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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雨落流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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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很大,打落了依旧青翠的树叶,落了牧野一肩。
牧野额前的发被雨淋了个透彻,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两旁。他很讨厌这种感觉,但他并没有撩拨起头发,而是任由发梢在雨中凌乱。
他要去追那个人影。
深渊桥是由麻绳和木板建成的桥,下面便是深不见底的河。桥上不能跑,但是牧野不在乎,大步流星往前跑,桥摇摇晃晃,溅起一阵水花,与雨水点下的涟漪一起传远。
雨中,牧野寻着背影跑步往前追,巫槐寻着牧野的背影用眼神往前追。两个人的目光就像是一条无形之间的线,巧妙的联系起了三个人的人生。
他最后还是没能追到那个让他挂念的背影,深渊河远比他想象的更长。但是他确定,那就是顾星宇的背影。
虽然没有看清,虽然没有见到。
他为什么要来这里?他为什么要跑?
牧野呆呆站在雨里。雨水一遍遍洗刷着他的身子。
“怎么了?看你突然跑的这么急。”巫槐打来了伞,“这是在追谁?”
“没有在追谁。”牧野嘴硬不肯说,心里却十分挂念着顾星宇,以至于和巫槐回到补给站时,他还对刚刚的背影心心念念,也全然没有听清巫槐在对自己说些什么。
他已经不关心顾星宇为什么要来这里了。他怕顾星宇淋了雨会生病。顾星宇的体质并不如牧野强壮,淋了这么大的雨,万一生病了怎么办?
“对不起,今天就到这里吧。”牧野向巫槐道了歉,“我得先回去了。”
“雨也小些了,”巫槐是很善解人意的女孩,“去吧,时间不早了。虽然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还是希望你所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
外面的雨几乎已经停了,阳光却没有能从乌云中挣脱出来。牧野看了一眼补给站中的滴水计时器,现在大概已经到下午四点左右。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牧野踏着泥泞的路往家里走去。一路上,他都很担心。他不知道顾星宇现在的状态如何。
推开门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想多了。
家里已经成为了一片白色的海洋。顾星宇坐在地上,四周都是些白白的絮状物,他一手拿着针线,一手拿着布,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反正把家里搞得一团糟。
“啊,你回来了。”顾星宇举起手中的布料晃晃,棉絮漫天飞舞,“我在帮你做枕头呢。”
“做什么?”牧野吐掉飘到自己嘴里的棉絮,指着一地乱象问:“这些东西都是什么?”
“这些是棉花啊。”顾星宇拿起一朵棉花,高举过头顶,要给牧野看,“你看,这些都是我从后山摘来的。”
牧野放心了,这些东西应该不是两个小时内能够搞完的内容。或许在雨中真的是自己看错了。
他坐下来,坐到顾星宇面前,“这种东西我之前好像也见过。不过那时它硬邦邦的,不像现在这样。”
接过棉花捏一捏,软软暖暖,就像顾星宇的脸。
昏黄的烛光盈满整个房间,两个人面对面坐在地上。顾星宇正低着头缝制枕套,牧野就坐在对面,盯着顾星宇的手看。斜斜的烛光把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墙上的顾星宇就像是靠在牧野肩膀上似的。
可这份温情没有持续太久。烛光一闪,影子就发生了变化,顾星宇把针扔开,哎呦叫了一声。
他手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口子,伤口外的血液凝成小小的血珠。
看到顾星宇被针刺伤,牧野的心一下子揪紧。他握住顾星宇的手,想要帮顾星宇看看伤口,顾星宇的手却冰凉的可怕,早已没有了正常人的体温。
牧野带着疑惑抬起头,看向顾星宇。
顾星宇抽出了自己的手,把手上的食指放到嘴里含着,含糊不清地说:“不就是被刺了一下,没有大问题的。”
他的嘴唇还是粉粉嫩嫩,有种欲说还休的纠结与可爱。
“真的没事吗?”牧野小心翼翼试探道,“你的手再给我看看。”
“不用,真的没事。”
“给我看看!”牧野皱起眉头,语气也多了几分严肃。
顾星宇这才不情不愿把手伸向牧野。
确实没有多大的事情,只是被针扎了个小伤口。如果再晚一些,估计都要愈合了。
但牧野还是不想让顾星宇受伤。
“你别做这个了。”牧野松开顾星宇的手,“这个让我来做就行。”
“不可以!”顾星宇抢过已经快要缝好的枕套,“我很快就缝好了,手不会再受伤的。”
他在某些方面总有异于常人的执着。
但在不让他受伤的方面,牧野比他更执着。
“不行,你现在就给我。”牧野说。他没有去抢顾星宇手上的针,因为他怕会再次扎到顾星宇。
但是顾星宇不理牧野,手上缝制的速度不慢反快。匆匆缝制完最后一针后,双手拿起枕头,砸向牧野的胸口。
牧野被顾星宇砸懵了,可是看到顾星宇脸上洋溢的坏笑时,便什么也明白了。他从身下也抄起一个枕头,朝着顾星宇的背后砸去。
“好啊,你居然比我大力!”顾星宇说着斤斤计较的话,笑容却更加灿烂,抡起手中的枕头,要用力拍向牧野,一不小心踩到了没有收拾好的棉花,整个人重心不稳倒向前去。
软软的枕头与软软的顾星宇一起撞进牧野的怀里。牧野张开手,把两者都拥入怀中。棉絮逃出没有缝结实的枕头,夹带着少年心中的矛盾,洋洋洒洒飘了出来。
“啊,烂掉了。”顾星宇撑着牧野的身子站起来,一把夺过开了线的枕头,“今晚得重新缝好了。”
“缝吧,”牧野没有再次阻挠顾星宇。他盘腿坐在棉絮之中,静静等待顾星宇的缝制。
小屋又恢复了安静,两人也恢复了最开始的坐姿。枕头烂的比牧野所想要严重得多,不光是针线,连布料都被撕烂了一大片。
没办法,顾星宇只好重新缝制这个枕套。牧野坐在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和顾星宇搭话。他看得出来,今天顾星宇好像有些累。
他怕顾星宇太困,不小心再被针刺伤。
“小灾星,你去过亚诺吗?”实在不知道和顾星宇扯什么,牧野就和顾星宇扯今天的所见所闻。
顾星宇回答的很不假思索,“没有,那是什么地方?”
“就是部落里的主城。”牧野解释道,“我以前就是在亚诺长大的。我离开家前,院子里还有一颗红豆树。后来到神佑来了,树也砍掉了。”
此时的顾星宇已然困得不轻,连说话都说不利索。他稍稍昂起头,用小奶音问出自己的好奇,“为什么要砍掉?”
牧野没有告诉顾星宇实情。事实上,那颗红豆树是牧缘生前种下的。后来,牧母怕牧野睹物思人,就改种到了其他地方。
但牧野没有这样告诉顾星宇。他说:“因为不好看。”
他说得很不假思索,就像是真的一样。牧野想,越是要撒谎的人说话就越是不假思索,因为所有的借口都早在事先蓄谋已久。
“为什么不好看?”顾星宇有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趋势,“红豆小小的,红红的,一结果就能在枝头连成一片。最重要的是还能吃。”
这算是把牧野问倒了,他从来没有思考过为什么红豆树不好看,只能胡乱杜撰了个内容。
“因为树很高,红豆挂在枝头,我够不着。”
理由是胡诌来的,没有多加思考。牧野甚至没有考虑到自己这个一米八八的大高个明明伸手就能够着枝头。
但他这么说,顾星宇也就将就着听。听完后若有所思点点头,“那说明你还是很喜欢红豆的。”
“为什么?”牧野不明白。
“因为如果你不喜欢红豆的话,就不会想着伸手去够了。如果是不喜欢的东西,那么连小小的试探也不会存在。”
如果不喜欢,那么连试探都显得多余。牧野把这句话藏进心里,没有再在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夜渐渐深了,月光也悄悄从窗外与烛光融为一体。牧野依旧盘腿坐着,有一嘴没一嘴与顾星宇聊天。顾星宇却没有了什么说话的兴致,连搭话都不太想了,只躺靠在牧野腿上,一针一针摆弄自己手上的布料。
“小灾星,小灾星?”不知过了多久,顾星宇手上的动作也渐渐停了下来。牧野低下头,轻声呼喊顾星宇。
看来是已经睡熟了。顾星宇的睫毛很长,搭在眼睑上,就像是个洋娃娃。
牧野轻手将顾星宇手中的针线布料拿开,将顾星宇抱到床上。他知道顾星宇有穿睡衣的习惯,犹豫再三后,还是从行李箱里拿出睡衣,准备给顾星宇换上。
但是当他触摸到顾星宇的肌肤时,他慌神了。
顾星宇的肌肤就像火焰一样滚烫。
恐怕是发烧了。牧野看了看顾星宇。
顾星宇虽然闭着眼睛,但睡得并不安稳。半张脸埋进枕头当中,睫毛却始终抖动,好像想要睁开眼又始终睁不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