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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   其实,流言在刚刚开始蔓延的时候,那些传说中的主人公,充其量也不过就是一个名字,但时间越久,反而越能充实。因为人们的好奇心不会让它止步于此,只会越挖越深,最终,没有人能够逃出群众的视线,生辰八字、相貌身高,都不过是些基本资料。

      比如眼下最热门的话题人物,谢如云。

      不知道哪里翻出来的版本,只说这女子生就一张好面孔,窈窕多姿,美艳不可方物,高贵不可亵渎。然后一传十,十传百,谢家的女子,俨然成了众多男女憧憬的对象,至于究竟美成什么样,恐怕只有那个对谢小姐一见钟情的皇帝知道。

      “美艳不可方物?”听着楼下嘈杂的说话声,程嫣然嗤笑道,纤纤玉手抚上自己的脖子,微微扭了扭头,一副不甚劳累的样子,“哼,不知这谢如云,与倪楚儿相比,谁输谁赢呢?”她面容本生得恬静,无奈说话时常酸薄,看起来反而生出一种矛盾偏激的美。

      “嗯……谁知道呢?不过,都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我倒觉得……倪姐姐的美,可是大家都看得到的……”一旁的柳依依插话道,弱不禁风的姿态和怯懦的嗓音,惹来程嫣然的白眼:“你一天不拍她的马屁是会死还是怎么,倪姐姐?叫得真恶心。”自顾骂着,全然不管那翠衣女子刹那苍白的脸色。

      “嫣然,你做什么欺负她?”不知何时出现在雅间门口的倪楚,正倚门抱臂,微挑着凤眉,目光淡淡扫过屋子里几个淡妆华衣的女子,“你待会儿不用上台么,还不准备?”墨宝楼里,姑娘繁多,而能说得上话的,一个是当红头牌倪楚,另一个便是冷冽倨傲的虞肃素,尚莲除外……至于老妈子傅清娥,她哪里有寻常老鸨的嚣张样?分明就是个伺候人的命。

      所以程嫣然撇撇嘴,也不介怀,起身甩甩手道:“胭脂呢?让她来给我上妆,今儿我要跳古楼兰调。”

      “胭脂有事,先叫你的丫鬟帮你化,什么妆非得她动手?”倪楚一口否决了她,一边移步走向柳依依,看看她一身翠绿的衣裙,皱眉道,“依依,把这件衣服给我脱了,这颜色……不太讨人喜欢。”绿绿的……看起来就一副丫鬟样。

      那边程嫣然却耸耸肩,原本她叫胭脂来就只是随口说的,倒没什么所谓,伸手拉起自己的侍衣丫鬟,出得门去了,临走还留下句满是讥讽的话语:“倪楚,你别劝她,穿得一身绿又长得这么丑,指不定啊……还真有客人好她这楚楚可怜的面相!你现在操心,指不定以后墨宝楼挂的就是她的头牌了……哈哈。”

      门外女子洒下的一阵清脆笑声,渐渐地,随着脚步远去了。

      “不不……”柳依依却慌张起来,明眸中含着泪,仰头看向无动于衷的倪楚,凄凄解释道,“倪姐姐,我真不是……我,我是真的,觉得你比较美……我没有……”眼看着就要落泪了,小手一抬,轻轻拉住她的衣袖,力道却不轻不重,似乎拿捏得正好。

      倪楚凝目瞧了她片刻,忽而轻佻一笑,伸手拧拧女子的下巴,“嗯……我知道,不过依依——你见过谢如云么?”感觉到面前女子一瞬僵硬的脊背,勾起唇角道,“既然没见过,依依又怎么能肯定我比她美呢?再说,她是当朝太尉的千金……正经人家的女子,将来可是要做贵妃的,我倪楚不清不白已久,满身的腥臊味儿,怎么和人家比呢?”一边坦然自若的笑着,伸手拍拍柳依依的脸颊,打断她急欲辩解的话,“好了,你也去外面吧,葛兰间的客人可点了名要你去呢。”挥了挥手,似乎不欲多说。

      待得众人离去,倪楚凭窗俯望。下面是墨宝楼的正厅,天色还早,客也未满,不少刚来的客人正在堂中穿行,喝酒聊天,或者与一两个女子调笑,气氛倒是一如往常的轻松惬意。

      而正中央那红毯铺就的高台上,浓妆艳抹的程嫣然换了一身若羌女子的装扮,与乐师几句谈话后,轻轻步至台中,双膝落地的跪着,身子却慢慢俯下去,后脑贴地,最终目光似乎悠然的落向远方——从正面,男人们只看得见女子纤细的腰身与雪白的脖颈。

      倪楚唇边带起一抹笑,凝视着场中摆好了舞姿的女子,宝蓝的长裙绽开,一头如墨的长发,杂乱的散落于身侧,隔得太远,让人无法看清她脸上的表情。然后乐声响起,女子舞动着柳腰,慢慢起身,举手间热情中带着几分媚色,仿佛她真的就是那个楼兰城中翩然起舞的异族女子。

      楼下却蓦然喧哗起来,不少人渐渐发现了二楼雅间探头而出的倪楚。有人呼喝着要她下来,有人大笑着赞美起她独领风骚的美艳,也有人,干脆站在凳子上吹起了口哨。一时,楼下的画面可说是群魔乱舞,倪楚冷眼看着,妖冶一笑:男人么,不过是如斯丑陋而已……轻轻抬手,“哐”的一声,关上了几乎要被楼下目光射穿的窗户。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已然没有多少人注意台上的表演了,女子曼妙的身姿,仿佛也抵不过墨宝楼头牌一闪而过的一个侧影。自古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就是这么犯贱,台上好好的女人供他们观赏,他们不要,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抓心挠肝的想要。

      而此刻的尚莲,正坐在后院的藤椅中,一手握着一卷书,闲闲翻看着,一手不忘举着白玉酒壶,不时地喝上两口,院子里酒香浮动,混着梅花清寒的香气,很是沁人心脾。

      傅清娥斜眼看着她歪歪扭扭的样子,哼了一声道:“喝酒喝酒……墨宝楼早晚被你喝穷了,也亏得秦公子为你寻的这酒壶!”尚莲手上的白玉酒壶是秦啸送的,质地上等,最重要的是瓶身矮小,壶口更是细窄,本就装不了多少酒,喝起来自然不比酒坛子来得快,不然,墨宝楼的那点藏酒,怎够她喝?

      尚莲也不理她,只懒懒地晃了晃脚丫子,随手丢开书卷:“傅妈妈,天快黑了,你不去前面给我迎客,干嘛?老鸨不想干了?”

      这话自然是开玩笑的,傅清娥狠狠剜她一眼:“小没良心的东西!我不干?楼里大大小小的破事儿你管啊,成年累月的出去乱晃,这回更好,居然上外边给我养了个男人回来!没有我……你这楼早散了。”

      尚莲捂脸,呻吟道:“又来……你每次一念叨我就头疼,还有,不准再提那孩子了,什么养男人?一个两个的胡说八道,传出去对人家多不好。”感情她担心的,反而是那小男人的名声……傅妈妈话都懒得说了,看着她起身伸了个懒腰,侧耳听了听前边的喧哗声,扭头问道:“这都什么事儿啊?谁在台上跳呢,这么镇不住场子……”

      傅清娥叹口气:“听这伴乐该是嫣然了,她舞跳得不错,就是说话带刺的毛病改也改不了,她要是有倪楚那般的嘴甜,早红了。”

      倪楚?尚莲笑笑:“倪楚啊……她可不是单单嘴甜,你以为能爬上这个位置的人,只是这么点本事?她功力深着呢……程嫣然,这女子我记得,别的都还好,心肠就太软了些。”她想起那个眉梢眼角总是挂着讽刺的女子,以及那心直口快的爽快性子,其实挺对她胃口的。

      傅妈妈奇道:“哼,你倒是看得挺透,别人总以为程嫣然做人太刻薄,唉,不过是嘴皮子上的事儿。”

      墨宝楼当初是尚莲一手办起来的,很多规矩与外边的青楼不一样,她自以为已然尽量维护了这些为种种原因所迫,不得不卖身青楼的女子。然而维护是一回事,就墨宝楼的本质,依然只是家青楼,皇城脚下,天子之都,也改不了这一行内里的龌龊与残酷。除去男人,单说楼里的众多女子之间,不可能没有勾心斗角、互相踩踏的事,尚莲知道,傅清娥也知道,可是她们管不了。

      或者,是不想管。

      尚莲弯腰捡起刚刚被自己扔在地上的书,掸了掸。外面天色渐暗了,已然不是看书的好时候,傅清娥随意一瞄,看见卷面上几个工整的楷字——《宝琴记》,竟然是一本前些日子坊间里流传颇广的野书。

      “哟,我说你看什么书呢,难怪……不过要我说,估计你也看不懂,怎样,看明白这宝琴小姐和那书生的猫腻了没?”这书前些日子很招楼里姑娘的喜欢,墨宝楼里的女子不像别家的,大多数都识文断字能歌善舞,好一点儿的琴棋书画那是信手拈来,结果闲着无事,几个姑娘爱凑一堆,聊的便是这书里名叫宝琴的小姐,和那穷书生私定终生的故事。烂俗,却够美好。

      尚莲皱眉:“看没看懂很重要么?”一手扒拉两下书纸,似乎不是很能理解,“这故事太假……”现实中哪家小姐放着好好的大家闺秀不做,脑子坏了才会跟这随手勾搭女人的书生私奔吧?

      傅清娥轻蔑地看她,就知道这女人不会明白,书中的故事无非图的是个愿景,闺中寂寞的女人们爱看,穷酸潦倒的男人也爱看,而这故事中的女子必得弱柳扶风,娇柔善良,男子必得正直勇敢,深情专一。像尚莲这样的,自然不会懂得。

      她若能明白,估计也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正想着,从前厅跑来一个丫鬟,一脸的古怪之色,看了看尚莲,欲言又止。傅老鸨问道:“玉儿,怎么了?”

      玉儿低了低头:“傅妈妈,前面来了个人,点名说……说是要找尚莲姐姐……陪酒。”眉头纠结着,样子很是为难。

      傅妈妈呆了呆,就听到尚莲面色如常地问道:“哦?什么人,说了没?”

      玉儿摇头:“没,是个生面孔。那公子长相还好,应该不是京都那些公子爷的圈子里的,可是……又不像外地来的,衣着都挺尊贵的。”

      “是么……”尚莲挑挑眉,有意思,她从未在墨宝楼里挂过牌,更不要说接客——她开青楼也有几年了,只要不是瞎子,认识她的都知道她不是窑子里的,如今竟然能有这么个公子,还点名儿了要她作陪,尚莲想笑,于是眉眼都要挤到一块去了。

      见她抬了腿要走,傅老鸨一把拽住她,死不放手:“祖宗,你干嘛去?”

      “接客啊,”三两下挣开老妈子的手,她本就比傅清娥高上许多,此时还和善地摸摸她的头,竟像是在安抚小孩子,“妈妈,我去去就来……玉儿,带路。”

      留下傅清娥在原地,铁青着脸自语道:“这是哪家的傻蛋,找女人也不能这么……饥不择食哪。”扭了扭腰,转身孤零零地走了。

      风来阁,墨宝楼偏厅的一间雅室,内里环境清幽,什么摆设都是最好的,自然能进去的人也是最好的。尚莲抬头看看这三个字,正要推门的手一顿,回头向丫鬟玉儿笑道:“嗯……看来我还和倪楚是一个待遇呢……”这里可不就是倪楚日常见客的地方?

      玉儿有些脸红,小声说:“是玉儿自作主张了。”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把那公子放在哪,何况尚莲的身份……总不能在大厅里见面吧。

      尚莲呵呵笑了两声,伸手推门,浑不在意地进去“接客”了。

      室内偏暗,只点了一张灯,配着琉璃灯罩,放置在垂着流苏的丝质桌布上,沉香木制的椅子下,铺的是淡青色的地砖。尚莲眨眨眼,虽说墨宝楼是自己的,可这风来阁,她还真没仔细瞧过,一边饶有兴趣地就着灯光打量着,一边等那背对着的人影转过身来。

      “你就是尚莲?”说话人从容转身,一双妙目上下扫视着她,带着审判研究,最终目光停在了尚莲的脸上。眼前的女子,一如既往的不修边幅。往难听了点说——就是邋遢,由于走到哪都会犯懒躺上一躺,所以并没有梳起的长发散落在肩上,脸上未施粉黛,也没有任何女子的缀饰,一身烟灰的布裙,外面只披了块深色大髦,还是穿旧了的,袖口上沾了些微的酒渍,看起来皱皱巴巴。来人蹙了蹙眉,第一感觉是找错人了——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一个人?

      同一时间,尚莲也毫不客气地看了回去。刚才这公子背对着时,并不分明,眼下一个照面,尚莲才隐隐觉出不对来。这公子年岁不大,说是少年还差不多,穿着倒很得体,出身富贵是错不了的,只是身量不高,垂肩窄腰,看起来眉目清秀,唇红齿白,尤其一双眼睛,生得妙极了,很是勾人,不过这么静静站着,气质柔和,表情却显得分外端庄和稳重……事实上,这是尚莲活到这么大难得的一次艳福,只可惜啊……尚莲微微一叹,兴致顿减。

      “对,我是,不知公子贵姓呢?”找了张椅子坐下,随口问道。

      不知为什么,听到她肯定的答案,对方的眼中竟然闪过一丝类似不屑的……或者说,有种稳操胜券的感觉。“我姓谢,其实今日来此,不是……而是有话想与姑娘说。”谢公子低声道。

      尚莲冷淡地看他,霍然起身,语气扭捏道:“哦?公子不是来找奴家作陪的?那又是何意呢,难道是来戏弄我的么?我虽是一介风尘女子,但也不是可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

      “当然不是这样的,”对面的谢公子看着尚莲故意刁难的眼神,眼里闪过一丝嫌恶,却极好的掩藏了,“既然如此,我就直说了,不知尚莲姑娘可否答应一件事,以后,不要再纠缠那些不属于你的人了?”

      尚莲一怔,还没明白过来,那谢公子刻意压低的柔和嗓音又响了起来。

      他温文道:“想必姑娘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自是能明白我说的话。有些人,有些东西,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再怎么强求也没用,即使你能迷惑得了别人一时,也永远没办法摆脱掉自己只是个……风尘女子的事实。”

      “……既然这样,与其抓住不放,为何不松开手寻找自己应有的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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