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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集怨法台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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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了。
那些蜚短流长依然能从每一道被填上的裂隙里向外滋长,然后带着亲昵笑意,一遍遍地对她低语。
她们说,她是为他殉情,好一派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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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在这种时候出来放话,说要承担全责,光这份气魄就是寻常鬼等拍马也赶不上的了。我循声抬头,便见到一个女性身影,正足踏虚空,从顶楼处款款而下。我听那环佩之声不绝于耳,初时还道这女鬼王就是不同凡响,登场还自带背景音乐的,离得近了,才发觉那竟是她右脚脚踝处束着的一道锁链,在随着她的步伐叮当作响。
她双足赤着,长发披散,素色古装包裹之下的躯体瘦小得出人意表,长相也颇稚嫩,神情却很沉稳,仿佛穿上心爱的汉服来致毕业辞的女初中生。
但六大伥鬼的顶头上司,一直隐于幕后、搅风搅雨的女鬼王怎么会是个尚值豆蔻年华的小女孩?不对不对,鬼的年龄不能以常理度之,谁知道这会不会是个千年老鬼,在一本正经地装萌?也不对,以我半桶水的眼力看,她的这身衣裙比较像是明代的款式,那么应该还没到千年......五六百年?嘶,我偷偷扫了一眼,果然看见她纤眉之间锁着重重煞气,绝不是什么好相与之辈。
可看她一众手下的反应,好像都对她这个样子见怪不怪,尤其是陈三和邹六,一听到她的声音,立刻跟找到了主心骨似的,朝她那边窜了过去,就连长了反骨的谭妙也不自觉地迈了一步,唯有刚刚“重生”,暂时不能移动的方学姐,非常别扭地陪已经彻底变节的林瑶杵在原地。
莫非她真的一直就长这样?我在脑子里将眼前这只阴灵和那晚的红衣幽影放到一起,叠了个图——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联想到在那眼球状异物离去前后,方学姐身上发生的种种变化,我心里不由有了些猜测。但既然这所谓的如意法台根本不能如人心意,甚至还会通过寄生的方式使主人丧失心智,足可以称得上是一无是处的废品了,即便如此,老赵也还是要冒着风险,将它收入囊中吗?这是不是太冒失了,要不,咱们还是从长计议?
“我已知阁下来此的目的,先前之所以避而不见,皆因为心存犹疑,实在不能下定决心。多谢您不计前嫌出手,帮助小方,”女鬼王微微躬身,向老赵行了一礼,她的目光扫过各个手下,却独独没有看林瑶,只是用那种温和的语气,坚定地道,“但很抱歉,请恕我不能将如意法台交给您。”
“如果这就是你几经考虑之后的结果,”老赵轻轻喟叹,“那可真是让人失望。”
周围气氛骤冷,瞬时间有了几分剑拔弩张之感,女鬼王咬了咬下唇,保持着礼貌,道了声“抱歉”。
老赵却是笑了,“和我有什么相干?失望的又不是我。”
在他的话音中,林瑶慢慢地站直了,她抬头看向女鬼王,吐字清晰地道,“如果是因为我的缘故,你大可以收手。这样的好意,恕我无福消受。”
这会儿我的思维其实还沉浸在“坏了马上要开打了”里,突然听到这话,我顿时生出一种“蹲下来捡了支笔从此再也没听懂过数学课”的感觉。环视周遭诸位,要么神情呆滞,宛如刚刚生吞天雷符,要么嘴角含笑,一脸闷骚,好像没鬼有功夫替我解惑,我便把大大张开的嘴重又闭了回去,转头看向女鬼王。她到底修为精深,想来该是桃木剑舞到眼前,也能面不改色折了做柴火的狠角色,不过是昔日得力手下的公然挑衅而已,有什么大不......
啊?
在众鬼和我一个人的围观中,女鬼王那猩红色的瞳孔,竟像短路的灯泡那样剧烈闪动了几下,她猛地踏前数步,一张惨白的小脸微微扭曲,牙齿紧咬着,发出瘆人的“咯咯”声,她似乎气极了,几乎是怒斥出声,“你在胡说些什么!”随即又瞪向老赵,“你都跟她说了什么?”
“我可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老赵微笑摊手,“我只是告诉她,法台并不能直接实现愿望,至多只能让许愿者获得实现愿望需要的力量罢了。她要是真能依此推测出什么......我该祝贺你们心灵相通吗?”
“我本以为你是行事磊落的君子,没想到也会做这种背后阴人的勾当,”女鬼王脸色阴沉,“法台当然可以实现愿望,阿瑶会回到我的身边,岂不就是明证?”她嘴上这么说着,眼神却有些飘忽,不敢再和林瑶对视。
“怎么说得这么难听?我也只是投桃报李罢了,”老赵两眼微弯,语调依旧不疾不徐,说出的话却相当强硬,“如果你确实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不愿意配合,那我也不介意采取一些非常手段——”
女鬼王闭了闭眼,权衡再三,终是坚决道,“哪怕是假的也好,我不会容忍任何人在我眼前将它毁掉。我已经将法台转移去了只有我一人知晓的稳妥地方,即便你马上杀了我,也只是做无用功罢了。”说到这里,她脸上竟流露出一种堪称宁谧的微笑。
“那只是一件法器而已,”林瑶再听不下去,“阿韻,你把它交出去,不就——”
“闭嘴,你知道什么,什么叫只是一件法器,还而已?”女鬼王叱道,她语气严厉,看向林瑶的眼神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失望,“果然假的就是假的,你居然会动这样的心思......但没关系,只要法台还在,我完全能再具现一个更听话的出来。你给我站到一边去,刀剑无眼,小心我随手就叫你灰飞烟灭!”
在林瑶受伤的目光中,她周身气势暴涨,笼罩住整座校史陈列馆的血红色怨气之柱猛地收缩,全部汇集到她,或者说那条被她提起的锁链之上。她发丝飞扬,鬼相尽显,浑身气机皆锁定了老赵,厉声说道,“听说在那些广为流传的话本传奇里,正道之士的征途上,总会有那么几块踏脚石。今天,息增怀诛的厉害,就由我来领教一二!”
我大脑的转速已经完全跟不上趟了,只能把捕捉到的信息先一点点储存起来,再慢慢分析。我虽然对术法之类的事一窍不通,但光看这前摇,就不难猜到这一招一旦发动,威势肯定会极其恐怖,甚至那锁链还未抛出,带来的压力便已经将所有人都钉在了原地——根本避无可避!
而且因为恨屋及乌,我大概也许可能,也是她的目标之一!
身处风暴中心的老赵却显得十分从容安逸,仅仅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环绕在他身周的白色光芒渐灭,一股至黑至暗,仿佛要吞噬万物的气息,隐隐抬头!
然而想象中大招纷呈,整栋楼被夷为平地的画面却并没有出现。女鬼王根本无暇去管那瞬间失控、炸裂成数节的锁链,在她红如血海的双瞳中,世界正在寸寸破裂——万钧一发之际,一把幽光闪烁、带着干涸血痕的剪刀,忽然从林瑶袖中滑出,她低头看了看,尔后,毫不犹豫地一下扎在自己心口!
“如果你要因为我而杀害无辜,那我就自己去死,不劳你动手!”
见着这样的情景,女鬼王竟然惊慌失措地连连后退,根本顾不上去收束反噬之后乱窜的能量。她唇边鲜血直流,身周光影交错,由谭妙具现出的医疗器械瞬间消失,变作了我先前进到过的那个房间!
这是......女鬼王下意识显露出的“走马灯”?她已经完全失去了对自己一身怨力的约束!
在这让人眼晕的幻象里,她只退出数步,便撞到了身后的桌椅,桌面上摆着的那支钢笔在这股大力之下,骨碌碌地滚落在地。她突然愤怒起来,猛扑上去,抓住林瑶的双肩,用力摇晃,“你只不过是我的心灵映射而已,谁允许你自作主张!”
她边怒吼边不住咳血,看起来比林瑶更接近灰飞烟灭,她狠狠盯着她手里的那把剪刀,不可置信地骂道,“你从哪里偷到的它......快松开,还给我!”她劈手就要去夺,那只一直握着剪刀柄的手却先她一步,缓慢而坚定地,将剪刀抽了出来。
林瑶伏低身体,在她耳侧轻轻笑道,“原来你认得,许裁缝的剪刀。”
女鬼王像被拔了电源的机器那样,突然不会动了。
这一刻,她的魂体中出现了很多记忆,有划粉落在布匹上留下的微尘,有沾着墨迹的掌纹,有尚未递出的信......它们同重物滚落下楼梯发出的“咚咚”声一起,天旋地转着。
“许裁缝不是我杀的,他......他是自己晕过去,摔下楼的,”她努力为自己辩驳着,“我是没有救他,但......但我只是一只鬼啊......”
“我真的没有杀许裁缝,我......”
“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相信你,”她看向她的最后的眼神,无悲亦无喜,分外平静,“但没有关系,将来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说清。”她手腕翻转,将藏在袖中的剪刀,亮给她看。
彼时还很弱小的幽魂根本无力阻拦,也无法去触碰那会灼伤灵体的刀具,她坐倒在地上,和女鬼王一起双手抱头,绝望地嘶吼,“我说了我没有杀他!没有就是没有!他,他是自己死掉的!”
是这样。她有点冷酷地想,接下来,这个说会和她“慢慢说清”的骗子就会消失,只留下她一个鬼,继续被困在这栋该死的房屋内。
因为她是年少夭折之人留下的怨艾之痕,根子上就是孬的,就算今天不做坏事,明天也总会做,即使是好朋友如她,其实也并不真的相信她。
不过是一个裁缝,她要是真的想杀,总会有办法,如果她想,她或许还能杀掉张厨子,陈妈,以及屋主人......这些讨厌的人为什么还都活着,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她的事。
她们说,她爱极了许裁缝,这是为他殉情。
滚,通通都滚,滚出这里!
她躲得远远的,藏在阁楼里,用收集的头发,填满了墙上的每一处缝隙,但那些流言蜚语,也还是会传入她心底。
于是她抱着尘封已久的法台,说出了自己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