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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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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宫,长信殿。
帝后驾到,殿外赵贤稽首迎驾,随后“新婚燕尔”并肩进殿。高阔的宫室虽谈不上金碧辉煌,却也雕梁画栋气派非常。阿纨跟着喻孤檠行走的节奏轻移莲步,姿态端得是恭恭敬敬且目不斜视,眼角余光倒不敢大意的将左右两侧扫描了一遍——有资格谒庙的命妇大概都集齐了,只差登高一呼召唤神龙!
阿纨随喻孤檠行至太后座前停下,地上早已放置两个织锦团垫。略正正神色,二人方才齐齐跪下,朝帝国地位最尊崇的女人叩首下去,“儿臣拜见母后。”
“免礼免礼。”太后颇满意的瞧着一双小儿女,接着对怯生生的阿纨慈爱道,“皇后来,让我好生瞧瞧。”
阿纨屈膝应了声“唯”,踏过朱色四合如意纹的地衣,视线刚刚触及锦塌的一角,立时止住了脚步,低垂臻首不敢直视太后。
太后主动拉过阿纨的手,轻轻握着道:“好孩子,抬起头来。”
阿纨心知此刻谦逊过头便显小气失体面,于是大大方方挺胸抬头,正视面前曾耳闻了几百遍,素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太后——王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出乎意料的青春靓丽的脸,光滑得犹如剥了壳的鸡蛋,而那出神入化的绝美五官,艳而不俗、娇而不媚,让阿纨不敢再怀疑本朝的审美(当然她还是觉得薄奚诲的帅气受到了歧视)。
太后亦身着绀上皂下的深衣,三千青丝绾成高髻,簪着金步摇,耳垂缀着金耳坠子,灿灿金芒一晃一闪衬得颈脖尤为纤长柔细,将成熟女子独有风情展露无疑。若果把靳夫人比作黛玉,我见犹怜;太后则该是王熙凤与秦可卿的综合体,哎,总之如此绝色美人天底下当真找不出第二个来。
估摸阿纨眼里的惊艳取悦了太后,嘴角原本溢着的微笑又扩大了几分,亲亲热热的将阿纨拉得更近些,一旁赵贤忙不迭奉上一个精致的锦囊,太后亲手递给阿纨,道:“母后给你的见面礼。”
锦囊拿在掌心颇有些分量,左不过玉佩这些个物什,“阿纨多谢母后厚爱。”
“啊对,你小名叫阿纨的,我早年间便听说过呢。”太后清脆的声音里藏着一丝活泼,初次闻者难有不悦之。
阿纨但笑不语,并未天真的反问:母后您早年间自哪儿听说儿臣小名的?
太后顿了顿,眉一挑眼球一滑,睨着下方站着的喻孤檠,“凤奴过来。”
习惯了各种随意到怪异的名字,对于堂堂一朝天子小名唤作“凤奴”,阿纨已然波澜不惊,脑袋里还能自行找补个理由:龙生龙凤生凤。
喻孤檠按捺住满心不耐,缓慢走向太后,刻意站到另一边不与阿纨一处。这种小心机何曾瞒得了太后?所以嗔了他一眼,喻孤檠只当没看见,太后付之宠溺一笑并不追究他的态度——母子连心无需言语,亲疏立下谁乃外人。
“凤奴怕是不晓得,阿纨的先生却是蒲太傅的师妹,算来你们也是同门呢。”
此言一出不仅喻孤檠意外,阿纨一样意外,她从来未曾听雅人提及过当今太傅蒲桓是她的师兄。
喻孤檠因为莫名其妙多了个所谓“同门”,瞥了阿纨一眼,懒懒的“哦”一声以表达内心不屑。
太后原意想借此套个近乎,奈何皇帝儿子不买账,再看看皇后儿媳不知飞向何处的思绪,不禁有点郁闷,恰好福广上来提醒吉时已到,太后顺势起身当先往外走去。顿时宫室内所有人依序稽首,然后又依序跟随天家三人一道前往太庙。
谒庙算是帝后婚典最后一礼,三公九卿文武百官又齐齐登场,放眼望去人影幢幢,清一色黑衣黑冠难分你我。雅人曾把所有内外臣工以及内外命妇的官职、位阶罗列出来,要求阿纨务必熟记于心,想当然颇下了一番功夫,甚至一度让阿纨质疑,若非朝廷豢养如此众多的官员,灵都城外官道早八百年修葺完毕了。
遥想彼时雅人闻言冷冷一笑,又甩出一叠名单,上面是各诸侯、世家、门阀连带所属的封邑、所辖的郡县等等,阿纨彻底闭紧了嘴巴。表面海清河晏的大夏朝,实际版图四分五裂,群雄割据,纵然薄奚诲雄才伟略,手握重兵亦不得不暂时偏安一隅,莫敢妄动,这般背景之下又谈何清明吏治?
太后同群臣之首薄奚诲照面时,薄奚诲仅仅恭立颔首,相对他的面色严肃太后反而笑得一脸无害,真有点亲家相见无比亲切之感。阿纨眼观鼻鼻观心,大佬对决,装孙子是也。喻孤檠瞅她这样深感无话可说。
谒庙不若昨日祭天,唯有帝后上得了祭台,今日因着太后带出身后一连串宗室成员以及内外命妇,以至于谒庙人数之巨不可数。本以为场面混乱难控,然通程下来却次序井然、有条不紊,其组织之严密,令阿纨不由赞叹儒家礼仪制度之完善。禄贼之乱后,清流士大夫们常常嗟叹现世已然“礼坏乐崩”,于是帝后婚事一桩桩一件件遵祖制、据古礼极慎重并隆重的铺排开去,切切实实昭告天下:大夏朝“礼”尚未坏;“乐”亦然未崩!
一丝不苟坚守礼制是极度考验耐心和体力的,接连两日马不停蹄的连轴转,阿纨觉得跑马拉松也没这么累,起码中途还能弃权不跑了,关乎社稷宗庙的大祭岂容她说放弃就放弃?
人一旦累狠了就没有什么胃口,谒庙结束回椒房殿,阿纨只想倒头就睡,可宫里的规矩大,没得你想干啥就干啥的道理,更何况初来乍到暗中还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呢?
果不然,沐浴更衣后和盈便来了,把明日行程通禀了一遍,主要是皇室宗亲和外命妇进宫拜谒。宗亲中有重量级的蜀王夫人、长沙王夫人、虢国夫人及均已长公主 ;另外有各诸侯王夫人、郡主等等。说白了就是认亲戚、拜码头。一想到要装模作样应酬一大堆貌合神离的陌生人,尤其女人——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应该又是一场严酷的考验,阿纨一个头两个大。
挨到第二日辰正前往长乐宫给太后晨省问安。长信殿外小黄门唱报:“皇后驾到。”
照旧由赵贤稽首迎驾,阿纨免了礼,赵贤躬身将她一路引入正殿,今次两侧空无一人,便显得视野开阔,地面光滑锃亮,倒映出阿纨身上的绯色曲裾。
“儿臣拜见母后。”空旷宫室回荡着阿纨童声童语。
座上人免了礼,阿纨起身抬头看了看,太后着玄黑朱线绣乘云纹深衣,仍是高髻簪金步摇,搭配金镶玉宝瓶耳坠子,端雅大气,而那张百看不厌的漂亮脸蛋,毫无倦意不说还挂着和蔼的笑容。
正所谓绿叶衬红花,阿纨暗叹自己恐怕连杂草都够不上,想想晨起镜子里憔悴得又黑了几分的瘦脸,终于明白什么叫货比货丢、人比人嫌……
太后伸出手道:“阿纨过来坐。”
阿纨依言走过去,乖觉的握住太后柔嫩的双手,由衷道:“母后,您气色真好。”
太后就笑笑,“这两日你是不是累坏了?”
阿纨点头,她一脸菜色根本骗不了人。太后便让她坐到身边,仔细端详了一下,“一会儿传膳你多吃点,迟些时候宗室和命妇们过来拜谒,怕还要辛苦一日呢。”
“多谢母后体恤。”阿纨揖一揖。
伏仰间衣领中露出一枚碧玉凤佩,那是昨日太后赐的见面礼,太后看了颇为满意,怜惜的摸摸阿纨的脸颊,“原说你年纪小,涂脂抹粉尚不太适宜,但要见外人少不得装扮起来,待用过朝食,宣人来替你敷粉。”
其实她敷过粉了,只薄薄一层盖了盖黑眼圈。前两日顶着刷墙般厚厚的白粉,半点不透气,结果待不住半日不是扑簌簌往下落粉就是皲裂成块,奇丑无比,苦不堪言。然而太后的意思怎能违背?阿纨浅笑应下。
朝食后,重新刷了张大白脸,阿纨皮笑肉不笑的端坐在太后下首处,殿外已经传来小黄门唱报声,馆陶公主、获嘉公主谒见太后、皇后。
不多时光影微动两位身着华服的女子施施然走进来,左边那位一身团花纹蜀锦十分夺目,自是蜀王夫人馆陶公主无疑,现今约莫三十出头的样子,正是女人如花盛放的年纪,荣华富贵中做养出的气派,高调张扬,甫一登场便是焦点。
右边便是获嘉公主,虽不似长姐艳光四射,素纱襌衣内梅染绸缎深衣隐有珠光闪动,那是一种矜贵内敛的华丽。出阁前素有“福慧双修、七行俱下”的美誉,长沙王几番求娶方才远嫁,婚后夫妻鹣鲽情深,长沙王膝下子女皆获嘉所出,倍受疼宠的女人由内之外透着“幸福”二字。
见过礼,馆陶公主毫不避讳直直盯着阿纨看,须臾她问道:“皇后确是月儿之女?”
月儿指的却是靳夫人。她们姊妹几个一同长大,尽管她远嫁时月儿尚未及笄,业已出落得水灵动人,但见座上的小女娃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当真月儿生的吗?
获嘉公主轻咳了咳,提醒长姐注意措辞,随即歉意的看看阿纨,细声细气道:“皇后相貌颇似司空。”
高鼻深目的薄奚诲再度“躺枪”,阿纨就不明白了,现代人苦苦追求的立体五官,在这个时代为啥如此不受待见?
馆陶公主又仔细打量了片刻,摇摇头道:“希望女大十八变罢。”
这是一切交给天了呗。阿纨垂目瞥见衣襟上掉落的香粉,好家伙连露个职业假笑也被限制,太难了。
看了一出热场表演的太后,笑吟吟道:“好了好了,先入座再叙话。”
两位公主落座,殿外唱响:虢国夫人、均已长公主拜谒太后、皇后!
阿纨眼皮几不可查的跳了跳,余光克制不住往太后方向扫过去。虢国夫人曾是先帝三夫人之首,最早进宫最早诞下长公主,与皇后位失之交臂只因娘家势微,不若太后出自江陵门阀豪族。
太后面色平静如水,未起一丝波澜。也是,现今大江东去浪淘尽,儿子登基称帝,老婆都娶了,地位稳固,怕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