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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斗画(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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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子路深入梅林,林子内藏一片鲤鱼池,池上水榭蜿蜒,中央八角亭矗立,四座四角亭围拱。陌生的丝气被池水气息冲淡,乔息闻不见丝气的时候已追到鲤鱼池边缘。
每座亭子都有画手立板作画,人群聚集围观。鲤鱼池景色最好,能在这里作画的人都不是凡夫俗子。乔息粗粗看过一圈,找到韦庄。
韦庄跟随一名女子沿着砖桥走向池央的八角亭。
乔息认出那女子是郡太守长女蒋维。每年斗画都由她举办,而八角亭内正在作画的十四岁男孩是蒋维之子。围观蒋维之子作画的人也基本都是临淄达官显贵的子女。
那座亭子乔息不能贸然进去,里面的人也不可能邀请她进去。见四周有一位画手是熟人,她便那位熟人画师走去,一身素色绢布挤进绸缎满身金线绣纹的人群之中。
画师姓林,年过四旬,神采奕奕。早年曾赴蜀地求学,一手蜀画技法出神入化,是临淄仅有的蜀画画师。并且有教无类,这场斗画中的画手大半是林画师的半个弟子,同时开设学堂招收不少民间学生。
乔息经常在林画师的画坊中买画,是林画师在坊间的大主顾,她围观林师作画也不显得突兀。
蜀技画法独特,控笔线条极其细密,下笔很轻,需要细看。她平常太忙,收藏了很多蜀画却没什么空闲好好欣赏,趁今天可以看上两眼。
乔息仔细观赏林师下笔,一边凝神专注地听中央亭子里那两人的谈话。
“......韦公子看今日可有能胜过众商贾所送绣样的画作?宣纸已换成缣布,同样的绘景画在布上比画在纸上更能直接看出绣成之品的好坏。”
“......蒋夫人,画手们的画作都是上佳,只是冬日雪梅恐怕不适合制作春服。”韦庄语气里有一些为难。
“本次斗画意旨不在雪,而是梅。以梅作绣,难道也不适合春服?”
“蒋夫人,孙大人和刘大人的确认同商贾布样所绣图饰难登大雅,最终呈上京的织物必然得十成十地体现临淄织物工艺方可。但这批织物朝廷要得急,若此刻更换绣图恐怕无法在下月中旬前送抵长安,当前拟定的一批织物便足矣。”
“......”
“蒋夫人应当明白,朝廷对这批织物唯一的要求是数量,一万匹,一匹不少,至于织工、绣样、料子都是其次。”
“朝廷的要求郡府都明白,只是......若呈上的料子过次,万一惹得圣上不满,或许临淄的织物再想销往长安便难了。”
“......臣明白夫人的担忧,夫人多虑了。临淄出产的织物放眼整个大楚都是一等一的佳品,怎可能就此阻滞销路,何况据臣所知......”
后面的话听不见了。
蒋维与韦庄两人并未赏画,原本站在池边给池中鲤投食,侧身对着乔息的方向,谈着谈着走远了,之后的话乔息便听不见了。
乔息灵敏的不仅是嗅觉,听力也不错。两座亭子之间的距离较远,寻常人听不见对面亭子里的谈话,乔息专注起来能听见大致内容,但是再远就难以听清了。
原来重要的是数量,一万匹。
蒋维的父亲是临淄郡太守,说的一番话代表临淄郡府的立场。乔息听出几分火药味,话语间针锋相对的意思很明显。
韦庄提及的孙大人和刘大人想必就是那两位新服官了,看来今日画手画的内容都是定好的,郡府想以绣图不妥为由更换新服官已选定好的织物,新服官估计在和郡府拉锯。
这些事情的争斗上商贾无法插手,只能被动地等待布样挑选的结果出来。
一万匹,除了她,还有谁的作坊能够足额提供。哪怕是她的万方作坊,也得凑一凑才堪给足一万匹。
得选的商户估计不止一家。韦庄后面的话是要说什么呢?她感觉还有事情可以打听。除了新服官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布匹外,每匹布作价几何同样重要。不过韦庄的身份可以确定了。
乔息往蒋维与韦庄的方向看去,两人即将走出鲤鱼池重新步入林子,看嘴型还在说着什么。
乔息挤出人群想跟上去,两人却忽然停了。韦庄转身朝蒋维揖礼,说了句话。
“......臣需征求太子意见......”
乔息辨认唇型读出几个字,这时一个人影遮过,乔息再看,韦庄已经把话说完了。
“啧......”她也是无奈了。
两人似作别,韦庄留在原地,蒋维独自走入林子。韦庄一扭头,目光正好与乔息撞上。
看得太明目张胆,让对方感知到她的视线了。
乔息不躲不避也不露尴尬,只当遇见熟人般带笑回视点头回礼。
韦庄也略一颔首,不理她,走向鲤鱼池另一端通往梅林的石子路。
向太子征求意见?寄信征求?信件一来一回,布样筛选结果出来前估计有得等了。乔息心中默默盘算,这期间正好做点什么。
她提裙追上韦庄。
林子里人少,风中陌生丝气的味道显露痕迹。乔息拨开梅香寻迹,追上韦庄的步伐。
“韦公子。”
韦庄停下回头,面露差异道:“乔老板。”
“这么巧,又遇见韦公子了,来看画儿啊?”
韦庄笑道:“那是自然,斗画期间遍地盛景,看画也是赏花。”
乔息揶揄:“韦公子还说自己不是世家子弟呢,能够出入这样的场合怎会身份不尊贵?”
韦庄笑得更甚,“比起我,乔老板能够出入这样的场合,更是商贾中的一流吧。”
“过奖过奖。”乔息道:“实不相瞒,我找韦公子是有事想问。”
“何事?”韦庄示意:“边走边说。”
态度很开放啊,看起来非常愿意认识她。乔息看了看韦庄神色,开口问道:“上月下旬,长安派遣的几位新服官来到临淄,收购民间丝织物品。我想问韦公子是新近来到临淄的服官吗?”
他神色间闪过意外,很快消失不见,浅笑道:“乔老板若是愿意将那把变色团扇卖与我,我或许能够告诉你一些消息。”
轮到乔息意外了,这态度相当不拘束啊。虽然拿准了韦庄对彩萤布的好奇,但做官的人向来看不起商贾,她还以为会贴冷屁股。
“好说,一把扇子而已,凡是我铺子里的织物都是能卖的。”
韦庄站定脚步,仍浅笑,“我急需用,乔老板愿意卖的话,不如现在就去你铺子里取?”
好急。这人不像外表看起来的这么云淡风轻。乔息也痛快道:“好啊。”
“走吧。”韦庄说着便朝林子外走。
他走的正是乔息停放马车的方向。乔息跟上去。
到了梅林外围,马车还停在此处。车夫解下马缰,乔息见韦庄在边上站着便问道:“韦公子的车驾呢?”
韦庄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初入临淄,暂未购得马匹代步。”
乔息一愣,看了看他,再看看自己的马车,有些犹豫。官员乘的都是辎车,看不上商贾的轺车,开口问他要不要同乘的话反而侮辱了。
“不知是否方便和乔老板同乘?”韦庄道。
“你要乘轺车?”乔息惊讶了。
“不方便吗?”
“呃,不是不方便......只是官员很少乘轺车......”
“小节而已,我不拘束的。”
“那好吧。”乔息只好道:“韦公子不嫌弃的话那就同乘。”
车夫摆凳,韦庄当先上车,回身伸出手臂供乔息搀扶。
乔息心里更惊讶了,这人礼仪做得很足。也不客气,乔息扶着他的手臂上车。
轺车仅够两人搭乘,乔息在车上低头看稻华。稻华道:“那我走路回去吧。”
乔息指指车舆位置,“你坐前面来。”
稻华小跑坐上车。车夫一驾,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