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慢》洛夜听笙

3、竹西佳处（下）

　　“……所以，你就偷跑下山了？”轩然略皱起了眉，一时哭笑不得。原来，还是像过去那般，喜欢偷跑出来。

　　四年不变。

　　苏阁主依然是那样近乎严苛地教导着她么？剑客的唇边无意识地挂起一丝笑容：“这次又是和苏前辈赌气么？”

　　“才不是呢,”仰起的眼睛里满是得意，“我啊，来给师傅拿寿礼哦！”然而仿佛想到了什么，瞳孔一紧，忽然就默不作声地低下头去。

　　有些惊异，却又不好再问，剑客只是关切而探寻的看着她的脸色逐渐苍白，心里忽然慌起来。

　　然而面前的少女复又扬头，笑道：“可是还真难呢~”

　　一怔，轩然微笑起来：原来只是因为被这样的江湖吓到了么，“那你想送的寿礼是什么呢？”

　　又是神气而得意的眼神，嘴角挑起，指尖却无意识地发抖：“风、清、剑！”

　　“哦。”一扬眉毛，轩然的眼里有微弱的笑意。竟是和自己想的一样呢，不过这样看来，自己要重新准备一份寿礼了。

　　一瞬间，看到念桥眼里略微惊吓退缩的光芒，然而眨眨眼，又是好强地做出狐假虎威的气势来。

　　“呵，”忍不住笑出声来，看她这样子，还真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在江湖上闯荡——虽然很快她一定会再被苏阁主派弟子来带回去，“同路呢。”

　　“真的？你也要去扬州？”惊异得瞪大了眼睛，目光却是惊喜的。但是话的尾音却不知为何，微微的颤起来。随即想到什么，摇摇头：“糟了，你不会也是要给师傅拿风清罢？”

　　有些担忧地，念桥不自觉地咬紧唇角：以他昨晚的武功看来，自己的胜算并不很大呢……

　　“你怎么……知道师傅想要风清……”怯怯而迟疑地，问过去。如果轩然都知道，那搞不好全武林认识师傅的人都要来抢风清了，那自己怎么办……

　　“‘想要’风清？”不自觉地，加重了语气。然而轩然脑中思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以苏阁主的修为，居然也会‘想要’风清？风清固为武林中一柄神话般的好剑，但苏阁主自来没有搜集兵器的嗜好，他的内功修为也极深厚，在四年前救自己时已经能够做到以指代剑，仅凭剑气御敌七尺之外，又怎么会想要一把剑？何况人与剑是需要一定的磨合期的，苏阁主的“辟天”古剑在兵器谱上的神话地位绝不亚于风清，他为何要舍弃自己用了半生的“辟天”而“喜欢”风清呢？

　　念桥见他半日不说话，小心地解释道：“是想要啊。那天我听见师傅自己在屋子里念着‘风清’，‘风清’，不过语气是有点奇怪，所以我猜，师傅一定喜欢那把剑！”

　　轩然不答，忽然问道：“小小，苏阁主为什么要给你改名字呢？”

　　“因为……”欲言又止，“……他没说……”

　　果然。以苏阁主的精细，早就告诉过她不可以向外人讲自己的本名罢。

　　“那是什么时候又把你的名字从小小改成念桥的？”

　　“嗯……两三个月前罢。不过也不算改名字么，以前爹爹就叫我小小的，算是小名罢。念桥，也是爹给起的名字。”

　　轩然皱了眉，没有注意念桥后来絮絮的解释。

　　两三个月前，正是风清剑擂台打出英雄帖后的一个月。想来消息也是用了那么久才传到西北荒远的流云阁。

　　轩然叹了口气。

　　这丫头，怕是与风清剑有关罢。

　　不过只是猜测罢了。

　　十年前，风清剑刚刚铸成便已名动武林，多少武林人士竞相争夺。然而短短几个月后，风清的铸造者，一代名匠柳月泉却被发现自杀于家中，死因是中毒，而扬州城外荒坡上却发现了他的所有亲人家眷，全部被血战杀死，然而却没有留下任何杀人者的踪迹。只有柳月泉唯一的儿子不知所踪。风清剑也从此在武林中再无消息。

　　但是，想不通啊。

　　轩然无意识地看了念桥一眼，应该只是巧合罢，但是……但是为什么总是觉得，她和风清剑之间仿佛有着某种联系……

　　是直觉罢。

　　叹了口气，轩然抚下眉心，把这样的想法全都忘掉，抬头笑道：“那我们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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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然要把铃铛送人……”

　　念桥骑在白马上，木然而无奈的望向身侧黑马上与她并辔而行的剑客。

　　第一百二十四遍。

　　因为距离风清开擂的日子还早，所以两人并不急着赶路。行过三日了，也不知是真的那么难过还是故意在开玩笑，轩然只要看到她腰间的铃铛便要这般哭诉一番。其先念桥也还解释一下，比如“你来得太晚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之类的话，后来干脆放任自流不再辩解了。

　　不过，把他唯一能认出自己来的东西送人，也是……狠心了点罢……

　　抬头又望向轩然，目光却触及路边的什么东西。转头看去，路旁大片打斗的痕迹里，草色枯萎，地上仍旧留着暗褐色夹杂着绿色的痕迹。

　　去扯轩然的后襟：“这边有人打过架呢。”

　　“嗯。”缓缓策马的剑客却没有回头。

　　“也不知道那中毒的人……”

　　“……化了……”轩然回头向她一笑，声音却莫名地有些低哑，连笑容也是勉强。

　　“‘黄泉’毒性极烈，中毒后会呕出夹绿色的血，人死后身体立刻便被化解，只留下一滩黄水。黄泉也由此而名。”

　　握着马缰的手不自觉地蜷起，他侧过头。

　　念桥看不到那一瞬间他眼里的痛苦与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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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轩然，你……你觉不觉得有些太安全了……”

　　“嗯？”一挑眉毛，有点接受不了她没来由的话。

　　已经又是那样游山玩水般地行了二日，然而看着路旁随处可见的打斗痕迹，两个人似乎从没受过任何伏击或者挑衅。连江湖历练尚浅的念桥都觉出有点不大对头来。

　　把玩着横放鞍前的长剑，轩然在前回过头来，眼底一抹隐藏的笑意：“唔——因为你看上去太凶悍了罢！”

　　“什么！”可恶的家伙，居然敢这样说！

　　白衫的剑客低眼看她，笑容浅淡温暖。念桥反驳的话语便被堵在了喉咙里，飞速地换了几次口型，却不知从何斗起。

　　……可恶的家伙，居然见好就收！

　　轩然胜利着回过身去，唇角还是弯的，眼睛里却是清冷冷掩不掉的怅然。

　　这样煞费苦心地逗她开心，却是怕她发现，那一天他忽然的慌乱失态。

　　十五岁那年，遍地的血污与绝望。

　　他没有秘密值得瞒她。只是不忍，让这样的眸子蒙上江湖的尘。

　　那样黑暗里的扎挣与无助，本就不该让她了解。

　　然而一日日，距离扬州城越来越近的同时，笑容还是逐渐褪下了少女的脸颊。虽然轩然用尽各种方法想要逗她开心，然而更多的时候，念桥依然是一个人坐在马背上发呆，连笑容都是清浅而寂寞的。

　　仿佛一夜之间，这个女孩子有了自己的心事，目光竟变得孤独而悲凉——甚至，有一点萧瑟。

　　终于在一个午夜，轩然悄悄跟随念桥来到一个山坡，看着她远远地伏在山坡上哭泣，背影颤抖着，却静默地，不肯发出一点声响。就这样远远地陪着她站了一夜，再在天明前偷偷回去，若无其事般假装睡熟。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既不肯提，该是时候未到。

　　然而第二日清晨，睁开眼睛才看见她神清气爽地站在身侧，笑靥如花。之前所有悲伤，恍然如梦。

　　“快起来！今天就要进城了！”

　　一时竟怔住，半晌，木讷地点了点头。

　　收拾停当，顺手卸下念桥铃铛的铜珠，习惯地收入囊中。

　　打起擂台来，有声音，会很吃亏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