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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故人之姿(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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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别这么笑……我瘆得慌……”大柱抖了抖肩膀,“前辈,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我没有别的意思……从感情上来说,我充分相信前辈言出法随,必将屠尽玄门这帮伪君子。”
“但此刻前辈刚刚苏醒,今日这一招说得好听是兵行险招,深入敌营,说得不好听就就……呃就是羊入虎口……自投罗网……千里送人头……”
在风长雪的目光中,大柱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句已然声若蚊蝇。
“本君最不喜不懂风情之人。”风长雪浅酌了一口,将这一杯粗茶视作美酒一般,“既然玄门如此钟爱本君的尸体,当作至宝一般存在玄门禁地,本君自然不能辜负这番美意。”
大柱:“那明日……”
风长雪:“既是明日事,何必今日操心。”
今天事发突然又当着佛子的面,玄门来不及作出什么反应,等明日必然会有坐不住的人上门来找麻烦。
大柱似懂非懂,但见风长雪一副风淡云轻的态度,也逐渐放松下来。心里只求魔宗随便什么人,能快些察觉自己失踪,救自己出水火。
可自己不过是魔宗四十八部族里的小角色,谁能察觉自己的失踪呢,察觉了又如何,魔宗千千万,死得快,生得更快。魔君总不会当真为了他来攻玄门的。
大柱越想,越感凄凉,猛然发觉风长雪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打量,刚放松的心没多久的心又悬了起来。
风长雪开口道:“几百年过去了,魔宗还是如此头脑简单又四肢发达。”
大柱顿感自己伟岸了几分,羞涩道:“嘿……凑合凑合。”
“……”风长雪揉了揉眉心,“本君的意思是,此处灵力充沛又有佛子祝祷,你为何呆愣在此,不去调养臂伤?”
大柱似乎被提醒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断臂之伤,顿时一阵剧痛传来,嘶着气退回了自己房间。
不多久,风长雪也推开了房门。
山风带着碎雪灌入,月光在她裙角上凝了一层寒霜。
三百年。
对于普通玄门来讲,是一段不长不短的时光。不足以彻底遗忘谁,却足以让许多事情物是人非,难寻踪迹。
譬如,是谁将她的尸体封在山中,天劫之下她为什么没死,故人何在,又或许是同她一样被冰封镇压在某处……
换做旁人,在这一境况中难免思虑重重焦头烂额。
风长雪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觉得越发有趣,竟低低地笑出了声,就好像这世上根本没有一件值得她担心的事。
不对。
……除了这幅强行压制“焦化”,临时接过来的筋骨。
芙蓉若修的是别的道,哪怕完全与风长雪原本功法相斥,她也能毫不费力地压制融合。
偏偏只媚修一道,稍微调动灵气便会……浑身发热酥软,还会炸出一阵一阵粉色的桃花雾。
所谓桃花雾瘴,顾名思义,专门用来合欢的时候助兴调情。
都说输人不输势,风长雪担心,自己一掌下去,能不能把人打飞不知道,反倒是先把自己的脸丢尽了。
这实在不能怪她没看出来。
几百年前,天外天有一门主柳归鸾,出身于合欢宗,媚骨天成,风情万种,就算隔上三里地都能一眼瞧出是媚修。芙蓉在她眼里,除了穿得少些,实在是没什么值得她多看两眼的。
风长雪有些嫌弃地看了看自己左手,任由月华洒在皮肤上,自言自语地感叹,“归鸾啊,你瞧,如今你家这些小辈是越来越不像样子了。自家功法都没学透,满脑子歪门邪道。”
和木头桩子一样吸收日月精华,这个法子虽然堪称原始,并且看上去有些呆,但总归是有些用的。
两副灵脉结合处,稍微舒缓了些,风长雪仔细感知着体内焦化的程度,尝试缓慢调动灵气。
一般而言,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所谓的麻烦都不值一提——今夜除外。
生死一道通阴通阳,气势大开大合。
此地孤寒高冷,夜半时分最适合她修炼……于是她一个不小心没掌握好力度,灵息冲破了阈值,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空中接连炸开三个粉红色气浪,几只化形的桃花妖,手牵着手绕着她转个不停。
风长雪有些无言地僵持了片刻,果然半边手脚开始酥软发热。
这里山高风寒,她穿得很少,几乎半个肩膀裸露在月光下,还是因此而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吹了一会儿风也不大管用,风长雪准备去找个冷泉泡泡,让自己——准确的说是半个自己的燥热冷静下来,却被一阵声响留住了脚步。
咚,咚,咚。
轻微的空腔声,带着一点点古老的余韵。
似乎每一下,在空中都泛起浅浅的涟漪,加持在山风中,莫名让人平静。
方才还翻涌的燥热感,也跟着慢慢平息下来。
风长雪果断调转了脚步,直接朝妄时的竹屋走去。
竹舍间距不远,风长雪站在门前,刚准备敲门的手悬空停了一下。
凭着直觉,她倏然回头,目光落在夜色中的某一个方位上——但目所及处,只有一片悬崖,悬崖之下乌黑一片,是月光都照不透的深渊。
风长雪冷冷地看了一会儿,改敲为推。
吱呀一声,竹门被推开又阖上,乍然涌入的山风让室内的烛灯颤动了一下。
不等妄时发问,风长雪胡诌了个来意,“佛修大人,可看见我的猫了。”
“不曾。”妄时阖目回道,似乎对不请自来的访客并不意外。
乌色佛珠从他分明的指节间一粒一粒划过,木鱼声仍旧未停。
得到了否定回答,风长雪没有走,而是走到妄时近处,伸手接住了那只纤细的木槌,于是锤未及木鱼,而是轻轻落在了她的手心上,“既然不曾见过,大人为何叫我来?”
木鱼一停,就不成调了。
妄时睁开眼睛,顿了顿才回道:“贫僧不曾相邀。”
“早不敲晚不敲,偏生等我在外面走动的时候敲。”风长雪把木槌在指尖绕了几圈,“见我进来大人也不惊讶,明明是早有预料。”
……
妄时大约是第一回听见这种胡扯的道理,略凝眸探查了一下,退一步回道:“施主的猫在卧榻上,正在酣睡。”
“啊,劳烦大人。”风长雪将手收了回来,就势在近处坐下,“对了,今日的问题,您还没有回答我。”
“都说东迦山佛修行正端方,大人怎么不看着我说话。”
她身上还带着碎雪与山风的清凉的气息,语调却带着几分戏谑。
妄时静静地与她对视。
风长雪又将先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大人,可知玄门禁地里那副冰棺,装的是谁?”
他看着风长雪,沉默了片刻,缓缓回道:“或是故人。”
妄时长得很好看,禅定不动时仿若天外天里常年覆雪的雪松,只有那双长睫低垂的眼睛里透着些慈悲意味,此刻他目光沉沉不似玩笑。
若风长雪不是棺材里装的“故人”本尊,倒真叫他用这两个字糊弄过去了。
三百年前,她陨落于天劫时,妄时恐怕连经文上的字都认不全。
果然长得越好看就越会骗人,这和尚不老实,开口便妄语连篇。
“是么?”风长雪将身子撑起了些,指节轻轻叩着木鱼,咬着故人两个字,戏谑道:“大人先前为这位故人藏棺,现在又为故人诵经,想必私交甚笃。”
“有缘而来,无缘而去。”妄时语气平静无波,“或许连一句故人也是贫僧一厢情愿,她或已不记得我了。”
风长雪浅金色眼眸一弯,笑意盈盈,“大人纤尘不染之姿,过目难忘,怎么会有人不记得呢。”
对于这番堪称调侃的言论,妄时并没有当即回应。
一时间山中静谧,似乎只余下风长雪散漫的尾音和屋外长风过林。
少顷,妄时点头,“承施主吉言。”
讨好奉承之言行风长雪看过太多,客观来说,妄时的表现实在不像是有与她秉烛夜谈的兴趣,好在她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过可惜。”风长雪将手中木鱼上挪开,“今夜山间只有你我,不论大师的经文为谁所念,恐怕都只能是空费一番心血了。”
月华透过悬窗洒落了进来,照在她肩膀和侧颜上,浅金色瞳孔因灵力充盈而愈发浅淡。
她似是随手,捏了一个诀飞向无边夜色之中,喟叹道,“大人,故人不在不如珍惜眼前。既然答应要渡我也尽心些,替我念念经好不好。”
口中说着是问句,竟直接阖上了眼,似乎是从来没考虑过对方会拒绝一般。
木鱼声重新响起在夜色中,往生经文换成了莲花妙法经。
妄时如同方才一样,动作姿势都没变,就好像从始至终不曾有访客,这陋室里也只有他一人。
他念得很轻,在室内几经回荡,某一瞬间似乎在呢喃耳语——风长雪十分受用,她重新运转经脉,在经文和木鱼声里,躁热感稍稍浮上来便会被安抚下去。
两者此消彼长,寰转不息。
再睁眼时,已然日上三竿。
这一觉风长雪睡得身轻体盈,甚是舒爽,推门而出时,还不忘客气道谢:“昨夜辛苦大人了。”
远处,刚刚迈出一条腿的大柱听言如遭雷劈,“啪”的一声将门重新阖上,差点夹到没来得及缩回来的脚。
大柱:应该不是我理解的那样吧?
小狸猫:喵喵喵?
不知何时出现的小童子故作老成,小团子一般的脸皱皱巴巴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