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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十章 玉壶光转 ...

  •   “皇上。”含烟仅简单地翻了翻手上的奏折,便抬头道:“既然汉王已经兴兵,那么皇上当务之急应该是乐安吧?”

      “乐安虽称兵强马壮,但其反逆早在爱卿算中,有卿才略布置,朕对汉王之叛的平复倒甚为放心。”

      “皇上这话差了。没有任何人能够保证算无遗策的。虽然臣针对此事已进行过安排部署,但谁又能保得不生变数?此番汉王兴兵,臣已早叮嘱各路主事之人严密监视、及时报告,可现在已经几天了?臣不也是从皇上案头才得知此事?”

      “含烟,说这话是有点怪朕了?”瞻基笑容里有些无奈尴尬:“的确,是朕嘱咐他们把关于此事的奏折都直送御前的,但这应该不是你这次失掉第一时间了解军情机会的直接原因吧?

      含烟秀眉轻扬,探询地望着瞻基。

      “朕原来也很迷惑,一向你都能够早于他人知道各种消息的,可这次,朕的奏折姗姗来迟也就罢了,怎地你也对此一无所知?”瞻基说到此,诚挚地直视着含烟,目光中饱含了信任和依赖:“朕知道,你若真知道了汉王反叛的事,任何理由都不可能阻止你为国操劳的。不过今晨朕终于明白了个中原因:辰时锦衣卫在京城布防的时候,在永定门外不远处找到了一个少年的尸首,拖拉之下却从他的鞋子里发现了一封信。”

      又一张小笺递到含烟手上,一向镇定的她指尖竟也有些颤抖。

      “含烟小妹见字如晤:前日所托之事已查清:神羽和仙翎确已丧命,应是被其信任之人下毒所致。另外,愚兄得到确切消息,汉王已于六月十三日晨兴兵于乐安,并撰讨君檄文,分发各地。如今其势已如水火,而妹前时所布之应对机制,不知为何,竟未能完全启动,望妹早日图之。”

      下面的落款,是凌风二字,而日期,却是昨日。

      “这死去的少年,应该是含烟的亲信吧?”瞻基担忧地凝望着含烟发白的面庞,轻轻伸出一只手去,温柔地握住含烟冰冷的手指。

      “是小婢青青的朋友。”含烟面色戚然,却依然悄悄抽回手指:“这几日臣的两个信鸽无故失踪,这才央他往城外去打探消息,不想竟有此劫。说起来这已是含烟两日以来第三次面对自己身边人的死讯了。含烟无能,妄以为自己的绵薄之力可以回天,却屡屡令他人为含烟枉死。每每思之,颇有精力交瘁之感:竟不知是否真的是自己错了,也许这场斗争中本来就不应该有我的存在?含烟自负一腔热血,到头来竟不知洒于何处!”

      “含烟,快不要如此说了。宫闱内斗,古来如是。你我从小都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难道对这点还参不透吗?再者说来,含烟若为死去的人伤神的话,应该是怨怪那害死他们的人才对啊,怎么反而责怪起自己来了?”

      “皇上说这话的意思?”含烟果然精神一振:“莫不是已经知道这些事情幕后的真凶了?”

      “确切的证据倒还是没有。”瞻基犹豫了下:“朕知道,仅仅凭汉王谋反的时间与上次英国公处密探所指五哥与汉王约定共同举事时间吻合一点,是断不能让含烟相信五哥确有谋逆意向的。当初的朕,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早在朕即位之初,关于五哥的各种说法便甚嚣尘上,是朕把它们一一压了下去。朕与五哥,是自小如一母同胞般一起长大的兄弟,而朕,更是把神武英明的五哥当成偶像一般信奉和崇拜。

      “去年的这个时候,朕在应天听说父皇突然驾崩的消息,一路马不停蹄地赶来,却被拦在了紫禁城外。幸好有众大臣替朕护驾,才得见父皇遗容。当时封锁宫门消息的,就是那个乾清宫的太监叫永华的,事发之后已然畏罪自裁,而这个人却与五哥一向来往亲厚!当然这原也没什么,可据母后所言,父皇之崩,怕是与饮食有关,而当日侍候他饮食起居的太监,正是永华!并且他曾在出事的前一天,恰好曾与五哥的侍从私下会面!”

      瞻基说到此处,顿了顿,见含烟依旧一脸狐疑,便叹口气,续道:“也许你觉得五哥这样做,似乎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可当时你也曾随师傅一起站立朝纲,你该知道,当时若不是我受你恩惠快了一步抵达京城,而众大臣又坚持立嫡不立长的话,这皇位五哥也是很有希望呢。后来,也曾有人告密说,那次朕返京途中遇袭,也是五哥透露口风给汉王知晓的,只是他没有想到会有含烟你来救朕罢了。”

      “皇上,”含烟缓缓踱到窗前:“既然襄王行事早已引起皇上疑虑,为何不早做决断,或杀或放,皇上何尝没有这个能力?为何要等到此刻,又要说些没有真凭实据断断不信的话呢?”

      “可那也是朕的五哥呀!”瞻基凝望着含烟背影,深深叹道:“朕与五哥手足之义,又岂是仓促之间可以割舍的?何况五哥以智计威震边塞,若我早早表现出怀疑来,又岂是他的对手?别的不说,朕的皇妹凤舞不正在他的手中吗?”

      含烟却没有对这话表现出过度的震惊,只淡淡地开口道:“凤舞果然是皇裔?”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瞻基苦涩地笑笑:“不过相信只要不是五哥有意不让你见到凤舞的面容,应该也不难认出凤舞的身份呢。凤舞和朕本是双胞兄妹,却因为后宫争宠,在一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各奔东西。据母后说,本来对方要害的,是我这个男婴,谁知匆忙之中,却把妹妹抱走。这一别就是十几年,朕也是在几个月前才打听到凤舞的下落,而那时的高府,却已经被五哥的人护卫得严严实实。”

      “不过这也是臣不明白的。襄王和汉王等人争夺凤舞,又是什么原由呢?”含烟转过头来,直视着瞻基的双眸。

      瞻基见此,回身从案卷上取过一张卷轴,递在含烟手中,又看着含烟打开细读,方缓缓道:“这就是此次汉王兴兵时分发各地的檄文原件。关于凤舞的部分,说得简直是令人发指!竟然诬蔑朕与凤舞并非先皇所诞,并以此来质疑朕登上皇位的资格!这就是他们控制凤舞的用意了,不过是为了谋逆寻找借口而已!”

      含烟把卷轴再次卷好递回,轻轻笑道:“其实这点皇上倒不必忧虑,这檄文看似头头是道,实则不堪一击。就说文中诬指皇上与凤舞生母郭氏,恰巧臣前些日子曾派人在应天探访,也了解了关于此人的一些消息:郭氏在永乐三年以后根本就不曾离开过应天,而皇上无疑是生在紫禁城内的。何况郭氏本是游走与达官显宦之间的人,相信不久就会有臣子出面为皇上澄清了!”

      “嗯。”瞻基点头:“本来清者自清,朕也并不十分在意的。倒只怕证实了凤舞的皇族身份,那她和五哥的关系,反成笑柄!”

      “二月间太后顺应含烟请求将凤舞嫁入王府,如今想来,应该也有试探的意思吧?难道太后和皇上不怕襄王真的不知道凤舞身份,弄假成真,乱了伦理?”

      “含烟?你不知道?”瞻基惊讶地望着含烟:“你嫁入襄王王府也有几个月了,难道五哥和你圆过房吗?”

      “皇上!”含烟羞红满面,轻轻嗔道。

      “朕没有唐突你的意思。”瞻基见含烟如此,神色之间也有些迷乱,只语速飞快地说道:“不过是听传言说五哥素日所好,唯有龙阳罢了。朕曾遣过一个绝色宫女,以侍女身份跟随五哥从襄阳直到京城。可她百般勾引,都不曾惹得五哥动兴,后来她才证实五哥和一些青年将官来往密切,并曾在襄阳王府之内秘密豢养孪童。”

      “皇上所遣的莫非就是几月前走失的那个叫小鱼的丫头?”含烟听了这许多话,面色反而平静下来。

      “正是。小鱼一直没能得到五哥信任,所以在五哥远征交趾的时候,朕已将她召回。不过也正是因为小鱼,朕才能够多少了解些神秘莫测的五哥,也才敢放心将含烟与皇妹交与他做挂名的夫妻。否则,含烟,你以为你在王府的日子朕能够忍受吗?”

      “皇上!”眼见得瞻基正激情难抑一幅满腹衷曲不吐不快的样子,含烟却忽然截过话头:“皇上的意思含烟已经基本明白。皇上是想告诉含烟襄王谋逆本是蓄谋已久,而皇上对襄王的疑心也不是一朝一夕了,所谓含烟身边的这些人的死,也不过是这场斗争中的牺牲罢了。含烟虽然还是有很多事不很明白,但是一种感觉却是越来越强烈:那就是含烟到底还是不适合这里。这是一场你们兄弟两人的游戏,而含烟又算什么呢?傀儡吗?还是棋子?”

      “你怎么能这样说,含烟!”瞻基伸手攀住含烟衣袖:“你当然是重要的!难道我对你所做的一切,你都看不见吗?我说过愿为你舍弃后宫只要你一人,你却不肯!我又为你设计了女相这样的一个职位,只为了让你尽情施展才华抱负,让你明白,你的世界,应该就在这里,在这高高在上万人敬仰的光环中!我的一片苦心,难道你还是不能明白吗?含烟,难道非要离开我吗?五哥能给你什么?荣华富贵吗?目前的形势下谁胜谁负你还看不出来吗?郎情妾意吗?嫁入王府这些日子你得到了吗?你还可能得到吗?含烟,你永远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瞻基情绪越来越激动,拉住含烟衣袖的手渐渐用力,说到动情处,更是欲将含烟拉入怀中。谁知含烟却在此时拼力一挣,那白色儒裙的长袖便“嗤”地一声裂开,裂帛的声音于空荡荡的文华殿内显得格外刺耳,也让两个人都有了短暂的错愕。

      “启禀万岁!”殿外适时地响起当值太监的高呼:“锦衣卫指挥使吴达求见!”

      “进来吧。”瞻基不及回神,随口应着。可话一出口,又觉情境不妥,忙又对含烟道:“爱卿形象不雅,先往阁中躲避片刻吧?”

      含烟本也尴尬,听见此言,也不回话,抹身便走。刚刚转入内室,殿门已经开启,一个急切而喜悦的男声就这样传来:“恭喜陛下,襄王等人俱已伏罪!”

      听到吴达的话,瞻基的脸色大变,立时转头望去:果然,已入内室的含烟转身而出,面色煞白地伫立在二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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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臣妾只想问问,”含烟又回复了刚入文华殿时的冷静和拒人千里之外的眼神:“不知皇上是否打算将臣妾作为罪臣家眷收监?不然的话,那么臣妾的夫君现在何处,能否允许臣妾前去看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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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含烟你误会了。”瞻基向前探了探身子,似要抓住什么,却又终于放弃。只长叹一声,道:“朕是不是薄情之人你最了解,何况这次面对的是五哥!虽说谋逆大罪本应祸及满门,但终究没有形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朕早已想过了,只要能够确保五哥不再藏有异心,朕完全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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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的意思,是说只要夫君肯交出襄阳封地和军队的指挥权,便肯饶他一死吗?是否需要臣妾转告?抑或劝说?”含烟的语气依旧冷冷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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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含烟!”瞻基叫着含烟名字,还待解释,含烟却又逼问道:“臣妾只求皇上允许我二人再见一次。有些话信与不信,到底也要当面问个明白,就算从此天人永隔,也不枉夫妻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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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瞻基见含烟这样说,却也有些无奈。一回眸间看见吴达还愣住站在门口,便忙使了眼色过去,自己却闪身让过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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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王妃。”吴达果然上前施礼:“这件事实在是王妃错怪皇上了。皇上虽命下官前往襄王府,但只是包围控制,并没有允许臣枉动府中一草一木。而下官到达王府时,却发现府中下人早已先一步走尽,只有襄王爷与王府的总管两人在内,襄王爷见下官到来,自请认罪,甘愿与下官归案等候三法司会审。还是下官劝告襄王爷说皇上并没有将王爷收监的意思他才作罢。如今襄王爷好好地坐在他的王府书房之内,下官也并不敢纵容下属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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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视着吴达躬下去的身子,和他说话间偶一抬头闪露出的鄙视不屑的目光,含烟的目光不觉间竟柔和了许多。她点头示意吴达起来,却依然望着瞻基敛衽道:“臣妾明白。望陛下恩准臣妾回府。”说罢,竟不顾君臣之道,直向殿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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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慢!”瞻基匆忙止住含烟:“爱卿衣着尴尬,披上朕这件披风吧?”说着,将案边一件夜间御寒用的明黄披风双手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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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含烟扭头望望瞻基期盼而又无奈的目光,还有他手中华丽炫目的披风,轻轻笑了笑,语声柔和而决绝地道:“臣妾谢皇上厚爱,皇上的披风太过尊贵,臣妾自知鄙陋,担当不起——”一面说着,手中却用力一扯,将另一只衣袖“嗤”地撕下,随手抛拂于地下:“臣妾面对这种局面,一向有自己的法子。”说着,转身而去。含烟所着白色儒裙本为丝质,如此一撕,倒成了件比甲的样子,衬着里面的浅纹窄袖小袄,竟也别有一番风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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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统领,你要说的就是这些吗?”眼看着含烟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瞻基的口气也变得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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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该死,臣刚完成陛下交给的任务心中高兴,不知道柳王妃也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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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了算了。”瞻基挥挥手:“如果你对刚才所说的话没什么补充的话,就回襄王府办你的正事去吧,朕这里也没什么用得着你的地方。”说着走到案前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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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达应了一声,告退欲走,瞻基却又叫住:“柳王妃回府便叫她回去吧,休要阻拦。你出去时叫个慈宁宫那边的小太监过来,朕想知道知道母后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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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启奏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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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瞻基刚刚打发了慈宁宫的小太监福安回去,站起身子,要趁这没人的时候伸个懒腰,就听见殿外吴达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吴达从没有不经太监传话,自己于殿外高声求见的时候,如此做法,怕是有了什么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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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刚刚柳王妃在宫门外遇袭!”几乎没有等瞻基下旨准入,殿门已被撞开,吴达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刺客已潜入宫内,望皇上及早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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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统领!”瞻基喝道:“还有个锦衣卫指挥使的样子吗?什么话慢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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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吴达镇了镇心神,道:“方才臣领旨往襄王府去,才一出午门,便觉情形不对:侍卫们都站在那里发愣。见了臣,才有几个怕担事的上前禀报。说刚刚几个穿着宫内服饰的人拿了牌子进去了,他们却看着仿佛是在柳王妃的轿子那边伏击王妃的几个带斗笠的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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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击柳王妃?”瞻基目光闪动,不知是惊是怒:“含烟性命如何?可有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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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是幸好王妃发现得早,退了回来,而王妃的侍女也同着一个侠客及时赶到,这才有惊无险。而据说这两个人的武功极高,那些守门侍卫根本无法靠前的刺客,这两个人以少敌多不说,竟迫得其中一名刺客将所携的包袱失落在地。”吴达说着抬起头看了看刚刚松了一口气的皇帝,又道:“侍卫们恰好远远看见:包袱里滚落出来的,居然是一颗女子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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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头?”瞻基失声叫着,手中批阅奏折的朱笔滑落,而面上表情亦瞬时几变,从惊疑到确信,从张惶到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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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柳王妃似乎识得人头的主人,听侍卫说,柳王妃曾手捧人头呼唤什么‘凤舞妹妹’,声音甚是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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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呢?”瞻基的声音明显变得粗嘎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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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刺客就是乘着这情势的变化逃去的,柳王妃一行也很快离开了。臣因为在慈宁宫耽搁了一会儿,到午门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只有侍卫们说的那几个穿着太监服色的人刚刚进去。侍卫们虽觉可疑,可他们都有直入禁宫的金质腰牌,依理侍卫们是无权阻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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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知道了。刺客的事,朕自有安排。如今你且去偏殿休息片刻,朕要一个人清静一会儿。过一柱香的时间你再来侍驾,朕和你一起往襄王府去。”瞻基一通话说下来平静温和,波澜不惊,可在吴达看不见的桌案之上,却有几滴泪水悄悄晕湿了奏折上朱红的御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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