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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33章 下 咫尺天涯 ...

  •   月色清幽。
      伏魔镇上,一路发足狂奔的景天终于停下了脚步。“呼哧呼哧……”只闻得黑暗中响起了两个沉重的喘息声。
      夜风轻拂,丝丝凉意浸入了心脾。
      景天叉腰站在屋檐下死命地喘着气,那种脑中充血,狂乱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眼前变幻的五色,震耳欲聋般的嘈杂乱音渐渐远去。方才深陷血海阵中的错觉和迷障,在这一刻,消逝于寒风之中。
      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景天心下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他开始努力回忆方才发生的一切,渐渐忐忑不安起来。

      “喂,道长,我们为什么要跑?”
      钟馗翻了翻白眼道:“小兄弟,明明是你生怕那蜀山徐长卿追过来,自己不要命地拖着我跑。”
      “……”景天哑然不知所措。
      钟馗见状,压低了嗓门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询问着:“你是不是欠了他的钱债没还?”
      景天说没有,绝对没有。
      钟馗说,没有?那就是欠了情债没还。不然,你跑得那么快干嘛?
      此言一出,景天登时心下开始发虚。他扭扭捏捏讷讷地道,道长你是怎么知道我有情债没还?难道你会掐会算不成。钟馗说,我既不会掐也不会算,但我就算是头猪,也看得出徐长卿对你有特别的意思。我看徐道友望着你那样子,简直就是……那个,呃,痛心疾首!我问你,你们是不是有杀父之仇?

      景天一听这话,竟然大松了一口气,赶紧说没有绝对没有。他心道,笑话,白豆腐的爹若真来到我面前,我拍马都还来不及怎么会去杀他。
      钟馗道,哈哈,那就是有夺妻之恨了……你这小子一看,就长了副忒不地道的风流眉眼,八成背地里抢了人家徐道长的老婆,现在欠了一身的风流债无处可避。
      景天苦着脸,耷拉着眉,抱了头一言不发,心下道,我若是“抢”了他老婆也不算什么,最多被他捅一剑而已。现在的问题是他执意认为我“强”了他。这简直就是六月飞雪含冤莫白!而且始作俑者又是个嚣张跋扈的主,我惹不起只能躲得起。

      好吧,我承认,上面这些都不算什么,所有的一切也就罢了。
      但,
      问题是,
      这顶绿帽子是我自己抢着戴的。
      ——天下男人肚量至我景天,无人能出其右。

      好吧,这些我也忍了。
      但,
      最让我恼火的是,
      我现在心心挂念的一个人,却在整日魂不守舍地挂念着另一个男人。
      ——天下男人窝囊至我景天,也无人能出其右。

      好吧,我再忍。
      但,
      明明他也动了情动了心,每日耳鬓厮磨活色生香地在我面前打坐,我却只能看得见摸不着压不倒。
      ——天下男人郁闷至我景天,还是无人能出其右。

      “我刚才说了什么?”良久,景天总算从自怨自艾中回过神来。
      “你说,你不是蜀山的人,不会听从徐长卿的指挥。说,你要做的事情,谁也不能阻止……”
      “还有呢?”
      “你说,姓徐的,你是我什么人?”
      景天像只蚂蚱般跳了起来,质疑道:“我真的说过这些话?我……我……肯定是急怒攻心了!”他颓然抱头,一屁股蹲坐在旁边民房的青石板台阶上。
      “我怎么会说出这些没头没脑的话?”然而,一念及此,他心下暗自发寒。
      是啊,我为什么不可能说出这些话。我是人,是人就会有情绪。这些东西原本不就就是藏在心底的么?最近在赶路之时,白豆腐时时刻刻地和自己畅谈天下大势朝堂风云,他总是把中州战乱挂在嘴边。一天到晚的各路门阀如何,李唐大军如何,秦王如何……
      白豆腐每每说到李世民的时刻,眸中神采流光的欣赏钦慕之色,清清楚楚地落入自己眼里。自己一次次地告诫自己,他只是对秦王文韬武略的单纯赏识,他们根本没有正式谋面……自己心里还是有了芥蒂!说不介意那是骗人!
      英雄惜英雄,自然是千古佳话。
      但是,
      如果让开国英雄对决渝州织席贩履之徒呢?
      孰胜孰负?

      “你刚才那个气势汹汹的样子,很有几分男子汉的英雄气概。小兄弟,你面对名满天下的蜀山弟子依旧面不改色,本天师很是钦佩,有前途啊!我也不收你做徒弟了,咱们不如做兄弟,搭伴游历人间降妖除魔。”
      “别说了!”景天猛地顿足,拼命地敲击着自己的脑门,“怎么回事,见鬼了,那会儿我就觉得这里面嗡嗡地响成了一片,天灵盖一阵阵地发热。然后,觉得一肚子的忿怨无处发泄,嘴里乱七八糟地胡说一通!”
      “咦?原来你自己都不知道讲过这些话?”
      “不是,我知道……不,不对,我是想讲话。但是,不是这么个讲法……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钟馗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地回答:“不明白!”
      “那白豆腐呢?不,徐长卿呢?说了些什么?”
      “你不肯停步,他也没说什么。”
      “那我们走的时候,他追上来没有?”
      “没有啊,我们走的时候他一句话也没说。小兄弟,你怎么问话这么婆妈……总之呢,徐长卿算是放你一马了。”

      “谁说的!”
      一个冷冷的声音在长街响起。
      景天愕然回首。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长夜,朦朦雾气在天地间飘荡,他又见到那袭永不染尘的白衣。徐长卿左手抱了沉睡中的婴孩,右手提剑倒持剑柄,神色冷冷地站在天地相接的长街尽头。
      这一眼,能否望尽荣辱?
      这一眼,能否勘破繁华?
      这一刻的时光能否停伫,这一刻的光影能否永恒?当我伸出手来,能否挽住属于我们的繁华一梦。
      月华如练,
      风月如尘。
      每一次的凝眸都是沧海桑田。
      每一次的别离都是情非得已。

      或许是那碧玉瓶中的药力发生了功效,徐长卿苍白的脸颊泛起了淡淡的血色。这晕染的胭色更是衬得他眸光明亮,如一泓秋水凛然逼人。夜风拂动他的白袂飘飘衣带翻飞,令他身影无比虚幻,仿佛下一刻就要临风飞逝,溶入这片蔼蔼月色之中。
      万丈软红,
      清俊如斯。
      滚滚尘嚣,
      无尽落华。
      原本人世间的一切苦难,都与他无关。他本应该站在九天之巅、红尘之外俯瞰众生。然而,这样不沾尘埃的方外之人,却偏偏堕入俗世尘缘,历经万般劫难、众生悲苦。

      多年后的景天,在熟悉的午夜重回伏魔镇,他犹忘不掉这个素衣轻拂、不染纤尘的男子!
      若一切重新开始,我能留住你的人么?
      千年的牵挂也好,万载的相思也罢,只要你能随风重回我的身边。
      可惜,
      回忆却已褪色,独留无尽的追缅与伤怀……

      徐长卿月白色的身影宛如穿透晨曦的一缕薄光,瞬间已来到了眼前。景天张了张嘴,还没解释什么,徐长卿却已经打断了他的话语。
      “景天,跟我走!”
      ——景天怔住了,他完全怔住了。
      这句话本身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徐长卿说这句话时的语气,仿佛丝丝凉意冷入骨髓。雾色迷离中,徐长卿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他望着景天,再度重复着这句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命令。
      “跟我走!”
      星月照耀下,白衣人容清如水。然而,他说出的话语却如此决断强硬,不容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景天看到,徐长卿眉间泛起一股淡淡的清绝之色。这样的眸光,令得景天宛如置身于数九隆冬、冰天雪地。

      一步,两步,三步……
      古街。
      青石板。
      白衣萧瑟。

      徐长卿终于站定。
      他二人现在只有咫尺之遥,却仿佛如同天涯之隔!

      钟馗眼见徐长卿步履从容,气定神闲,成竹在胸的样子,诧异道:“你这么快就恢复了?”闻得此言,徐长卿忽然笑了笑。
      君子守礼以自持,这原本是蜀山弟子接人待物的礼仪法则。
      只是,徐长卿这散淡的一笑,眸光深处却隐隐带了几分冽人的寒光。他虽是在笑,却没有看钟馗半眼,他的眸光自始自终只看着眼前的景天。
      “纵算是不恢复,钟道长恐怕也不是我的对手。请退至一边,我不想伤了蜀山、终南山两家的和气。”白衣人语调平和,语气温柔,此时的徐长卿恢复了昔日冷静自持的煌煌气度。
      钟馗一怔,他确实天不怕地不怕,连猛鬼妖孽也不在话下。就算要和徐长卿血战一场,他也绝不会皱眉分毫。可是,他毕竟出身终南山道观,若是因他一意孤行和名满天下的蜀山结怨,日后自己如何向同门交代。
      而且,他还看到,徐长卿指尖已有光芒猝然凝聚,其周身也有隐隐光晕蓄势待发。那是对方浩沛真气充盈五脏六腑骨骼脉络,即将出手的前兆。
      ——对方凝神聚气,已在示威,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他一时间讷讷难言,终于后退了一步。

      但,徐长卿终究还是失算了。
      身为蜀山掌门弟子,他接人待物素来进退有度有礼有节,处理起大小事务亦是游刃有度。所以,只此一席话兵不刃血地解决了钟馗这一方的威胁。
      然而,他不懂情。蜀山无极阁中有无数的秘笈,可以教会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但,
      唯独没有“爱情”!

      徐长卿不懂如何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刻,挽回那岌岌可危的情绪。所以,他选择了最强硬的姿态和方式去对抗另一个比他更任性的男人。不,少年人!
      是的,徐长卿几乎已经忘记,眼前这个男子只有十九岁。
      小了自己足足八岁。
      没有时光的刻痕,没有岁月的磨砺,所有的一切,对于景天而言,都是新奇的阅历。
      包括——爱情!

      如果徐长卿出言婉转,或许景天能够顺势而下。然而,眼见钟馗被徐长卿压住了气势,景天原本尚平静的心瞬间泛起了怒意。
      “你怕他我可不怕!”他干脆利落地选择了一个最简单的办法。
      ——拔脚开溜。
      “老子谁也不跟,自己走!这总行了吧!”
      然而,他有心跑路,徐长卿却没有放过他。月色下,但见白影一闪,徐长卿身形微晃,眨眼间已掠至景天身边。
      “走!”徐长卿一把扣住了景天的手臂。他的动作快如鬼魅,干净利落。几个纵身起落,两人已经落定在远处的屋檐之上。
      “你……你简直就是强抢良家妇男!”
      徐长卿没有理会景天的负隅顽抗,也不屑和他斗嘴怄气。他微蹙着剑眉,紧抿薄唇,提着景天的后衣领,纵身飞跃在这重重屋脊之上,无边的月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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