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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讨好 ...
卿言是他的字,从她口中这般唤出,纵使过了这么些年,仍旧似有一根细碎的羽毛覆在他的心原,酥麻得厉害。
沈之隽凝神了许久,这才回身过来,他并没有看她,只是淡淡地同她道:“泠月姑娘,何事?”
语气可谓是疏离至极。
耳边都是铺天盖地的落雨声。
泠月垂了垂眸子,道:“卿言……我想见锦云,可以吗?”
锦云便就是那日宋志元床塌之上的花魁了。
本就是要犯,早就一并拿下了。寻芳阁也早就被封了。她现在跑来想见人,凭什么?
就凭他和她现在老死不相往来的冷淡关系吗?
沈之隽嗤笑了一声,本想出声嘲讽几句,望眼过去却是她那张苍白,几乎没有什么血色的脸。
心中到底还是软了下来。
袖口下的拳握紧了复又松开,他听见自己冷着声道:“先同我去外面说话。站着这里惹眼。”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一处有些荒废的巷子,一间昏暗私宅的屋檐勉强倒也可避雨。
沈之隽玉立长身,也不等她便先走了过去。泠月缓缓收住了纸伞,这才走到了他身侧。
她的脚步轻盈,这么走到他身旁,恍如隔世,让沈之隽不自觉恍惚了起来。他一言不发,只是垂下了眼帘。
在大雨之中徒步走来,她绣花鞋的鞋面已是湿尽,上面还不知从哪里沾染了一些污泥。
其实,她只比阿冉大了半岁,从前也是同阿冉一样,是家里千宠万捧长大的娇贵姑娘,出了门都是坐着镶玉金香马车的。
而她的发饰也是镶金带玉,难得见得到重样的。今日却好似只是用一支最普通不过的素钗绾发。
思及此,沈之隽心中微跳,目光也似被刺痛了一般迅速挪开了。
他钝钝地朝她开口, “她们……对你不好吗?”
楚乐坊是官坊,供一些官员闲暇之时享用乐音,称得上纪律清明,里面掌事姑姑也是正经拿了宫中俸禄的,不至于苛待她们。当时他也是亲眼见过她过得尚可,方才能安心地离去。
只是现在想来眼前却不一定为实,官场浮沉了这些年,真真假假他早就看不清了。
闻言,泠月似乎并不愿多谈,只是淡淡点头。
“姑姑对我极好。”
她又转了转顾盼生辉的美目,顿了顿,便同他道,“锦云从前也是楚乐坊的,与我素来交好。后来她家中来信,道家中的弟弟染了急症,无钱医治。她这才无可奈何,辗转去了寻芳阁,毕竟寻芳阁……”
泠月轻咬着下唇,双颊不禁微红,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
“寻芳阁的银子是更多些。”
她见他沉默,神色又极为冷淡,心底便骤然生起了些许怯意,但还是开口道:“卿言,锦云身世可怜,有些事情非她所愿,只是世道如此。那人想要她,她也是推拒不了的。”
说完,沈之隽仍是一言不发,泠月闭了闭眼,停顿片刻,又道:“近来春夏之交,多了许多蚊虫,锦云身子受不得这些,轻微瘙痒便是整夜难眠。我……想见一见她,把这个驱蚊的香包递给她。”
沈之隽淡淡垂眸,这才注意到她手中紧紧攥着一个紫蓝色的香包。
此刻,她贝齿轻咬着下唇,愣怔片刻,又抬着一双盈盈清澈的眼睛瞧着他。
她惯会蛊惑人心,可惜,这一套他再不受用了!
闻言,沈之隽抬眸,讪笑了一声,沉吟道:“在下不过是一介莽夫,何以有如此通天的才干助泠月姑娘?”
从前年少无知,他被她迷得不着调的时候,的确是同她说过,「鸿雁在云鱼在水」这样的追慕之意。
只是下一句此情难寄还未宣泄于口,她便用那样决绝的眼神望着他。
她是那样的无情无意,让他的满腔柔情尽数成了笑话。
那日似乎也是这样的雨,他站在雨中,听她用平平的调子道:“匪我思存。”
譬如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灭了下来。
好一个匪我思存!
——不是我珍重思慕的人。不是我的意中人。
他忍着心中剧痛,仍旧不死心,追问道:“为何?分明你昨日还不是这样的。”
可她接下来的一段话却如同捏碎了他的傲骨。
“卿言哥哥生于武将之家,来日虽有望拜官高堂之上,细细想来,确是一介莽夫。这样的男子并非是颐柔想要的。颐柔思慕的从来都是我父亲那样翩翩如玉,月下缱倦的读书郎。”
那日他在雨中直愣了许久许久,直到她的身影消散于尽头。
……
思及他的一厢情愿,沈之隽的心头又不断漫上了股酸涩之感。
“我知。当初,我的确是伤了你的心。是我言辞失当,对你不起。”
泠月默默低头,在自己污了的裙裾之上凝神片刻,只是轻道,“卿言哥哥,既然你不愿,映柔亦是不会勉强,那便就此别过。”
说完,她提步过去,撑开了雨花伞,刚想提步出去,背后的人却紧紧扣住了她的皓腕。
“想见她自然是不能。且大理寺明文规定,不能授予私物。”
他冷声敛容,在她失神的双眸之中,又道:“但本官答应你,会尽力保她性命无虞。”
话音刚落,泠月眼中已是有溢出的水光。
沈之隽一愣,很快便松开了她。
她便含着笑意,静静地向他俯身福礼,“多谢沈大人。”
这句沈大人他已听过无数次,从她口中说来却是无比刺耳,沈之隽还来不及深究,她已撑伞走了出去。
……
晚间,萧恕进宫,刚到太和殿,李福海正巧迎了出来,雨后,宫墙上一只羊角灯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萧恕视线淡淡掠过,抬眼便见他慈眉笑目地望着自己。
“殿下可算是进宫了。圣上已是久等了!”
萧恕笑着提步进去。到了殿内,嘉庆帝萧焱已望了过来,在他沉静的一双鹰眸中,萧恕行过礼后如实禀告了今日在大理寺所见的案宗进展。
听完,萧焱默默点头,随意交代了他几句,无非是谨慎行事,除此之外,并无甚特别。
萧恕一一应下,话毕,萧焱便端起了一旁的茶盏,缓缓呷了一口茶水。倏忽抬起头,不经意瞥过萧恕在灯下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如此高大了。
他淡淡一笑,目光又落在最像自己的三儿子面庞之上,微顿了一会儿,方同他话起了家常:“宴儿过几日便要娶亲了,虽他的母舅出了这样一桩事,但良辰吉日是由天监官早早定好了的,改了却是不美。娶妻当娶贤,朕想了想,太子妃还是由裴太傅的女儿当得。你觉得如何?”
太子娶亲,与他有何干系?萧恕自然称是。
许是见儿子表情凝滞,萧焱淡笑道:“你总角之前同裴氏女是一同入学堂的,到底是有些情分在的。况且你母妃也隐约同朕提过,要将她赐给你。只是皇后那时先同朕提起了她,既她提起,朕自然是不好拒绝……只盼三郎你不要怪朕委屈了你。”
萧恕定了定神,道:“父皇多虑了,儿臣对她没有那个心思。”
萧焱有些困惑,但也未过多询问,过了几息又同他道,“你母妃近来头痛的老毛病又犯了,有空你便多去看看她。”
萧恕点了点头,两人话了几句后萧恕便退了出来。
门外一直候着的李福海见他人出来了,便笑眯眯地迎了上去,晃一见他面色沉静,饶是披着倦怠,也是不改清俊英气。
李福海眼中笑意渐甚,“今夜大雨将歇,偏月色稀疏,照不太清路。殿下出宫小心路滑。”
萧恕淡笑着称是,不一会儿,便是消失在回廊之中。
人刚走,李福海便进了殿内,出了这样一桩事,近来圣上劳累了许久,晚间睡在塌上也不安稳。殿内总要点了龙涎香,他才堪堪入眠。
这会儿进来,李福海见他又俯在案上批改奏折,浓重地叹息了一声,便走了过去,本是想替他磨墨,无意间却瞥见他在宣纸之上写了一个“菱”。
李福海大惊失色,一下子脸便惨白了起来。片刻之后,便又听得萧焱静静道:“朕听闻裴家的女儿名中也带一个菱,不知她是否也如她一般爱笑。采儿笑时便就像她,可惜她自从诞下祺儿之后便不甚爱笑了。”
“那时,她还很小。只有十六岁,如初初绽放的含苞花谷。朕也正值恕儿这样好的年岁。人生若如初相见便是好了。只是那样好的光景,再也不能回去了。”
萧焱静静地说着,喃喃絮絮……烛火跳跃,悄然映衬出他佝偻的身躯。
他暗自发笑,又兀自搁了笔。
……
今日日暮之时,宁王府有个仆人过来禀告燕攘,殿下晚上会过来。
闻言,她不禁愣怔失神,苗银嘴边却是压不下的笑意,“燕娘子福气来了。我们殿下先前没有过别的女子,连通房都没有一个的。燕娘子正是头一个呢。”
“胡说什么呢。”
被这么一打趣,她的双颊顿时红了起来,粉粉的一片,如春日初染的桃花一般。
苗银见状,又是揶揄了几句,挑来了一件素色的薄纱长裙,她试上,隐约可见她曼妙身形的轮廓。
见到镜子中的自己,她有些害羞,环住自己光洁的浑圆双肩,“这样,会不会有些过了?”
苗银便同她笑道:“男人骨子里都是差不多的……殿下鲜少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燕娘子你要早日把握机会才是。”
她忍着身子细微的颤意,点了点头,“那便沐浴吧。”
苗银应下,出去找来了婢女换上了水,又找来了花瓣撒了进去。
燕攘赤足踩进了浴盆之中,低头看着缓缓浮过来的水花靠在她光洁滑腻的肌肤。
心头也漫上了憧憬和期待。
从小,她便见过了各种人的眼中见到了那种惊艳的目光。她的确是称得上貌美的。
可她一介弱女,父母早亡,又拖着一个病秧子的兄长,就算再是美貌,也如同弃珠蒙灰,无一可取之处。
但天可怜见,竟然在那日让她见到了宁王萧恕。
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的男子,原来一个人的目光可以这样的柔情……
那样汪洋肆意的情意便是如同初春的春光,温柔缱倦。
便就算是铜铁,也该是要熔化成水了。
她又如何能抵得住?
不要说是让她献出自己最宝贵的贞洁,纵然是让她无名无分跟着他一辈子,她也是愿意的。
只是他眸子里的柔情有时无端莫名,片刻之后便转瞬即逝。她也疑心自己抓不住,便问道:“殿下从前当真没有心爱的女子吗?”
看着似乎不像呢。
苗银顾着给她梳头,握着她乌黑发亮的长发,过了许久才同她道:“殿下生性冷淡,的确是没有什么亲近的女子,是以燕娘子你要主动一些。”
她唔了一声,有几分不自在地应下:“我知道了。”
当萧恕披着月色来到翠轩坊时,她几乎迫不及待地走了出去,还是苗银笑着提醒她:“穿鞋,娘子鞋还没套上呢!”
她脸色一红,走了回去,愣愣地把鞋套上,带着几分魂不守舍地想。
今晚过后会是怎样。
成了他的女人,他会把自己带去宁王府的吧。
想到这里,她嘴角上扬。
辛嬷嬷却已进来催了,看到她这样倒是晃了一下神,随之皱起了眉头。
燕攘知道,辛嬷嬷是从前宫里的,惯会拿捏姿态,她是看不上自己的。
见她皱眉,燕攘便生了几分不悦,但也不好太过得罪她,只道:“殿下既是久等了,我现在便过去吧。”
说完也不看她,便顾自离去。
到时,萧恕一脸倦容,虚虚地靠在枕椅之上把玩着自己的扳指环,倒是有几分罕见的玩世不恭。见人来了,他倒收起了把玩的动作,认真地抬眸过来,端详了她一眼。
燕攘心中乱跳,静镇了许久,才怯怯地抬眸同他交互视线。
只是刚及那一瞬,萧恕便错开了眼,接着敛了容,厉声道:“是谁教你穿这样的衣裙?出去换了再进来!”
摘:
「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晏殊《清平乐·红笺小字》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诗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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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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