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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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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召仓促,曦凰仍换了正装宫服,鬓发亦是精心梳起,端庄到一丝不苟。
“臣女参见皇上。”曦凰敛起宫裙,跪在龙案之前,姿态恭顺。
皇上单手虚扶,让她起身,又召宫人为她置开一席。
“曦凰,你可知今日朕急召你入宫是为何事么?”皇上兴致很高,满面笑容。
曦凰端端垂首,将仪态摆了十分,“臣女驽钝,请皇上示意。”
皇上瞧她今日特别谦恭的样子也觉奇怪,第一次殿上赐封她都可以言语大胆了,今日不过小宴而已,她却异常柔顺,连头都低的让人瞧不见容貌。
“德凝郡主,突厥来的肃王十分仰慕你的冰姿玉颜,这不想着……”汉王笑言开口,以活络席间气氛,待看清曦凰转眸而望的容颜时,整张脸僵住,就连剩下的半句话也卡在了喉中。
肃王坐在席后,刚才曦凰前来时低着头,他怎么都瞧不见她的样子,可见她举止优雅,体态窈窕,心中觉得这真人定然是要比画上更美几分的。
突闻汉王诙谐笑语时,他的目光仍旧一瞬不瞬的盯着曦凰背影,直到她慢慢转身,他忽然觉得有些雀跃又有点紧张,更多的却是期待。
直到她完全转过身,眸光朝他盈盈投来,他手中酒杯再也拿捏不住,‘啪嗒’一声掉落桌案,玉杯轻转,酒液铺陈狼藉。满席无人出声,俱都呆了,唯有太子妃暗暗舒了口气,而耶律宝隆眼中笑意却分明又深了几许。
肃王已经没了宴饮的兴致,只顾着低头喝酒,俊脸上亦是乍青乍白,再也没抬头看一眼坐在他对案,他方才还孺慕思顾的德凝郡主。
宴席散去,肃王称身体不适,便随耶律宝隆一起匆匆离开了皇宫,身后像是有鬼在追一样。太子和汉王被皇上召入御书房,一时半会怕也出不来。
曦凰扶了旻蕊回东宫,息国夫人正坐在外殿,手中缝制一着件黄衫小褂,显然是为了将来的外孙准备,见旻蕊回来,她起身迎了上去。而旻蕊身旁的女子浓妆艳抹的样子让她微微皱眉。宫中女子皆以清婉为美,即便盛装下妆容也是浓淡相宜,点出几分庄重便是,哪有像她这样的。息国夫人蹙眉细细瞧了几眼,惊觉那容颜如此眼熟。
“曦凰?”息国夫人哑然失色,走到曦凰身旁,指尖轻刮她的面颊,不出意外的刮下一层厚厚脂粉,“你这是在唱戏?”
“娘。”曦凰笑嘻嘻的朝息国夫人行了个礼,扶着旻蕊在软榻上坐下。
“也多亏了曦凰今日这番妆扮,否则……”旻蕊忽而止声,对东宫内的侍女吩咐道:“你们且先下去,这儿不用侍候。”宫女一一裣衽退下,只留了太子妃从府中带来的贴身侍女青儿。
“怎么了?今日出什么事了?”息国夫人在旻蕊身旁坐下,察觉她眼中疲惫神色,又看了眼曦凰,“你几时回来的?”
“昨日才回,还没来得及让人进宫知会母亲和姐姐一声。”曦凰俯身,按住旻蕊肩头,关切道:“姐姐入内殿休息一会儿吧,我看你气色不好。”
“昨日才回,今天便有人差点御前求婚。”旻蕊冷冷而笑,话中听不出是恼还是恨,或两者皆有。
“御前求婚,怎么回事?”息国夫人惊诧,心中却隐隐猜测出其中原由。
“肃王不知从何处听来消息,说曦凰美姿貌,心中思慕已久,恩准皇上赐他一见郡主容颜。”旻蕊平静诉说宴上情景,让人难以想象当时她心中千重惊、万重浪,此时却不过化为淡淡数语,她看向曦凰莞尔一笑,“多亏这丫头机敏,化了今日这般妆容,连汉王都惊的说不出话,遑论肃王了。”
曦凰朝她作了个鬼脸,她丝毫不介意的用厚厚脂粉盖去底下绝色容颜,更加不介意以丑示人以避祸患。想来她对自己这精心描绘的妆容还是十分满意的。
“这些只不过权宜之计,你难道能天天以此貌示人?”息国夫人蹙眉。
曦凰摇头,“恐怕就算我想,下次肃王也不会中招了。”
“为何?”息国夫人和旻蕊异口同声问道。
曦凰耸了耸肩,“因为肃王旁边那个人看过我的样子,对了,那人是谁?”
旻蕊目光惊疑不定,脱口道:“耶律宝隆怎会见过你的样子?”
耶律宝隆?突厥少相?居然是那个屡屡要她东西的男人?曦凰怔忪。
“不行。”旻蕊沉声开口,眼中闪出决绝光芒,“我再也不能冒险。”今日一次已经惊险万分,她不敢再经历一次,也不能想象自己的妹妹远嫁突厥,“既然肃王难以抉择,那么我来替他决定。”旻蕊贝齿轻咬,冷冷笑出声。
“姐姐,你要作什么?”
旻蕊不答她,却看向息国夫人,“母亲先带妹妹回府,这事我自有主张,最近这段日子除皇上宣召,尽量不要出府,如果有什么事我会让人来府中通传的。”
息国夫人会意,也知宫中的事情自己插不上手,而旻蕊贵为东宫储妃,能作的事情远比她来的多得多。
“旻蕊,凡事都要小心,记得步步为营。”息国夫人握了旻蕊的手,殷殷关切叮咛。三个子女,一个远在鄞州,一个留在深宫,还有一个不知能呆在身边多久,竟没有一个能让她放心的。
“母亲放心,我自有分寸。”旻蕊倚了软靠,慵懒一笑。
“姐姐,你到底要作什么?”曦凰见旻蕊笑中绵绵藏针,心中惊跳,不知道旻蕊会为了自己做出什么事情来。
“没什么。”旻蕊扬袖,一手正了正她团绣牡丹的衣襟,声音又轻又细,仿佛是在喃喃自语,“曦凰,你放心,只要有姐姐一日在,定不会让人欺负了你。”
送走了息国夫人和曦凰,大殿中一时静寂,沉袅的青檀香味愈发浓郁。
“青儿,去请穆妃过来。”太子妃靠着软榻,手中纨扇轻摇。
青儿领命,半刻后,一个宫装丽人被带入殿中。
“妾身,参见太子妃。”耀州穆氏的女子以精通音律,擅长舞乐而闻名天下,历上而数,其家族中光本朝就曾出过三位皇妃,五位昭仪,七位婕妤充容,算得上是后妃大族了,因常年习舞,那腰身纤细几乎不堪盈握,款款下拜时,光姿态就足以撩拨人的心弦了。
“妹妹免礼,青儿,赐座。”穆氏起身,走到青儿搬来的锦凳上,矜持的低着头。
“妹妹擅舞,本宫有一事唐突相求。”太子妃婉言开口,话中给足了穆氏体面。
穆氏一慌,忙起身作礼,“太子妃有事但说无妨,妾身自是竭力相助的。”
太子妃走下软榻,缓缓踱步至她身前,穆氏低头,只瞧见用金线挑锦暗织的裙摆逐渐靠近。她入东宫这些日子以来,从未得太子临幸过。比家世,她敌不过太子妃家门显赫,集皇帝和皇后荣宠于一身。论情意,太子对太子妃的深情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后宫是非地,她自认不是那个玲珑剔透的人,也不擅手段设计,只想平平安安过着日子,那便是有了福气。没料到今日太子妃居然亲自相招,看上去似有笼络之意,她也不知道太子妃心中到底有何计较,不免有些着慌。
“妹妹多礼了。”太子妃亲手将她搀扶而起,语中笑意温柔,“听说妹妹擅长飞天舞是么?”飞天之舞来自敦煌,女子腰束丝绸彩带,身着薄纱,舞动时腰若柳摆,踩步踏旋,好似飞天之状。
“是。”穆氏唯唯应诺,十八般乐器,二十六种舞技,她几乎无一不通。
“二月之后正是家兄生辰,家兄酷爱赏舞,尤其喜欢飞天,本宫想请妹妹帮忙调教几个舞姬,在家兄生辰那日为他送上舞蹈。”太子妃说的情真意切,于情于理都十分妥帖合适。
穆氏复又欠身裣衽,“臣妾定当细心调教。”
“那就有劳妹妹了。”太子妃握住穆氏的手,轻轻合起,复又笑言:“大家同在东宫侍奉太子,往后相处日长,理应互相提携照顾才是。”
穆妃眸光闪动,察觉太子妃话中似有深意。她慢慢抬头,看着那张妍丽无双,足可颠倒众生的容颜,那双晶眸深处暗涌骤起波澜,毫不掩饰。
或许是该她作出决定的时候了,她镇定自若的裣衽欠身,声音沉着,“臣妾自当以太子妃马首是瞻。”
肃王和耶律宝隆宴饮结束后直接回了大行别宫,肃王的一张俊颜直被怒火烧出通红。
“什么绝代佳人,我看根本就是庸脂俗粉。”他抓起殿中被他小心供置在紫架双案上的画轴,手一扬,就往门口丢去。
耶律宝隆刚一步跨入殿中,便觉一杆东西当头飞来,忙双手接了。肃王见差点丢到他,怔了怔,可转念想到差点被他哄骗去娶个貌不惊人的女子回去,到时岂不被诸位兄弟们嘲笑?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愤愤拂袖在椅子上坐下,连侍女端上的奶茶也瞧了全无兴致。
“瞧你气的,至于么。”耶律宝隆捧了画轴在肃王对案坐下,侍女端上奶茶,他尔雅一笑,侍女见他倜傥笑容,不由红了脸孔。
“不至于?!”肃王字字句句几乎切齿,“幸亏我多长了个心眼,要是今日真当殿求来这段姻缘,我……我也不回国了,干脆找棵歪脖子老树自个儿了断算了。”看来他真是气得不轻。
耶律宝隆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冷声低斥道:“你闹得什么孩子脾气,当着东朝皇帝的面你就给人家脸色,难不成这就是你成天挂在嘴边的汉学礼仪?我看你也没学到多少。”
肃王被他一通说骂,本就白中透红的脸颊更如盖了层火烧云,“当时我看到她的样子,我整个人都懵了,哪里还顾得着什么礼仪!”他一手按揉胸口,想到那一眼的惊魂,他真怕晚上会作噩梦。
耶律宝隆冷冷哂笑,目光睃他,“德凝郡主真有这般面目可憎?”
“倒也不是,那眉目瞧着应该挺清秀的。”纵观过各色佳丽的肃王目光是十分挑剔的,一般佳人难入他的法眼,“不过我怎么看她怎么不舒服,多见她两眼,我就胸闷。”反正不管怎么说要他去娶德凝郡主为妃,断然不可能。
耶律宝隆拿过桌上画轴,解开缚带绳结,长卷哗啦一声展开,卷轴处几乎触地。肃王瞧了瞧画上明眸灿睐的绝色女子憎恶的别过眼,至此方信,妙笔生花一词别有深意。
耶律宝隆嘴角噙一丝笑,目光落在画中女子的脸孔上,浅蓝的瞳仁渐渐变成蓝月之光,幽澈摄人,“我却觉得她是极美的。”
肃王不可思议的瞪着他,也不知是为他别具一格的审美,还是从他口中说出的那句绝不像是他会说的话而感到惊讶。
“以太子妃的姿容,她的妹妹怎会是庸脂俗粉。”耶律宝隆站起身,将手中画轴寻了块墙壁挂了,他负手站在画前细细品看,画中女子被描绘的栩栩如生,仿佛要从墙上走下来一样。
肃王漫不经心取了手旁奶茶轻啜,“在今日之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想着太子妃这般绝色,她妹妹定然也是绮颜玉貌,不胜上下的,可事实呢。”他两手一摊,无奈道:“连老天也有所偏颇,把美貌都给了姐姐,这有什么办法。”
“真不选德凝郡主?”耶律宝隆回头看肃王,肃王背着他低头喝茶,扬手摆了摆,斩钉截铁道:“绝不选她。”
耶律宝隆走到他身后,一手按住他的肩膀,俯身道:“何不再见一面呢。”肃王蹙眉,刚想开口,耶律宝隆却又道:“不经意的。”
肃王信手搁了茶杯,觉得这个主意也不是不行,只是他有一点觉得奇怪,“为何你好像对这位郡主特别有好感?”
“为什么?”耶律宝隆口中慢慢咀嚼这三个字,目光又投到那副画上,不知是否想到了什么,连唇畔微笑都温柔的像是春日里的湖水,潋滟生光,“大约是觉得如她这般的女子才配得上完颜家的男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