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岛今夜有雨》钦年

33、第三十三场雨

　　牺牲自己的周末时间，去做些公益善事，也算是个不错的机会。

　　这段时间沈艾封闭自己，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两点一线的日子是有多么没有期待。人活着，如果没有梦想的话，每一天活着都没有盼头。

　　之前开玩笑似的接下了帮郑屿年修整庭院的活，现在他身体抱恙，一切也就不了了之。偶然路过那边一次，一切荒芜衰败，就好像步入了朝代更迭的末流浪漫。

　　沈艾从周渝尘那边听到了郑屿年醒了的消息，只不过身体大不如前，性格也变得乖戾起来，不怎么合群。郑志扬给他请了私教，配着最好的医生，就连病房都住的是单人套间。

　　这次的义工地点是医院，沈艾觉得有种阴差阳错的宿命感。

　　她和那人有多久没见了呢。

　　青春的相遇总是短暂，连一句完整的再见都没有说完，便匆匆走失在人海。

　　她的后背被人轻拍，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所幸周渝尘并未多想她的思绪，只是催促她跟上前边的队伍。

　　“沈艾，这几天你总是魂不守舍的，一会可要多上些心，老师会打分的。”

　　“是啊，只有分高，你才方便评优评先。”

　　不知为何，钟芷若最近总是对自己特别客气，好像两人是什么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似的。

　　对于她的这份殷勤，沈艾始终保持着友好的疏离感。

　　郑屿年的事情她是如何添油加醋编造始末的，尽管不愿相信这件事情，但是钟芷若的完美人设也算是在沈艾的心中单方面破裂了。

　　真正的朋友，她的心中只放着李念、祁萌、周渝尘和郑屿年，那样的信任和帮助才是无条件的。

　　这次学生义工活动由政治老师带队，年级组长的身份加上先进老师的称呼，让这位中年妇女寻觅到了自己人生的不懈追求。凡是有志愿活动的这些日子，她都是当仁不让的主心骨。

　　沈艾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老师的好感不多，热心是尽到了，可是功利心太重，帮扶的工作本来就是志愿者的本分与善心，但是到了她这，就像是一个任务要交差。所到之处必须要拍照不说，有时候甚至忘本逐末，让原本就手脚不灵活的病人定格着奇怪的姿势，记录下这罕见的善举。

　　紧接着分组行动，志愿者们需要打扫卫生、发放慰问礼品以及和病人们谈心。

　　一组有五个人，周渝尘、钟芷若因为外貌条件好，政治老师说拍起照来能代表学校形象，就给他们安排了发放慰问礼品这个活，尽管那些别分到要干体力活的同学多有不满，但也没什么好辩驳的理由。

　　同样被分到了这一队的，还有因为表演知名度不小的沈艾。

　　“别往心里去，我们学校的志愿活动就是这样的，其实这样也不错不是吗，”周渝尘毫无遮掩地和沈艾说着，“既不用很辛苦，也能完成任务顺利加分。”

　　“你说得也有道理。”沈艾觉得自己有些矫情，她现在这无处安放的担忧，化作了想要在帮助他人上寻找满足感的想法，其实并不见得有多高尚。

　　倒不如像周渝尘这样，心中坦坦荡荡，做事也直接利落些。

　　沈艾和钟芷若站在一起，活像是九把刀青春电影里的剪影，只不过钟芷若像初恋女神沈佳宜，沈艾像是沈佳宜旁边的一个好闺蜜。

　　美则美矣，却不再突出。

　　她变得文静变得柔和，那种大小姐一般的张扬美丽，却是钟芷若与生俱来的本领。

　　于是，在拍照的时刻，她刻意欠了欠身子，好让钟芷若在镜头里有更多的戏份。

　　他们组的任务完成得最快，也最合老师心意。得了允许，沈艾和周渝尘一行去帮助别的组加快进展。

　　也就是这样不经意的一瞥，阳光草坪上的争吵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我说了，我不需要你们的帮助。”

　　男生的声音从来都是那样淡然而从容，无论到了人生的什么时刻，也总要保持着骄傲的自尊。

　　穿着病号服的少年和一堆身着校服的学生，分明是一个年纪，但是此刻看上去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在崇高，郑屿年的名字谁人不晓，只是从前，他有这样骄傲的资本。做什么事情都趾高气扬的，也不轻易和别人为伍，总是一副清高的模样。

　　不过现在，形影单只的他，竟然有了一些落魄的意味。

　　“就拍几张照片，其他我们什么也不干。”

　　“不行。”

　　“郑屿年，你这人也太莫名其妙了，这么点小事，也不愿意帮帮别人。”

　　“就是啊，咱们都是一个学校的，同学之间就不能互相帮助吗？”

　　“再说了，你以为有多少人稀罕看你啊。”

　　在那些志愿者眼中，生病的郑屿年就像是一件商品，任人摆弄，没有任何反击的力量与机会。好像人多便会力量大，好像歪理多了，也就成为了正义。他们身上的那股戾气，多半是生活不顺，便要强加情绪在他们身上作祟。

　　“我看莫名其妙的人是你们才对，”沈艾不假思索地走了上去，护在郑屿年身前，亦如当时她坠崖生死垂危，他挺身而出那般，“拍不拍照是人家的自由，这里那么多人，你们就非得强迫他是吗？还是说，你们觉得既然平时考不过他，就要在这个时候来寻找你们可怜的存在感？”

　　这些人被说得哑口无言，认出这是四班的沈艾。绝对不好惹的角色，从高一的无知叛逆，到高三的成绩优异，她靠着就是自己的一股莽劲，这样的人，与你计较起来，根本不会考虑后果。

　　“算了吧算了吧，我们也没那个意思，既然不愿意，就早点说嘛。”

　　曹管家满头大汗地赶到现场时，还是晚了一步。

　　郑屿年执拗地一个人回了病房，闷闷不乐。

　　身后的那个女孩，他一眼认出。

　　也不知两人说了句什么，沈艾的表情逐渐由关心变得不知所措，郑屿年猛然甩开她意图搀扶的手，似乎在和全世界较劲。

　　“我不需要。”

　　这是这些天里，郑屿年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沈艾的嘴角忽然抽动了一下，那点微笑也不知该给谁看才好，僵硬地堆积在嘴边，连自己都觉得可悲。

　　“少爷这些天里，一直都是这样，您别往心里去。”

　　沈艾不知该说些什么，仅仅这么些日子，他变了，变得彻头彻尾，变得让自己觉得百般陌生。

　　“曹管家，他怎么了？”

　　“少爷只是出了点事，他能处理好，只是……只是情绪变得有些无常，但是他平日里还是很冷静的。恕我直言，您最近还是少去看他。”

　　“为什么？我……”

　　曹管家看出少女眼中无尽的哀愁，他知道，除了自己和已过世的夫人，这是世界上第三个、无条件愿意为少爷付出的人。

　　“具体原因我没法和您说，也希望您理解，把当下的生活过好，而不是去担忧他，也许这就是少爷想和您说的。”

　　郑屿年的性格倔强，不是曹管家在身边，便对一切人物都是那样暴躁。其实愤怒的反抗背后，是对世界完完本本的不信任。

　　“我还得去照顾少爷。”

　　“你辛苦了，曹管家。”

　　沈艾没什么好说的，她知道多问无益。曹管家的话说到这份上，已经算是对自己最大的善意了。

　　她不知道怎么办了，李念的性命保住，郑屿年却好像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忽然一股栀子花的味道传来，那样令人安心。

　　是赵芝雅，她和那些招摇撞市的女人不同，不管多么身缠万贯，也不喜欢用香水，身上总是散发着一股天然的沁人气味。

　　“小妹，是你啊，我来看看年年。”

　　她很喜欢沈艾，尽管和沈志伟的前世纠缠没有续集，她还是对他的外甥女有着不一般的好感。

　　“怎么了？”看到沈艾一脸哀愁，她便柔声询问。

　　“芝雅姐，我……”

　　这一下，沈艾再也坚持不住了，在这个萧瑟凋敝的世界里，芝雅姐是她为数不多的港湾。

　　听完事情的始末，赵芝雅什么也没说，从口袋里拿出一袋巧克力，递给了沈艾。

　　“这是我新买的巧克力，里面有榛子，我觉得你会喜欢。”

　　不明所以，沈艾吃了一颗。

　　好奇怪，分明许久之前自己还能对这些新奇的玩意咋咋呼呼，现在却一点惊喜的感觉都没有了。

　　“怎么样，好吃吗？”

　　“有点苦。”沈艾实话实说，可说完了之后才发现自己有些没礼貌。

　　“我不是那个意思，芝雅姐。”

　　“我知道。”

　　赵芝雅也给自己开了一颗，那黑巧的外壳一下子带着苦咖啡味席卷而来，好像一下子占据了人的味道，只剩下满嘴的苦涩。

　　可是但你细细咀嚼，慢慢向内探索，坚硬的外衣被迅速融化，可人的果仁就在里面藏着。轻咬一口，似乎一下子将方才的味道完全稀释，只剩下自然的清甜。

　　“好吃！”沈艾忽然惊呼。

　　“小妹，有时候过日子，和吃东西是一样的，甜要尝，苦也要捱，”赵芝雅这番话情真意切，“没有人一辈子都会吃苦，也没有能一辈子都泡在蜜罐里面，我们能做的，就是照单全收生活的一切馈赠。”

　　“或许柳暗花明又一村，或许船到桥头自然直，反正生活总能继续下去，主要我们还能有力气坚持下去。”

　　“你说对吗？”

　　“你说得对，芝雅姐。”

　　沈艾一下子想起很多人和事，想起了沈和君，想起了外公，想起了舅舅，还想起了李念和祁萌，以及……

　　想起了郑屿年。

　　这么艰苦的一切他们都撑过来了，生活该过还得过，是她太怯懦太多虑了。

　　紧接着，她听到赵芝雅如释重负的一句。

　　“我打算离婚了，我发现他出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