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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027 飞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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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吃的是牛奶和面包。
中午吃的是乌冬面。
在这样风和日丽的一个下午,传来了灰原雄的死讯。带来这个消息的是与他一同出任务的同级生,七海建人——七海先生。
我沉默地注视着躺在病床上,正无知无觉地昏迷着的少年。
金发、瘦削的脸、纤长的眼睫,他现在的长相与十年后并无太大区别,非常容易让人意识到,这就是那个用理智冷静的语气不动声色地关照他人的靠谱成年人。
非要说不太一样的地方,除了面容稍显稚嫩外,就是现在的他显得太过脆弱了。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依旧紧紧皱起,仿佛在做一场永不终结的噩梦,我甚至能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
一点也没有十年后的从容。
那么,他是怎么长大的呢?
暖色的灯光下,毫无阴霾笑着的黑发少年的身影在我脑中一闪而过。我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感情。
很久以前,老师和我说过的,“咒术师要有随时付出生命的觉悟”。我知道的……但是,太突然了,我连悲伤都显得仓促。
“呃……”
七海先生在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后,终于睁开了眼睛。他果然是七海先生,醒来之后表现出一副非常镇定的模样,稍微偏过头来,喊了我的名字。
“我还活着。”
然后,他抬起已经一点伤痕都没留下的手,在眼前捏住、又张开,目光迟钝地注视着。
他没有哭、也没有大喊大叫,青色的眼瞳非常澄澈。但我觉得,他就像一个喝光了的饮料瓶——虽然外形还是完好无损、虽然瓶子还是透明干净,但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了。
“七海先生,你想复仇吗?”
面对这样的人,问出这句话仿佛都是一种亵渎。我本来是这样想的。但我听见我的声音这么问了。
“……‘复仇’?向谁?”
刚醒来不久,七海建人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这显得他像在强行压抑着什么情绪。
“我听说了,在原本二级的任务中出现了一级咒灵。所以才出现了牺牲者。”
仿佛有谁操控着我的身体,我毫无顾忌地要他直视同伴的死亡、堪称刻薄地向他说道。
太像了。和虎杖当时死的报告太像了。
“这只是个意外,窗只是一群稍有咒力的普通人,无法确保每一次观察结果都是准确的。”他的语气非常平淡。
“你的意思是,灰原该死吗?”
我认为自己是非常平静地问出了这句话。
他沉默了一会儿,回答我,“‘咒术师没有不留遗憾的死亡’,前辈听过这句话吗?灰原只是运气不太好。”
“这种靠运气才能活下去的世界,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吗?”我的话语对刚刚失去亲密的伙伴的他来说,显得过于尖锐了。可我依旧执着地向他寻求一个答案。
“我们终究都会死去的。”他沉默了一会儿,用他那病愈初的轻飘飘的声音答非所问。
有些话,答非所问就已经是答了。
“……”
郁闷。我明白,此刻堵在我的咽喉,让我无法发声的情感是郁闷。正是因为我知道我对他的反应不满意,却不知道更好的处理方式,我才会感到深深的郁闷。我索性打了报告,离开了高专。
走在热闹的人群中间,没有目的地。我从周围相似又不同的场景再一次深刻地认识到:我现在正处于十年前。
可我为什么会到十年前?
我下意识地攥住了腹前的衣料,脑海中一闪而过被咒灵用刀子捅穿腹部的场景。
甚至不单单是时间倒退十年,而是更加奇妙的——这个世界不是我的世界。按照常理来说,此刻“我”应该仅有五岁,正是和九十九老师相遇的时候。可目前“我”却已经十八岁了。
这个世界的“我”,有美满的家庭、有可爱得张扬的兴趣爱好、有可以亲密玩闹的伙伴,幸福得让我恍惚。
“喂,小姑娘。”
“喂,叫你呢,那边穿黑色衣服的你!”
我一怔,向发声者看过去。一个占卜师打扮的女人正一脸神秘地看着我。
她朝我招了招手,向我展示她放在画满星星与不知名法阵的紫色布料上的水晶球。水晶球圆润晶莹,映出一点夕阳的红光,显得有几分奇异。
我鬼使神差地走上前,默不作声地看她摆弄水晶球。
“哦——是这样啊。”
她的手在水晶球上空挥了几下,又垂下眼睑盯了水晶球一会儿。夸张的紫色眼影衬得她的眼瞳格外黑。过了一会儿,她朝我开口。
“你现在有很不解、很困扰的事情吧?”
“……”
“那就去见面吧。”女占卜师也没有因我的不回答而显露出尴尬的神情,而是低头摩挲了一下她的水晶球,然后再次看向我的双眼,言之凿凿地对我说,
“和那个伤害了你的人再见一次面。”
这夜,我做了一个梦。
黑暗。
在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我感觉到自己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我好像变成了一颗无知无觉的石头,无法动弹、无法发声,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无边无际的海水淹没。
我不感到恐惧、也没有感觉平静。仅仅只是“下沉”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道如梦似幻的光投下来,像丝绸一样漂浮不定,摇曳间折射出宝石一样璀璨的光芒。
奇怪,这是哪里来的光呢?
我迷迷糊糊地朝它伸出手。
在碰到那道光的一瞬间,它突然像玻璃一样碎裂开来,变成无数的碎片组成了我脚下的道路。
我踮了一下脚尖,试探地踩在那上面。
像从水中脱离了一样,我原本飘浮的头发安静地落回了我的耳旁。我向前走去,光之路随着我的步伐泛起波纹。
我沉默地沿着路走着。
我要去哪里?不知道。还要走多久?不知道。
走吧。这是我唯一的念头。
金色的光之路并不能照亮任何东西,周围还是一片死寂的黑暗。
然后,有像水泡一样的东西,从远远的地方慢慢地飞过来。
在远处的时候,里面还是一团模糊的七彩;靠近了之后,就能看见里面是许多熟人在互动的场景了。
虎杖、山田、松下、伏黑、钉崎、五条老师、夜蛾校长、七海先生、夏油、家入、灰原……
他们在各自的气泡里,和身边的友人嬉闹。即使没有声音,也能从他们的毫不掩饰的笑容上意识到其中的欢愉与惬意。
我面无表情地继续前进,像摩西分海一样,气泡们自动自觉地从我的路上让开了。
嗒。嗒。
是谁的鞋跟一下下与光滑冰凉的地面相碰发出的声音。重复又单调。
嗒。嗒。嗒。
……
“咦?小北,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叮铃——
有一道像风铃清脆空灵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怔愣着眨了一下眼睛,终于从那颗无知无觉的石子变回了人。
我在哪里呢?
我缓缓地睁闭了几下生涩的眼睛,将模糊的焦距调至面前的景象上。
在我的眼前,是一道熟悉又陌生的门。落日的余晖安静地铺在其上,橘红色的光让人心生宁静又暖和的感觉。
有一双大手从我的腋下穿过,毫不费力地撑起了我的身体,然后熟练地将我转了个身,最后安稳地搂在怀里。
“爸爸?”
比意识更快的,是小孩子的一声疑惑又安心的呼唤。一双稚嫩的小手搭在面前人的肩膀上。
是我在说话吗?
上一秒我独自站立时,门把手明明还在我的视野下方,现在虽然依旧在下方,可我坐在了某个人的手臂上。
——我突然变成小孩子了。
这样子啊。
仿佛有人把我的感情剥离,我生不起其他的情绪,非常平静地接受了。
我伏下脖颈,把头轻轻地搭在爸爸的肩膀上。爸爸一缕较长的头发贴着我的侧脸,我没有感觉、也没有嗅觉,但我觉得它应该是凉凉的、香香的。
“爸爸,我好累啊。”
在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我不禁放下了所有戒备,软着身子把头埋得更深,小声地向他撒娇。
“和朋友玩累了吗?”
面前人也非常熟练地用平淡的语气安抚我。我本来觉得很沉重的事情,在他这样冷静的语气里似乎也变得渺小了。
“嗯。累了。”我乖顺地回答他。
“还想和他玩吗?”爸爸拍拍我的背。
“……嗯。”
“为什么?”
我没有意识到,问话人的音色已经从爸爸的沉稳平静变成了非常耳熟的、我自己的声音。这句话里什么情感也没有,只是以非常冷漠的态度在提问。
我闭上眼睛,在一片沉静的黑暗中低低地回答他。
“没办法啊。没有我,那家伙就是一个人了啊。”
“即使那样会很辛苦,也没关系吗?”问话的声音又变了——音色变得清朗、态度变得柔和。
这样说话的人,我好像认识一个。
我想着,沉默了一会儿。
我知道他是谁,不过,我不在乎他是谁。
“……‘很辛苦’,是有多辛苦呢?”
我没有给出肯定、也没有给出否定的回答,只是直白地顺从脑子里的想法反问他。
我听见谁轻叹了一声。
“我也不知道。”他回答我。
“你在我身边吗?”我问他。
“……嗯。”
他好像有很多想说的,但又因为想法太多了而连措辞都变得艰难,最后只是发出了一个简短有力的单字音。
不过,仅仅是凭借着这一声简单的答应,我就已经获得足够的勇气了。我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弯了一下。“那就没关系了。”
“两个人一起的话,我就不害怕了。”
“……”
“你真的是……”他又叹了一口气。我感觉到,他既高兴、又难过。人真是不可思议啊,竟能同时容纳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我静静地想着。
“——”
他又说了一句什么,但是太远了,我听不清。
我又开始下沉了。
下沉——下沉——无知无觉地下沉——
然后某一刻,我睁开了眼睛。
昨晚我没有放下窗帘,因此我能直接地看到窗外的天还是接近灰白的青蓝色,是非常冷淡又缱绻的颜色。我懒洋洋地从床下踢出一双地狱三头犬的棉拖,伸着懒腰走到了书桌前。
“哈——”我打了个哈欠。
我好像做了什么梦。我不记得了。
我漫不经心地收拾了一下安神香的残灰。
但是,我有了一件想要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