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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NO.10 Touch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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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我以为是风敲动玻璃窗的声音,完全没有留意,可咯吱咯吱的声音一点点加重,好像有人不停咬动满口牙齿。等我疑惑的从沙发椅上探身望去时,那声音却又忽然停止。
黄色窗纱遮在两侧,中央露出的玻璃上灯影凝滞,外边夜色漆黑深邃。
如果这不是67层,我第一个考虑的是有老鼠,可眼下显然不可能存在啮齿类动物。
幻听?错觉?
我的目光在窗上停留很久,直到壁钟叮咚作响才发现此刻已是凌晨两点整。离开军队重返社会以后为保证白天的工作效率,除非迫不得已的情况,我已很少象这样彻夜不休的工作,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听错。
长吁口气,我低下头闭起双眼,伸手揉动眼眶,准备结束这部分记录后就去休息。
就在此时,那声音忽然再度响起。
吱――吱――吱――
吱――吱――吱――
这不是幻觉!
我蓦然睁眼,窗外依旧空空如也,只有黑夜无边无际。
声音蓦地消失。
一股寒意从身体内部耸出来,我瞪视一尘不染的落地窗,隔着镂空白纱,隐约可以见到四周钢制窗梁正泛出冰冷银光,露出的玻璃上映出室内家具倒影,时钟在墙上滴滴答答的走着,一切都那么平常又沉静,仿佛时间也在这一刻凝固。
可那绝不是幻觉!
我无法形容那是什么声音,指甲刮擦?衣服摩挲?不,都不准确,更像是关节在玻璃上挤压。
可这是67楼,除了飞鸟,任何生物也无法靠近。
我的左手慢慢探入肋下,从枪套里一点一点拉出从不离身的□□。尽管没有观察到任何异常情况,我的动作依旧无声无息极尽小心,好像就站在在凶手背后。
空气中笼罩着不寻常的压抑气氛,可明明什么也没有,或者说,我没有看见。
可是,的确有东西在那里。
是-它-吗?
全身肌肉刹那绷紧,我将右手抬到嘴前,用牙把白色纱布无声咬脱,皮肤撕裂神经拉扯的疼痛比针刺更加难挨,血的气息已涌到鼻间。
扯落的纱布悄然从齿间滑下,我在胸前睡衣上擦了擦手,蹭干从指缝漫入掌心的血流,将□□交到右手。整个过程进行得毫无声息,眼睛一直瞪着黑黢黢的窗外。
死一般的沉默,没有任何声音响起。
可我知道,它就在那里。
(终于轮到我?文档是否已按下保存?)
见鬼!
我攥紧枪骤然起身,枪口直直指向窗外,“谁在那里?出来!”
可是除了自己那道遽然跃起的身影,那什么也没有。
错觉?
不。
错觉?
不。
错觉?
不!
不!不!不!
(肖恩,害怕了?)
好像有人贴在耳旁轻声讥笑,我无法驱赶这笑声,胸腔里的心脏剧烈跳动,嗓子干得象刚咽下整罐盐,扣在扳机上的食指僵硬得几乎痉挛。
寒栗从毛孔里绽出,恐惧攫取了所有感觉。
竟然会懦弱到这种地步,会害怕到这种程度,从来没有过。第一次上战场没有,第一次瞄准敌人开枪时也没有。
一窗之外明明空得只剩下黑暗,什么也看不见,我又怎么会如此害怕?
恰恰因为什么也没有看见!
视力告诉我一切正常,直觉却在疯狂嘶吼,理智和本能不断鏖斗,脑中细弦渐渐绞紧,一瞬间我视线模糊而扭曲,几乎难以遏制按下扳机的冲动。
(嗨,肖恩,不记得了吗?所有房间都早换成防弹玻璃,你的□□没用。)
抬腿,带动关节,我慢慢朝窗前逼去。
每走一步,窗外那个世界就更加清晰,夜色逐渐露出它本来的面目。
幽暗,空虚的黑暗。
(黑暗是全世界的,黑暗是全宇宙的,它无处不在,无时不在。你以为抓到我就可以阻止黑暗了?不,这只是个开头,这只是一切的开始。)
这瞬间逃开的冲动油然而生,只想拉开门逃走,远远逃走,绝不回头。
那不是人类的世界,绝对不是,我不知那边究竟是什么,但毫无疑问,它吞噬着光和……生命。
(逃,肖恩!)
绝不。
我咬紧牙关,对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发出命令,“出来,就现在!”
玻璃窗的虚像和外边的世界一样沉默,冰冷无声的嘲笑。
声音却是实实在在。
只剩一个地方没查过。
凝视垂落于地的窗帘,我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这种轻薄剔透的纱帘什么也隐藏不住,从这个角度完全一览无余。
(可你偏偏没有勇气拉开)
我一把扯开窗帘。
那里什么也没有。
依旧是玻璃,光可鉴人的玻璃。
我低头凝视很久,可它全无异状,握枪的手垂了下来,我摇头抹了把脸,发现手上全是冷涔涔的汗水,又忍不住发出一声无奈和自嘲的苦笑。
真是见鬼,肖恩你到底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令你的神经陷入这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地步?
最近的确很糟,他妈的糟透了,可是你并非没有经历过地狱。最亲密的战友倒在异国冻土;执行任务的小队因为背叛与谎言几乎全军覆没;明知所谓反政府军不过是一群衣衫褴褛争扎求生的农民,却不得不按照军部指令下令攻击……这些经历难道真的比这所谓的黑暗传说更易忍受?还是你因为终于习惯了人的日子变得怯懦脆弱?
这些尖锐的质问象子弹一颗颗击中心脏,我不由一阵愤懑和羞愧,反手将□□插回枪套,向后转身。
一只惨白的手突然从玻璃正中穿入。
毫无预兆,惨白的手。
它扭曲得象一条蛇,透过玻璃向前伸展,仿佛那不过是一团空气。
这不是幻象。
我雕像似的木立,十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也移动不了眼球。
青色的骨节,尖细的黑指甲,塑料一样透明的皮肤下,红色的肌肉清晰可辨。
我无法移动身体,脑子里只剩下风箱拉响的呼呼声。
它在月光下慢慢拉伸,延展到不可思议的的长度。
四周如此寂静,黄色的灯光,滴答的钟声,机箱在嗡嗡作响,一切如常,除了玻璃窗上我的影子从心脏处破入一只手。
我不敢动,不敢抬脚,不敢呼吸,唯恐一点声响会惊动让这只手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可是心脏却象奔马一样狂乱跳动。
我努力想抬手捂住胸膛,可四肢软得象破旧的海绵,完全不听思想的命令。
心跳声最终暴露了我。
那只手在半空中停下来,仿佛在寻找目标,手指晃动着缓缓弯成钩子的形状,漆黑的指甲在眦眦声里越来越长,象柄泛着寒光的铁叉。
我一霎不霎的看着这只手,直到它五指猛然张开,直直插向胸前。
什么!
胸口传来的剧痛让力量和理智一瞬间恢复,我用力向后仰倒,空气中蓦然喷涌出血腥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心脏!
就在此时,哗啦一声响,玻璃骤然碎裂,一团黑影从窗外窜入!
什么东西?!
我来不及看,只顾用力猛瞪,一个翻滚闪进墙边,与此同时听到砰地巨响,霎那间木屑和玻璃四散迸溅,昏天黑地中一把抽出枪朝那黑影砰砰砰砰射击。
开枪,开枪,开枪!
这个距离瞄准没有意义!
子弹一颗不剩,统统钉进黑影。
它随之停住,象突然被魔法定在原地。
血从额头流到脸上,视线变得模糊不堪。我看不清几步之外究竟是什么东西,只勉强分辨出子弹没有透过它打上墙壁。
所以,它是实体。
实体。
人形实体。
我抵在墙角,左手撑上地面,举枪的右手因痉挛而绷直指向那个完全静止了的东西,额头鲜血淌了满脸,也许是有几块碎玻璃扎入了头皮,可眼下最令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心脏,还在吗?
我不敢去摸它,生怕自己的手会自背后穿出。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已经渐渐适应了模糊的视野,勉强能分辨出此刻蜷缩在面前的黑影是个人。
人?
不,不会,绝不会。
那东西的背后,两厘米厚的防弹玻璃窗破开一个大洞,呼呼的风声和白色的月光一同涌入。
按照常规它毫无疑问已死亡,可现在一切无法用常例判断。
它凝固在那,也许仅仅凝固不动。
我又试着连开两枪,子弹呼啸着射入那副躯体,可它还是动也不动。
手握□□和它僵持,我犹豫该不该上前细看,这时忽然闻到一股浓重的腐烂味道,和污水中浸泡多日生出无数白蛆的尸体所散发出的气味一模一样。
呕吐涌上喉咙,铁锈味充斥上颚,我咬紧牙竭力保持镇静。
打开灯会看到什么?一具从坟墓里跑出来的尸体?□□腐烂大半,舌尖上滴滴答答留着脓液?
这真不是噩梦?
我死死攥住枪,热金属和火药味证明这是真实的世界。
□□还剩下最后一颗子弹,我不能冒险开枪,也不能就此上前查看,喉咙象堵住厚厚的水泥,争扎许久才发出声音,“你是谁?”
我脸上此刻肯定砌满石膏,每一块肌肉都极其僵硬。
那团黑影依旧静止。
(它死了,肖恩,它肯定死了)
巨大的恐惧冲击下,我脑中一片空白,又过了好一会才重新机械开口:“你是什么?”
(检查你自己的身体,肖恩,检查心脏)
我一步一步朝黑影挪去,食指仍勾在扳机上。
距它两步左右,借着灯光,月色和电脑屏幕发出的光,这个东西终于完全呈现在眼前。
它个头和成人相仿,此时以婴儿的姿态蜷缩在地,两只透明的手(如果那能够被称作手的话)以诡异的形状象条麻绳似的将躯干整个缠住。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观察到它湿漉漉的头发。它们一绺绺的搭在背上,末端垂落浓稠的液体,一滴一滴坠在地板上发出嗒嗒嗒的响声。
是这东西的血吗?
虽然它令人反胃,可比起迫在眉睫的危机和疑问来实在微不足道。
我的枪口指住它足有两分钟,将“你是谁”“你是什么”这两个问题轮流问了几次。可它毫无反应,象风干的化石一样纹丝不动,也没有任何呼吸或者心跳声。
(肖恩,它已经死了)
虚弱无力的感觉自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我迅速眨了眨眼,身体朝向怪物方向,脚步则小心翼翼的朝房门方向退去――吸顶灯的开关在就在门口。
脚下小心挪动,我的视线牢牢锁住那团东西,估摸着差不多到了距离,反手向后摸索,突然脚跟绊到什么东西,猝不及防之下,膝盖一弯打个趔趄,余光已扫见原来是因为那个怪物刚才重击而迸飞的一块地板。
正在这时,一股急剧气流迎面卷来。
我转头正对上那个怪物的脸!
它面孔扁平,红色的眼球几乎凸出眼眶,象一张白瓷上掏出两个血窟窿,嘴朝两边裂得很大,正朝我扯出小丑似的笑容。
“不!”
我大吼出声,猛然扣下扳机。
它被子弹冲得向后挫半步,脸上立即被打出一个大洞,血液和脑浆从中间迸出,温热湿黏的液体溅了我满脸。
明知枪膛里再无半颗子弹,我仍旧不停的扣动扳机,疯狂的吼叫中咔咔咔的空枪一声接一声。
它脖子向后软软的塌去,就在我以为它会倒下时,又突然朝前一挺,吱吱嘎嘎声里颈部拉长,象根被抻开的弹簧,那张淌满红色鲜血和白色脑脊液的脸上再度扯开诡异的笑容。
“肖恩.杜克,对吗?”
它,它,它,它,它,它,它,它――在说话!
除了机械的不停开枪以外我什么反应也没有,所有感官都变得麻木异常,全身神经在这一刻被彻底麻醉。
我是谁?在哪里?在做什么?
小丑式的笑容在眼前越扩越大,瞬间占据全部视野。
(肖恩.杜克,你是一只被粘在蜘蛛网上的可怜的小虫)
(嗨,宝贝,我回来了)
不!
愤怒恐惧的声音冲出喉咙,感觉在这一刻复返,我奋力将手枪甩向怪物,转身向门外扑去。
卧室,冲锋枪!
就在回身的电光石火之际,我脖子上突地一紧,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向后拉倒。
见鬼!
我左手猛一把抓住门框,右肘朝后全力击去,立刻听到咔嚓咔嚓几节骨头断裂声,身后的怪物闷哼一声,我颈上堪堪一松,随即又被勒紧。
妈的!
眼前因缺氧而一阵发黑,我抓住缠在脖子上的东西向外扯动,可它太滑太腻,第一下完全没有拉开,只抹出满手黏液。
是那东西的胳膊!
不等我再次争扎,左肩陡然传来刀扎似的痛楚,颊上一片凉意,原来那家伙把尖锐的指甲插进了肌肉。
我咬紧牙关,将全身力量蓄积到右肘和左膝,忽然回身和怪物来个面对面,一肘击上它张开的血盆大口,右膝同时狠狠磕上它下身。
两声闷响响起,我清楚的看到一线厉光闪过那两只血红色的眼睛。
怎么?难道它也会感到疼?
可脖子上的力道仍旧没有放松,反倒勒得更紧,更有热辣辣的烧蚀感呛上喉,霎时我意识到那怪物身上的液体很可能是硫酸之类的东西。
没有时间,没有时间,没有时间!
我松开门框上的左手,那怪物来不及提妨,被自己的力度反弹倒地。
就是现在!
身体栽倒之时我一脚飞向装饰在门旁的白瓷天使雕像,瓷像立刻倒下,哗啦啦碎了满地。我劈手抄起一块瓷片重重朝颈间插去,一股灼热液体噗嗤迸出,脖子上的力道也随之放松,我双腿用力朝前挣去,整个人趁机脱出怪物的控制。
我不敢回头看,用尽一切力量朝前逃去。
枪呢枪呢枪枪呢枪呢枪呢枪呢枪呢枪呢我的枪呢我的枪呢我的枪呢我的枪呢?
我踹开卧室门两个箭步来到壁橱前,喘息着抓起MP5□□,一把拉下枪栓。
狗娘养的,我倒要看看你这怪物究竟有多少条命!
门口传来嘎吱嘎吱的脚步声,那怪物在踩着玻璃渣一路迫近。
一步,两步,三步……
就在我无法克制将要冲出去的时候,那脚步声忽然停下。
我屏住呼吸,枪口指向门口。
进来,王八蛋,等着被打个稀巴烂,进来!
可那脚步声始终没有再响起,取而代之的,是个嘶哑尖刻的声音。
“做得真不赖,杜克警官,你是第一个从我手上逃走的人,真该为你鼓掌。”
它的嗓音极度难听,象两片金属彼此打磨,可是……可是它的话却如此有条有理。
它是什么?
这个自称“我”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想开口,可是嗓子火辣辣的疼,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这次只是个警告,肖恩.杜克,离开多尼森,否则下次你就不会这么走运。”
“记住你女朋友全家的下场。”
什么!!!!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愤怒冲垮理智的堤防。我再顾不上这是不是诱敌之计,端起枪朝门口开始射击。
杀人的怪物,去死死死死!
震耳欲聋的枪声中薄木门被打得粉碎,木屑四飞。
无数个窟窿里我看到那怪物并不在门前。
它在哪?
天花板?
我拎起两盒弹匣别入腰后,跃身跳起,从壁橱最上方一格掏出颗卵形手雷叼在嘴上。
我不怕死,来吧,畜生,哪怕同归于尽!
我仰身平躺在地,枪口朝上,用力向对面墙壁一踢,借这股弹力嗖的滑出卧室,只等那怪物从天而降便开枪。
可天花板空空如也,与此同时书房传来玻璃打碎的声音。
我挺身跃起冲入房间,可是已经太晚,只来得及捉到那怪物消失在窗前的最后一抹身形。
我端起冲锋枪扑到窗前,子弹倾泻而出。
每颗子弹都打中了它!然而却没有丝毫回应,没有血,没有惊叫,什么都没有,就象打在棉絮中一样!
夜空中传来一阵放肆的笑声。
“我们马上会再见的!杜克警官!我保证!”
真他妈见鬼!
我怒不可遏,跨上枪疾步冲进卧室,从旅行袋里翻出从前军队里用过的克勒绳,再重新奔回书房。
妈的,休想跑!
将绳子一端系在门柄上,另一端缠到腰间,我咬紧手雷,从打碎的玻璃窗纵身跃下。
从六十七层的高度急速坠落,迎面而至的风尖厉如刀,几乎令人窒息,我必须努力调整精神才能保持清醒。
感觉上过了很久,地面终于隐约可见,我张臂抓住绳索以减缓下坠的速度,掌心间刻骨疼痛传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没有戴皮手套。
顾不上这么多,我在空中连连翻身,堕势越来越慢,直到噗通跌倒在地,一个挺身跳起,伸手去解腰上的绳索。
“警察,站住别动!”
什么?
我愕然抬头,才发现自己周围不知何时已涌出一排排警车。
这是怎么回事?警察什么时候来的?
我想开口质问,可是嗓子象扎入了无数的钢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天啊,是杜克警官?”
有个巡警失声惊呼,我顺声望去发现是张熟悉的面孔,忙冲他点点头,想说是我,快去,快去,快去找那个怪物。
然而突然之间眼前光芒撤去,无穷无尽的黑暗包裹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