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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拾伍 西湖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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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中有两个最好的时节,四月春风扑面和光细雨最宜踏青,十月桂花香飘习风送爽最适登高。
农历三月西湖边,春雨如酒柳如烟。
一早起来听天气预报说今日杭城有雨,邱渝便拉着一脸不情愿的邱静颜即兴赶赴杭州。都说晴湖不如雨湖,邱渝总想看看烟雨如画的西湖,总不如愿,今次跟着天气预报来应该不会错了吧。下了火车依旧晴空,半天不见下雨的征兆,邱渝暗叹。
每次与杭州相逢,邱渝总是不胜喜悦,仿佛是被这六朝古都深深召唤。这是邱家姐妹的故乡,可邱静颜表情略复杂,有眷恋亦有担忧。近些年城市开发变化很大,唯有在西子湖畔才能找到幼时的回忆。沿着湖滨慢走,远可眺望到白堤苏堤两岸的桃红柳绿。
“姐,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回来了。”
“嗯,好多年。近乡情怯。”
“这世界上只有我们相依为命了,亲戚们早已经不相往来。”
“还提亲戚做什么。当年我们俩姐妹被他们踢皮球似的嫌弃。”想起那一张张伪善的嘴脸,邱静颜面上一寒,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能忍住别欺凌两个孤女的又有多少。父母离世之后亲戚的白眼让她早早体会了世态炎凉,将妹妹拉扯长大,个中辛酸非常人可度量。
“姐,如今我们姐妹也算安好。那些人就别再去想了。”
“是,好就好。”邱静颜暗暗叹息,“来到这地方,总觉得心惊肉跳。”
“因为雷峰塔重建的缘故嘛?”邱渝遥指夕照山上新修好的雷峰塔,阳光下的雷塔射出一道森冷的光。
“那是新建的塔?这样丑怪。”邱静颜心里是说不出来的厌恶。
邱渝笑道:“姐,你是白蛇转世嘛,这样的憎恶这塔。原暮也讨厌,骨子里讨厌,说起雷峰塔就深恶痛疾。”想起原暮,一丝不经意的柔情滑过心底。此时,她,在做什么呢?
“她?”邱静颜冷哼一声,又问,“你不讨厌?”
“说不上讨厌,看着这塔,只觉得凄凉。”
凄凉?这塔自重建后招来了不少游人,登上登下驻足停留,也不知收了多多少少的门票钱。喧哗有,嘈杂有,可凄凉?这塔传说中关押了一个至情至性的女人,塔的每一块基石砖瓦都像是一圈年轮,记载着那个女人在塔里的悠悠岁月。
静颜端详邱渝良久,见她始终一脸平和只细细眺望着雷峰塔。“你倒是能够体会她的心境。”
“不过是将心比心罢了。天气预报说今日有雨,特地来重温下烟雨蒙蒙的西湖,这倒好,晴空万里。”
听说有雨,静颜连连皱眉,西子湖下雨多半没什么好事。“下雨有什么好,多麻烦,从小看到大,还看不够么。”
“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一滴、两滴、三滴,这语音尚未落,就在这青天白日下,雨点就落了下来。
“乌鸦嘴,带伞了么?”
“呀,没有。”
来不及骂邱渝是个猪头,两人便一路小跑至西湖边。有船夫召唤,“不如上船避雨,也可顺便看看风景?”
邱渝心中一动,谈起价来。
船夫坚持不肯减价,邱渝又不满他坐地起价,静颜一手拉着邱渝就想将她拖走。她才不要在雨天坐船,如此危险,她本能的就想逃开。
“大风大雨还要坐船的,大叔你能找到这几个就偷笑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邱渝既惊且喜。静颜还来不及表示嫌弃。又来个“呀,那么巧,那就一起坐船吧。”
鬼使神差般的,这四个曾在“避雨相逢”遇上的异乡人,竟真因避雨就此相逢了。
上船后,分坐停当。程若海掩不住的心花怒放,偶遇对他来说意味着缘分,赤裸裸的缘分。
原暮接过邱渝递来的纸巾手上擦着雨水,眼里却紧盯着邱渝,有欣喜有期待,也有一丝困惑。
邱渝显然完全没有料想到此时此地的相遇,眼角眉梢竟难掩喜气。邱静颜则一脸的阴沉,眼神复杂,她妹妹几时这样懂得照顾人了。
船上有顶棚,雨顺着风势依旧淅淅沥沥的刮进船里,飘到脸上十分舒爽。四人相对坐着,邱渝与原暮在迷蒙的水汽中两两相望,程若海看向邱渝,静颜则不时瞟向外面的湖光山色,朦胧雨致。
终还是船夫打破了沉默,“前面不远处就是断桥了。”
断桥吸引了目光,打乱了四人眼神的相互交错,船夫又介绍道:“一次西湖有一次相亲大会,就在这断桥举行。”
邱静颜笑着对邱渝说:“下次相亲大会,你可尽来看一看,你这样喜欢杭州,嫁回来也好。”
邱渝偷望一眼隐隐变了脸色的纪原暮,只叫了声:“姐……”
程若海却说:“喜欢杭州,也不一定要嫁来此处,海上与杭州很近,想来时随时就可以来。”
邱静颜道:“也是。看邱渝欢喜了,前两天碰到张家姆妈,说有几个大好青年想要介绍给你,问你几时有空约出来见面。”
眼瞅着沉不住气的纪原暮一张脸孔越发冷峻,气氛尴尬,邱渝心底有些不快,这些私底下说说即可,何需要在人前叫她去相亲,怎么都觉得是故意。但说这话的是她亲姐,不好再说些什么,只道:“姐,今朝出游,就别说那些没趣的,回了海上再说。”
邱静颜收一收另两人的表情,笑一笑说,“嗯,也好。回去再找张家姆妈。”硬生生将邱渝的话歪了开去。
程若海虽不赞成邱渝相亲,但他能够体会邱静颜嫁妹的急切之心,只想着回海上之后该做些什么功夫向邱渝直言自己的感情。纪原暮却掉入了邱渝要去相亲的那个漩涡里头去,脑海中流动的都是这样一个念头,越想越觉得不安。她与邱渝的感情才有些明朗化的势头,若她真去相了亲,她怎么办?邱渝看着纪原暮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想说什么又碍于姐姐和同事在。
好一阵,船夫又一声喊:“清波门到了。上岸吧。”
此时,雨已停了,湖上似笼着一层薄雾。程若海付了钱,问她们之后还往哪里去。
纪原暮脑中轰轰作响,不断地提醒自己,冷静冷静。邱静颜眼瞅着她的表情不对,心里琢磨着原本正常的师生关系该不会真得如她所想的那般变了样子吧,当下出言相激,用不大不小刚好都能听到的声音在邱渝耳边道:“你那学生怎地这般古怪?自从说了相亲之后,她的脸色好生难看,该不会是喜欢你吧?你可小心了,现在的学生都喜欢把女女恋当作流行时髦玩呢。”
“我喜欢邱老师,只是因为我喜欢,不是什么流行时髦闹着玩。”被邱静颜的话刺激着,原暮也顾不得程若海的瞠目结舌,管不了邱静颜阴晴不定的皮笑肉不笑和邱渝的尴尬,便急急地表明心迹。她的心,她的爱是真诚而热烈的。
她说的如此认真,以至于拳头捏的紧紧的,孩子气的脸上是难得的严肃与坚定。
“什么?你喜欢邱渝?”一直猜测着是因为觉得原暮好玩邱渝和她亲近,还是因为那个相亲的哥哥,邱渝爱屋及乌。原暮石破天惊般的表白,让程若海如遭雷击一般地暴跳起来。
“有什么问题?”
“你怎么可以喜欢邱渝?”
“有什么不可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你,又不是君子!”
“君子好逑,好者,女子也。就是君子女子皆可求。再说了,子曰:君子之爱人以德。我爱邱老师以德,怎可不谓君子?”
“你是女的,女的,邱渝也是女的,男欢女爱你懂不懂?”
“怎么不懂?男的求欢,女的求爱嘛。”
“你,不可以这样,这样不正常!”
“自古以来,龙阳磨镜又算不上稀奇,以前是为了生殖、繁衍后代,那不提倡可以理解。从汉代的那许多皇帝,到清朝的袁枚郑板桥,还有柏拉图、米开朗基罗和萨福,不都喜欢同性嘛。汉之前当然也不会少,当然秦始皇那一把火烧了个通透,少了很多资料考证。但是只要你稍微读读书,就不会这样大惊小怪了。呐,有句话听过没?古罗马之所以被称为黄金时代,因为他注重的欲望本身,而非欲望对象。”这些话,全是她打算说给邱渝听的,如果邱渝也像程若海这般问起的话。
“你,简直痴心妄想。”
“是,程老师,我痴心,你妄想。”
“你,你就是个变态,有病!”
听到变态这个词,一直风轻云淡的邱渝变了脸色。原暮也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似地,火气上涌,她心里很是难过,但仍旧扯着嗓门吼了一声:“变态怎么了,我不在乎!”
一开始邱渝还觉得听着两人斗嘴有些意思,现在只觉得程若海过分。拉过原暮,眼睛看着她,话却是对着程若海说的:“好了,别闹了。”只见原暮紧咬着下唇努力克制着,想是气极,语气越发冷了,“她是个孩子,程老师你过分了。”
程若海沉声道:“我只是代替孩子的父母教育她一下,有些道理家长不说,身为师长的,又怎能不提。”
好个身为师长,原暮刚想回一句,难怪这世道师风日下,就是多了程老师这种人,却被邱渝拉到身后。
“程老师好生崇高,真让邱渝汗颜。大家道不同,还是就此别过吧。”
今日如此多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邱家姐妹脸色又都十分不愉,程若海心下虽有几分不甘仍旧选择告别,临走时忍不住又狠狠瞪了原暮一眼。
“你还不走?难道要跟着我们?”纪原暮的应变无可挑剔,如果不是对象是自己的妹妹,邱静颜少不得抚掌激赏,只是啊只是,就算这样沉不住气的女孩子要喜欢女孩也不该是她的妹妹。
“姐……”
“邱渝,你不会真的喜欢她吧?她比你小那么多,还是你的学生,能给你什么?又和你一样是个小姑娘,说出去不给人笑死。程若海说的是难听,但也是在理的,有悖常理,有违人伦,世人难容。还拉着她干什么?她昏头你也昏头了!”
邱静颜语气强烈,字字锥心,邱渝看看静颜又看看原暮,将原暮拉到一边。“姐,等我一下,有几句话要同她讲。”
原暮本想说什么,还是闭上了嘴,忐忑地望着邱渝,不知从那张嘴里又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她的一脸不安,让邱渝心下一软,面色缓了缓,可想起方才程若海的变态,静颜的有违人伦世人难容,邱渝咬咬牙,正容道:“到此为止,我们到此为止。从这一刻开始,你是学生,我是老师,我们有的只是师生关系,私下里也不会再有什么往来。”
“为什么?”
“刚才,程若海说了为什么,我姐也说了为什么。”
“可是,可是,你喜欢我啊,我觉得你喜欢我啊。”
“是,我是喜欢你,是你喜欢我的那种喜欢。但是那又怎么样,我不像你,是个小孩子,只想着喜欢。世上没有只要喜欢那么简单的事情。”
“为什么呢?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在一起,这事情本来就很简单啊。”
“你是我的学生,我们差了5岁,我们都是女子,就算现在喜欢,也会慢慢消磨掉的。我们没有将来,没有以后,这份感情,对于你有欠考虑,对于我太过沉重。”
“可是……”
“没有可是。”
“邱渝,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呢?哪怕试一下也好啊。”
“我连自己都不给机会,还有什么机会给你。那你为什么不放了我呢?我不想没有未来,我不想偷偷摸摸的谈恋爱,你就放了我吧。”
“我连自己都不放过,又怎么放了你。” 听到那一声声的放了我,原暮只觉得万念俱灰。
“原暮,回到海上,一切回到当初。”邱渝的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一切回到当初?邱渝,你怎么说得出口。挣开邱渝的手,原暮摇摇头。朝着相反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风吹过就是邱渝的放了我,放了我,仿佛魔咒一般钻进原暮的骨髓里,五脏六腑里,痛得她只能奔跑。
她没有看见最后邱渝望着她的背影落下两行眼泪来。
她也没有看见邱静颜轻轻拍着邱渝,淡淡的说:“这样对你们都好。”
她只是一直跑,一边跑一边大声的哭,也不管周围的侧目,周围的眼神,只是一直跑着,最好能跑到不周山,撞到这撑天的柱子,因为她的天,已然轰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