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长安！》一只稳如老狗的猫

87、反攻序章

　　这次李璘动乱，乱得既不是时候，也无什么道理，而且让人说不好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的与即将开始的反攻计划重合了。
　　从心底讲，李亨本不想与李璘开战。一则李璘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一旦兵败注定成为天下人口中的笑柄，届时他李亨脸上同样不光彩；二则眼下收复两京在即，又哪里有时间同他李璘打内战。是以李亨采取的是先礼后兵的政策。只是没想到，就在肃宗好说歹说想要劝阻李璘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占据了当朝诗坛半壁江山的人——“诗仙”李白。
　　正因为李白几首不知天高地厚，又太过恣意传情达意的诗传到了李亨的耳朵里，彻底耗尽了肃宗最后的一点耐心，他终于看清李璘毫无收敛之意的真面目，这才给李俶下了这道诏书……
　　李白其人，冷月随父进京时曾见过一面。那时玄宗在位，李白正在长安任翰林供奉。只可惜，这个文采飞扬又颇具盛名的才子，因为受高力士、杨贵妃等人谗害过得很不舒服，便主动提出要求还山。可巧玄宗也觉得他“非廊庙器”，一准应了他的要求，李白就这样被“赐金放还”了。
　　离开长安后，他南北漫游了几年，安史之乱发生后，又避乱南下，选择到庐山隐居。恰逢此时，李璘率军东下正路过庐山。
　　当时，李璘正在招兵买马壮大声势，他一听说李白在这里，心中自是喜不自胜——有个李白多好啊，一写诗就风传天下——于是李璘也打算上演“三顾茅庐”那一套，赶忙派人去请李白。
　　就这样，明明不是参政议政那块料，却仍然不想碌碌无为而执着于仕途，正愁找不到机会报效国家的风流才子李白，在李璘“北上救援睢阳，平定叛乱”的旗号下，终于看到了一个能施展身手的好机会。是以，只待李璘一顾，他就兴高采烈地到了李璘的幕府。
　　他在李璘幕府里写了一些诗，其中《永王东巡歌》组诗十一首，满怀豪情，一点儿也没有被逼和勉强的味道；又因其中有“南风一扫胡尘净，西入长安到日边”两句，如此，便彻底激怒了肃宗。
　　也许，李白在遣词造句时并无什么歹意，可偏偏这两句，在天子眼中端的就是不舒服……
　　接到诏令的将领们很快集聚在李俶的大营中，李俶把圣旨一个接着一个传给他们看。冷月自然知他何意，因此，眼下摆在他们面前的无非两个选择——与李璘打，还是与安庆绪打？
　　可是就算冷月的心里矛盾得紧，一时不知该作何决定，李俶的圣旨掠过她的面前时，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垂下了头。嘴上不言，举手投足，却已然表态。
　　李俶看得分明，在路经冷月的面前时，堪堪停顿了下步子欲言又止，似乎他的心中也有所犹豫，只是并不被冷月察觉。他是一个擅长权计的人，如此能力在识人作决时，同样占着上风。
　　李俶早已见识过冷月的身手，这次有意的提拔，不仅是单纯想让她在平叛中多崭露些头角，作为反攻的中坚力量，更多的是李俶为了日后握权，手下能有个可靠的人。于公，他迫切需要冷月这样的猛将出击李璘，李俶相信只要她能攻入江淮，李璘不日便可束手；但是于私，他又不想冷月这样的人离开自己的视线太远——长线的风筝毕竟难控，故而两难不知作何决断。
　　不过也令人诧异的很，冷月几乎是在无知无觉中还能保持着一个坚定的态度，许是她一心要回家，哪怕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也好歹要再去看一眼方能死心。而唯有参与反攻，才是达成目的的唯一捷径。
　　李俶看着冷月的反应，在她觉察到自己心有所虑之前也终于明确了心中所求，他的嘴角极不经意地翘起了一个淡淡的弧度，随即他又从冷月身边走过，单单停在了马璘的面前。
　　马璘自从弄丢了军粮，整日里如同霜打的茄子，虽说冷月已经找到了嫌疑人，但是军粮仍然不知所踪，马璘的头上也就等同于依旧悬着一把刀。李俶在他的面前停留的时间最为长久，其意再明白不过：你马璘与其提心吊胆面对着我施展不开拳脚，不如到一个相对远一点的地方发挥实力。李俶其实心里很清楚，军粮一定是找不回来的，但是马璘的作战实力却不允许打折扣。如此安排，足见李俶心思之缜密，考量之过人了。
　　随即马璘率军出发，直击李璘部；同时响应起兵征讨李璘的，还有高适、来瑱、韦陟等人……
　　如果没有这副身体给心灵安上了一个躯壳一个枷锁，冷月的心只怕在听到五日后发兵长安的消息后就要飞走了。它飞啊飞，可以直接越过长安，飞到远在天边的洛城。
　　冷月本以为，永王之事会让自己的梦再一次变得遥遥无期，然而幸得老天眷顾，一切依旧没有失控。
　　冷月是连夜赶回去的，踏雪飞驰而过，严重违反了她在营中立下的“严禁驱驰”的命令，负责站岗的士兵险些以为有敌人来犯，纷纷开弓对准来人。
　　明晃晃的箭头在星光下耀着蓝盈盈的光，于冷月的眼前凌凌一闪，她恍然想起那些个纪律，赶忙在弓箭即将朝自己射来的当口，骤然勒马——枉她平日里为将，今番怎的如此沉不住气？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仰头低声道了句“是我”。只见高处站岗的江小米突然探头，随即悠然一笑行了礼，冷月这才得以被放行。
　　冷月心中下灿然，恨不得踏雪长了翅膀，龙吟也可以飞行，是以脚下虽有所克制和收敛，掀开帐子的那一刻依旧放了清晨的霜气溜了进来。
　　裴十一自她走后一直浅睡，不料被冷月风风火火的脚步声当即惊醒。她的心脏因着一时之慌剧烈地搏动，难受得她禁不住破口：
　　“我去，你这是让哪家姑娘看上了，这么疯狂做什么？”
　　她自然不能明白冷月的兴奋因何而起，但是能够感受到她虽拼尽全力掩饰，依旧款款外泄的激动——言语可以缄默，不巧还有眼睛这扇心窗。
　　裴十一打着哈欠翻身下榻，未留神碰倒了立在床榻边上的盾牌，不小心将苏文远从梦中惊醒。
　　冷月回着身子脱着战甲，一边说着即将反攻之事，一边憧憬着收复洛阳后该是如何美好，届时便可以分散出更多的精力去找寻那个在心上百般折磨的人。她并没有察觉，身后的苏文远在听到她这句话后居然浑身一颤，手也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冷月的双瞳神采飞扬，不料转过身来恰好看到苏文远在看她，只这一眼，纵使晨光熹微灯火昏暗，她也惊觉，这是苏文远与她相识以来最哀伤的目光——
　　她如何忘记了，战争总要伴随死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