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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他说他很想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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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挤的早高峰地铁,毫无疑问是上班族最大的敌人。
挤到神志不清之时,我包里万年静音的手机连着响了好几声,苹果手机用久了静音键总是会出问题。
艰难地从包里拿出手机,看了眼微信,一连串的信息轰炸配了个【爱你】的表情。
【晚上会下雨,记得把伞带上】
【要我去接吗?】
【周末想去吃什么?】
【第一天入职,好好加油,宝贝】
我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仅仅是这个表情包已经让我心生厌恶,更别说上面几句“嘘寒问暖”的关心了。
消息是我男朋友廖宇发来的。
在外人看来,我能找到一个如此完美的男朋友,是我几生修来的福气。
学历高,样貌好,家境殷实,不抽烟不喝酒。
知名外企任职,绅士,体贴,对我百依百顺,有求必应。
的确,即便拿着放大镜去鸡蛋里挑骨头也很难在他身上挑出什么毛病。
但现实却有一个致命的问题:
我不喜欢他。
从大学开始谈了七年恋爱,明明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我却从未有过一秒钟对他有过男女之情。
更多的是基于他对我无私付出的感动和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愧疚。
而最近,连这两种感情都变质了。
我现在只要想到他,厌恶便会见缝插针侵蚀着我的良知。
而人不能没有良心。
将心比心,别人对你好,你就得对别人好。
所以我强迫自己戴着面具扮演了整整七年“完美女朋友”的角色。
省吃俭用给他买礼物,熬好几个夜陪他复习。
他生病,我丢下做到一半的实验,跟导师请假没日没夜守在旁边。
他升职,我提前准备好一桌的饭菜,悄悄给他惊喜。
不是因为我想这么做,而是我不得不这么做。
因为人不能没有良心。
可有些东西可以伪装,有些东西却不可以。
我从不检查他的手机,从不问他聚会有没有异性,从不在他临时有事爽约时闹过脾气,也从未说过“我喜欢你”。
美其名曰:善解人意。
我不知道他察觉到没有,应该没有吧。
不过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这是我必须承担的后果。
毫无疑问,是我的犹豫不决,贪图便宜把自己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想回头的时候早就晚了。
因为有一个人喜欢你,实在是太舒坦了。
我一次次催眠自己,他很好,他很爱我,他是值得我托付终生的人,我必须和他结婚。
我身边的所有人也在无时不刻给我灌输着同样的想法。
连我父母都在我说还不想结婚的时候,不可思议地问我:“你对廖宇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没有不满意,我只是不喜欢他而已。
是我太高估自己的理智了,感动和愧疚终究不是爱情。
耐心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恶心让我陷入了挣脱不了的泥沼。
比起恶心他,更多的是恶心自己。
不顾旁人劝阻一意孤行选择读博。
研究课题一改再改,实验数据频繁出错,和导师的关系也岌岌可危。
毕业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想,不得已临阵脱逃,选择了参加工作。
27岁,同龄人不说飞黄腾达事业有成,也算走上了正轨。
而我,却才拿到了和专业没有半点关系的行业Offer。
今天是入职的第一天。
近乎于十年努力付出东流。
虚度时光的负罪感,和同龄人相比的劣等感,对未来的焦虑,对过去的后悔,对当下的不满一度让我陷入崩溃的边缘。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分不清白天黑夜,不吃不喝,只是呆滞地望着镜子。
父母朋友和廖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我这个半只脚入土的人硬生生拉回了人间。
已经跌到谷底了,怎么爬都是向上吧。
抱着这个想法,我选择了和专业毫不相关的广告行业,面试了一家顶尖的广告策划公司。
女生,大龄,博士肄业,没有经验,加上专业不对口,还是奇迹般被录用了。
估计是看中了我大学的牌子吧。
还好微信没有显示已读还是未读的功能。
我把手机放进口袋里,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广告牌,又再次陷入了精神的虚无状态。
半晌,回神,还是打开微信,回复了。
【伞带了】
【不用,你也忙,今天第一天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班】
【什么都行,看你】
【嗯嗯,希望不要太累】
我最后的倔强是没有回复表情。
我讨厌他用的那套表情包,虽然我从未提过。
入职的第一周是岗前培训,并不会分配实际的工作任务。
看日程表似乎只是听课和做小组讨论。
第一天上午只是一些繁琐的事务介绍,重头戏是从下午开始的。
同期都比我小上好几岁,让我不甚羡慕。
下午先是市场部的经理讲点行业有关的知识,然后是布置课题group discussion后进行全体发表。
我大学学的是物理,研究生到博士的研究方向是低温物理。
简单点说就是字面的意思,研究低温下各种物质的物理性质。
不能说和Marketing毫无关系,只能说是风马牛不相及。
埋头做实验,写报告书,分析实验数据我在行,一个人就能完成。
而Marketing这种需要一群人坐在一起讨论拿方案的,对我来说比登天还难。
面试有个环节是group discussion,我跟个哑巴一样全程没说过一句话,也不知道怎么就给通过了。
“听HR说,这个市场部最年轻的经理只有27岁,而且是个超级大帅哥,好期待啊!!”
我身边的小妹妹带着激动的表情,兴致勃勃地跟周围的人分享着她的第一手情报。
换作从前,估计我也会和她们一样,犯着花痴眼睛直勾勾盯着门口,幻想进来之人惊世骇俗的脸庞。
而现在的我,更多是对group discussion的焦虑。
今天给自己定个小目标吧,好歹说上一句话。
那人进来的时候,我惊到差点叫出了声。
简怀??!!
他是我高中同学,已经快十年没有见过了。
而他不是普通的同学,也是我从十七岁到今日,跨越不了的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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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岁的我一共只有两个烦恼,一个是月考的名次,一个便是简怀。
年级第一,学生会会长,团支书,篮球队主力,那个年纪能想到的光辉头衔,每一个他都有。
而我除了学习还过得去几乎是扔进人堆里找不到的那种。
但我有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我最好的朋友蒋薇,和他是一个大院长大的发小。
通过情报员,我多多少少能掌握点别人不知道的消息。
他喜欢喝百事可乐而不是可口可乐,喜欢吃学校门口第二家奶茶店的双皮奶,其实晚自习回家结束后从来不学习。
一开始我和他并不熟,只是作为他和蒋薇的背景板讲过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后来阴差阳错成了同桌,才算熟络了起来。
接下来就是和所有青春小说一样的俗套剧情了。
他大多数时间都是安静地坐在位子上,要么刷题,要么看书,不怎么会参与同龄咋呼男生间的嬉笑打闹。
但也绝对不是高冷,和三两好友在一起的时候,侃侃而谈,笑得灿烂。
我们高中每天中午有半个小时的午睡时间,女生大多会带个小枕头,男生没那么多讲究直接趴在手臂上睡。
依稀记得那应该是夏天的某个午后,我迷迷糊糊在打上课铃十分钟前醒了。
睁开眼发现他并没有睡,而是用左手撑着下巴,侧着脸,嘴角微微上扬,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窗帘缝隙里渗出的阳光把他的脸廓镶了一层金边,逆着光,睡眼惺忪的我看得晃了神。
见我醒来,他也不躲闪,而是伸出右手,拍拍我的头,轻笑着说:“还有十分钟呢,再睡会儿吧。”
“大家好,我是市场部的经理,我叫简怀。”
把我从绵延的回忆里拽回来的,是简怀的自我介绍。
只有上面这么一句话,并无其他便直接进了正题。
他的脸和少年时期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眉宇间的青涩变成了英气。
校服变成了一尘不染的西装,也没有一点褶皱。
我一直觉得西装是有魔法的,能把相貌平平的人提升好几个档次,而本来就是闪闪发光的人,直接就是神仙下凡了。
会议室内传来几声发自肺腑的唏嘘,女孩子的审美,或许会有萝卜白菜的个人喜好,但在王道面前,大家都是高度一致的。
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记得也不一定能认得出来,我和从前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十年,又有什么是没有改变的呢。
简怀对着精致的ppt做着专业术语横飞的演讲,我不太能听得懂,我也没有心思听。
我看着他,无数的回忆翻涌上心头。
总觉得他和从前相比清冷了不少,有种生人勿进的疏离。
高三他转学后,我听说他高考发挥失常,并没有去成最想去的学校,但天才的发挥也等于凡人的超常了。
大概讲了二十分钟左右,布置了一个课题简怀就离开了,group discussion做PPT,两个小时后分组presentation。
从头至尾都没有看过我一眼,估计是没有认出来吧。
本来group discussion对我就是灾难,加上遇上简怀,更加心不在焉,我还是全程当了哑巴。表现欲旺盛的年轻人们也没给我说话的机会。
我至今做过的presentation最多就是研究室和学会的成果发表,这类的对PPT的要求并没有那么高。
而经营市场类的,PPT的重要程度不亚于内容了。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隔行如隔山,光是group discussion能说上话和做出像样的PPT就是横在我面前的两座大山了。
全程带着痛苦面具,好歹是把分配给我的那页做出来了。
两个小时后,简怀掐着表准时走进了会议室。
一共三个组,每个组他随机抽一个人上来发表方案。
我们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一个写了自己名字的名牌。
既然简怀不记得我了,我悄悄把名牌挪到他的视线死角,就肯定抽不到我了。
27岁了,我竟然萌生了如此幼稚可笑的想法并且付诸实践了。
用来对付导师的presentation和客户的presentation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前者说人话就行,后者说鬼话才行。
我们组是最后一个,前面两个组的presentation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全程都盯着坐在一旁没有表情的简怀看。
他这些年是怎么过得呢?
是不是看过了很多风景,遇到了很多很多人。
简怀对presentation的点评犀利,一针见血。和他当初晚自习给我讲数学题的时候一样,条理清晰,严丝合缝。
数学是我所有学科里相对薄弱的一项,特别是立体几何。
我几乎没有空间想象能力,这也直接导致了我看不懂地图,不认识路。
好几次他无论怎么画辅助线,怎么把图转换方向,我还是没办法想明白图形里的点线面的关系。
他拿出白纸和剪刀,对着图裁裁剪剪,忙活了好一会儿复原了几何体就为了让我有个直观的感受。
后来有次期中考试过后,班上一大群人组织去唱KTV,在新城区那边。
我家住在老城区,从出租车上下来我就蒙了圈。前后左右,东南西北完全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那时候智能手机刚刚问世,就算我有,也应该看不懂地图。
左顾右盼了几分钟后,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马路对面走过来。
简怀递给了我一杯奶茶,笑着说:“就知道你找不到地方,以后怎么办啊。”
“C组的话,夏知安,你来做presentation。”
沉浸在回忆里的我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直接站了起来。
嘴巴没经过大脑的允许擅自发出了一声:“诶??”
会议室爆发了一阵哄笑,像极了高中课堂上开小差被点起来回答问题的样子。
反应过来的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没敢看简怀的脸,低着头从座位走到了投影前。
我不是把名牌藏起来了吗?
还是说他记得我?
已身处地狱修罗场,再纠结这些也无济于事。
我低着头,习惯性地开始撕右手大拇指翘起的倒刺。
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改掉这个习惯。
紧张慌乱的时候,就会控制不住。
这个紧张慌乱不仅仅是因为我要开始胡言乱语了,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上一次简怀喊我的名字,还是十年前高二升高三的那个暑假,他说:
“夏知安,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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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悬念,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我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了一眼简怀,从刚才的面无表情变成了紧锁着眉头。
“先不谈PPT的内容,你觉得你的presentation能让人有听下去的欲望吗?”
简怀把手上的资料往桌上一放,开口问我。
我依旧低着头,不知道这个时候该回答“没有”还是应该沉默。
最后我选择了沉默。
“实话说,现在你的presentation能力非常薄弱,完全没有让人有听下去的欲望。以后跟客户报告这个情况是绝对不行的。我建议你多做点这个方面的练习。”
我点点头,轻声说了句:“谢谢,知道了。”
倒也没有什么值得沮丧的,我很清楚自己的短处,料到了会是这个结果。
就是时隔十年再见,竟然是以这样的形式,多多少少有些难以启齿。
简怀让我回了座位上,简单发表了一下全体的评价后,说了句“今天就到这里,大家辛苦了”便离开了会议室。
岗前培训期间是不用加班的,六点我准时收拾好东西往楼下走去。
正如廖宇微信里所说,外面下起了磅礴大雨,我想从包里把折叠伞拿出来,翻找了一会儿却不见踪影。
我忘记了,今天换了个能装下A4文件的大包,折叠伞在另一个包里。
地铁站离得有些远,雨太大了,硬跑过去定会淋成落汤鸡。
已经入秋,天气渐凉,淋这么一场雨身体应该吃不消。
我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雨没有变小的样子,正准备叫辆出租车,一个身影与我擦肩而过,撑开伞,径直走进了雨里。
没有打招呼,甚至没有一个眼神。
明明知道自己连难过的资格都没有,我的心还是抽动了一下。
我紧紧握住了包的肩带,眼神空洞地望着遮住视线的大雨。
突然,刚才那个身影又从雨里迎面朝我走了过来,“我送你去地铁站吧。”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会折回来,赶紧说:“啊,不用,谢谢,我叫出租车去就行。”
简怀撑着伞站在雨里,看着我说:“这个点下班高峰,叫不到的。”
记得那也是一个和今天一样倾盆的雨天,下了晚自习,我没有带伞,简怀把他的伞给了我。
我问他那他怎么办,他骗我说还有一把伞在屉子里。
第二天他打着喷嚏来学校我才知道,他只有那一把伞,给了我,他是淋着雨跑回去的。
我看了眼手机,的确附近没有能接单的司机。
“我正好也要去咖啡,顺路,送你过去吧。”
“你喝咖啡?”我惊讶地问。
高中的时候,为了提神,基本所有人的屉子里都常备着咖啡,但简怀特别讨厌咖啡的口感,从来没有喝过。
他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点点头回了句:“嗯。”
也是,有什么必要跟我解释呢。
“知安,等久了吧。雨太大了,又堵车,耽误了一会儿。”
突然有人叫了我的名字,是廖宇。
我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快,“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用来接的吗?”
“宝贝你第一天入职,我怎么能不来呢?我订了个日料店的位子,咱们现在开车过去。”
廖宇说着就要过来牵我的手。
条件反射,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
早上在微信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需要他过来。
但我的良知检测器瞬时发动了,它告诉我不能这样。
换做平时,我应该会主动牵回去,以寻求心理的安慰,今天不止怎的,死活我就伸不出去手。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廖宇也察觉到了我的异样,关切地问。
“没有,快走吧。”
我少有地用不耐烦的语气催促他,直冲进了雨里。
也许是想淋淋雨让自己清醒一点。
廖宇撑着伞从背后追了上来。
我想起来我好像没有跟简怀说再见,但我还是没有回头。
坐在日料店里,我的脑子乱成了一团麻,一点胃口都没有。
廖宇揭开味增汤的盖子,推到我面前,然后问:“宝贝,刚才你身边的男人是同事?”
这个问题问得我浑身不舒服,“什么意思?”
“啊,没什么意思啊,就是随口一问而已。”
“是上司。”我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如实回答了。
“原来如此,好像长得挺好看的。”
这也是我最看不惯他的一点。
一开始还好,渐渐廖宇对我的约束到了近乎到了病态的地步。
我只不过是和研究室的几个师兄出去吃了顿饭,他偶然知道后疑神疑鬼追着问了一个晚上。
最后还是我实在不耐烦挂断了电话,第二天他请了一天假来学校给我道歉。
同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不止一次两次。
我知道一切都是因为他太喜欢我了,所以我都强迫自己原谅了他。
大家都是独立的个体,要有个人的空间,关于这个事情我跟他促膝长谈过好多次,结果他却越来越变本加厉。
这顿饭吃的不是很愉快,他把我送回家也开车走了。
我们两个的公司相隔非常远,便各自在附近租了房子。他本来死活要和我住到一起,被我没有商量余地的拒绝了。
一来,婚前同居我没办法接受,二来,每天看到他我可能会疯。
我回到家想起今天的种种,精神恍惚。
我时常会想如果当初我没有逃避,而是告诉简怀我也喜欢他,是不是接下来的一切都会不一样。
但我又无比清楚无论重来多少次,那个时候的我,并没有第二个选择。
蒋薇哭成泪人,拉着我的手,求我如果简怀表白的话,千万不要答应他。
“我真的很喜欢他。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一辈子就求你这一件事情,不要答应他。”
学生时代最要好的朋友,抛下所有的尊严,为了她喜欢的人,低声下气哀求我。
我没有第二个选择。
依稀记得强忍住的眼泪是在我转身的时候留下来的。我一遍一遍告诉着自己不能回头,然后就这样迈着步子离开了我最喜欢的人。
而这一转身就是十年,甚至没有来得及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