的内里。
夜明珠的璀璨光辉下,一个人安静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