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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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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出去!”
高墙院落内,不断有乒乒乓乓的打砸声传来,上好的青瓷白釉碎了一地,碰到地上,满是金贵的声音。
眼见着一片碎瓷落在了自己脚边,召怀遇眉头轻皱,抬脚跨了过去。
原本宽敞干净的屋里此时已一片狼藉,撕碎的书目典籍散落各处,伴着坍塌的架子和掀翻的矮桌,毁灭得彻底。
“又在胡闹些什么?”召怀遇简直连找个能下脚的地方都难。
他双手负在身后,见着瘫坐在狼藉中深深喘气的妹妹,颇为用心道:“宫中呆的不如意了,就回到家里来撒野,太后娘娘叫你面壁思过,你就是这般思的过?”
召颜本就气红了眼,如今又听得他这般质问,哪里还能冷静。
凌乱的发髻也不顾了,错位的头饰也不顾了,她骤然起身,反唇相讥:“三哥哥好能耐,外头吃了花酒,喝了饱茶,总算有功夫回家来了。怎么,回来便要拿我开刀吗?”
召怀遇微有不快:“你这说的什么话!”
“我说的什么话三哥哥自己知道!姑母训斥我,爹爹也训斥我,现如今在我自己的院里,三哥哥也要来训斥我!”说着说着,这声音就逐渐委屈了起来,召颜抹开眼角的珠泪,带着十足的哭腔道,“乔仙是自小就跟在我身边,陪着我长大的丫鬟,那个贱人丢了孩子,凭什么要乔仙去死!”
“你还敢说!”召怀遇几步上前,瞧了眼外头跪了一地的丫鬟女使,神色凌厉道,“你那丫鬟为什么会被杖毙你自己心里清楚,罚你面壁思过已是太后娘娘开恩,不然,你以为你凭什么还能在这里又打又砸?”
纵使他话说的这样明白,召颜还是不服气,“我有什么好清楚的!”
“召颜!”
召怀遇的好脸色终于消失殆尽,“究竟是谁将你宠成了这般模样?”
“我是什么模样?”召颜梗着脖子,问的有鼻子有眼,“我是面如黄花不比街上那卖鱼的了,还是枯瘦如柴不若你们酒楼上揽客的了?”
“你……”召怀遇一手指着她,“你怎能自甘堕落,与那些人相提并论?”
“是啊,我怎会沦落到与她们相提并论?”召颜捂着心口反问道,“当初说好要许我做皇后的就是姑母,如今,她却又迎了西郡来的那个野丫头入宫。就因为她是西郡县主,我就得忍着,眼睁睁看着她入住兰阙殿。可凭什么,凭什么那个不知所谓的周悠禾有了身孕,我还得忍着?”
召颜口中的周悠禾,便是刚刚小产的周才人。
“要我这样忍气吞声地过日子,那又和卖鱼的卖笑的有什么区别?”
“儿时哄你的胡话,你也能当真?”召怀遇袖子一甩,“你以为皇后是什么人都能当的?西郡那位县主进京,指不定后头就有什么天大的算计。皇家多是非,你趁早收了这不该有的心思,老老实实当你的侯府小姐,我保你一辈子不用忍气吞声,骄傲顺遂。”
这大抵是现下召怀遇能说出口的最温和的话。
召颜听着这话,逐渐冷静下来。
她深知自己这位一母同胞的亲哥哥的脾性,知道他说这些话已是极为难得,只能先抹了花容泪眼,委屈地不吭声。
这方才闹开了还没什么,如今见她忽然哑了声,召怀遇倒略有些不自在起来。
只见他一手虚握成拳,凑到唇边,“赶紧叫人来收拾干净,这又脏又乱的像什么样子。”
“我要三哥哥叫人来给我收拾。”
召颜是惯会使小性子的,一双红彤彤的泪眼望着召怀遇,嘴巴翘的都能挂酒壶了。
偏召怀遇就拒绝不了这样示弱的妹妹。
“知道了。”
他颇为无奈地摇摇头,转过身后的嘴角却又分明含了一抹笑意。
可惜,这抹笑意还没来得及化开,外头丫鬟便又进来通报,说太后身边的庞嬷嬷来了。
一时间,召怀遇和召颜的动作同时顿住。
太后不是刚训斥了她?怎么这会儿又派人来了?
召怀遇率先反应过来,摁住召颜道:“太后既喊你面壁思过,你就好好呆着,别想着又跑出去瞧热闹,徒给外人留了话柄。”
“可那是庞嬷嬷!”
“那也不许去,谁说那就是来看你的?”召怀遇随手招了两个丫鬟进来,吩咐道,“给我好好看着小姐,她今日,不,她这三个月内,只要出了院子半步,你们就不用在候府呆着了。”
“三哥哥!”
方才的兄友妹恭不过过眼云烟,召颜瞧着召怀遇快步离去的背影,气到直跺脚。
召怀遇这厢走的飞快,就连身后小厮跟的也费劲。
转眼间,两人就到了厅堂边上,召怀遇顿住脚步,竖起手示意小厮也停下。
正厅里庞嬷嬷正在说话,德昌侯召伯臣坐在上首,茗茶听着。
“太后娘娘说,周家虽不足为道,但周美人腹中怀的好歹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骤然遭此劫难,皇家颜面扫地,故而,今日对六姑娘的惩戒,略重了些,还望侯爷理解。”
端坐上首的召伯臣眼睛眯了眯,“周美人?”
庞嬷嬷道:“才人周氏,怀育龙胎数月,劳苦功高,特晋为美人。”
“哼,劳苦功高。”召伯臣低头,意味不明地冷哼一声,“害的我家颜儿闭门思过,她还真是劳苦功高。”
庞嬷嬷笑得有些勉强,“侯爷……”
“回去告诉太后娘娘,颜儿听话的很,这几月会好好呆在府里学规矩,必不叫皇家再丢颜面。”
“是。”
庞嬷嬷在德昌侯威严的注视下行礼告退,却又冷不丁在转身后碰见突然冒出的召怀遇。
她虚惊一场,面上不显,心中却明了,德昌候府这一大家子,没有一个是好惹的。
*
白倾沅翌日起了个大早,一身水绿外衫,再簪一支青玉簪,手腕上套的绿松石顺着她的动作滑来滑去,很是惹眼。
“再没有比咱们县主更好看的了。”
泠鸢痴痴地望着,不忘追加一声感叹。
南觅也凑过来瞧,脸上满意的笑容怎么也遮不住。
“是啊,哪里还能见到这样标致的人儿。”
白倾沅乐的高兴,大手一挥,“好了,这个月的俸禄追加一倍。”
两个丫头适时乐开了怀,又听白倾沅吩咐道:“泠鸢,去把我那压箱底的弹弓拿来。”
“弹弓?”
南觅眼见着泠鸢领命下去拿东西,不免好奇,“县主这是?”
白倾沅一手掩着嘴,神神秘秘地说:“我独自出门必备的法宝。”
南觅紧张道:“县主要独自出去?”
“是啊。”白倾沅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末了才想起来什么,转身问向南觅,“你不会,向太后娘娘禀报我的私事吧?”
南觅为难地笑了笑。
白倾沅了然,又问她:“那你都是怎么说的?”
“县主身子不好,日日卧病在榻,足不点地。”
“真乖。”
白倾沅笑着转了回去,见到铜镜中南觅诧异的神情。
“县主都不怀疑奴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吗?”
白倾沅大咧咧道:“不怀疑啊。”
身后的南觅眸中闪着光,透过铜镜与白倾沅对视一眼,郑重跪下:“奴婢定当为县主尽心竭力。”
这一跪,正好叫回来的泠鸢见着了。
她手中拿着弹弓,原本欢快的心情霎时间变得有些诧异。
“县主,这……”
白倾沅叹一口气,“泠鸢,赶紧喊了南觅起来。”
“如果为我尽心竭力之人,都要这样下跪的话,泠鸢早就该跪几百回了,南觅,我信你,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这个。”
白倾沅说着,摇了摇手上的绿松石手串,明眸皓齿,笑得灿烂。
她接过泠鸢手中的弹弓和一袋弹丸,放在手中掂了掂,脸上的笑意愈加明朗。
绿意森森的林间,白倾沅疾步走着,远远地,她就能瞧见林中那遗世独立的小屋。
脚下步伐越走越快,心口的节奏也越发激烈,她每走一步,就距离自己的目标越近一步,离自己的期盼越近一步。
顾言观,那个自她重生后,就一直萦绕在她心口的名字,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见到他了么?
“顾施主,出家并非一时儿戏,人生虽有回头路,却仍该三思,这一月时日,施主可都想明白了?”
顾言观静坐在石凳上,林间清风吹起他鬓间绒发,月白色的衣裳微微浮动,一如他沉寂已久,却又稍起微澜的内心。
他在等什么呢?
他在期待什么呢?
昨日小丘上的动静他不是不知道,他也好奇那是谁。
太后派来的人好容易对他打消了猜忌,已有几日未监视他,即使监视,也不会是这样漏洞百出的场面。
可是还有谁呢?
搭在石桌上的指尖微微点动,耳边似有熟悉的动静响起——
终于,他紧抿的嘴唇稍有开合,唇角扬起一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弧度。
“是。”他说。
而与此同时,一道清亮女声自不远处的石阶上响起。
来人慌慌张张,急急忙忙,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带了饱满的情感,顺着风,钻进住持与顾言观的耳中。
“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