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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乱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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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没来得及压下手指,外面院门“吱呀”一声,凌解春如梦方醒,收回手指,整个人蓦然崩紧。
他暗自后悔方才没问梁洛要个武器防身,一边暗自估算自己贸然出手,到底能有多大的胜算。
抚过他眼睫的指尖还留有一丝余温,被凌解春狠狠抠进掌心。
一只冰凉的手已经扣在了他的颈间。
“殿下。”曹俨在他身后恭声道。
那指骨仿佛铁钳一般箍在他颈间脉搏上,只消沈萧辰一声令下,凌解春今夜便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宁王府。
他心下微凉。
他之前还估量过他若对上曹俨会有几分胜算,现在看来,能有一分便不错了。
怪不得这里的布防敢于如此松懈。
曹俨身上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奇异香气。
这香气如此之熟悉,熟悉到凌解春的心一寸寸沉了下去。
“放了他。”
沈萧辰虚弱道。
曹俨很快便收了手,退后向凌解春躬身一礼:“得罪了,凌公子。”
他一退后,身边那股奇异的香气便没那么明显了。
凌解春又轻轻嗅了嗅,眉尖不由得蹙紧,他几乎已经确定,这是……
他霍然松开沈萧辰的手,起身将桌上那对蜡烛燃了。
灯花爆燃,凌解春才恍然发觉,这房中并无大婚陈设,自己点燃的却是一对龙凤烛。
大概是曹俨刚刚进来时,顺手放在桌上的。
若是如此,那这位大伴的武艺之高,比他的想象的更为可怖。
灯花摇曳,曹俨袖间鼓起,看形状应是个罐子。
“拿来。”凌解春向他伸出手道。
明明身着女子的婚服,面前的小公子生得也是俊秀不凡,可是凌解春此时的神情却不怒自威,隐隐有上位者才有的威仪气势。
明明方才他还在他手中命悬一线。
他还没见过如此不畏死生的人。
这让在宫中摸爬滚打数十年的大监都一时间不知所措。
见曹俨不动,凌解春劈手抓住他的袖口,从他袖中将那瓷罐夺了过来。
武艺高强的大监却抬着手任由他施为,仅仅是因为沈萧辰的视线还一直落在凌解春身上,对发生的这一切视而不见。
他终于可以确认,沈萧辰是真的待凌解春不同。
一个冷冰冰的人即便动了心,寻常人也感受不到温暖。
凌解春掀开盖子,那香气更浓烈了。
他几番确认,心脏仿佛寸寸沉入深渊。
他长在商贾之家,混迹欢场十余载,见多识广,怎么会认不出此物?
他怒不可遏,将那罐子掼到桌上,寒声道:“你们给他用阿芙蓉?”
曹俨默不作声。
他觉得自己的心被纠紧,掐着自己的指骨才能出声,质问道:“你们竟然给他用阿芙蓉?!”
数十年之前,南方曾起过阿芙蓉之祸,沾染此物者无不成瘾,数日不食便思之欲狂。而贩卖此物者亦以低价诱之,贵价养之,最后曾致使无数人倾家荡产,更是引发地方疯狂种植,直至光州一带因种植此物富甲一方,实际上附近诸道州却已经民不聊生,引发了数次叛乱。
光州之乱平定后,朝廷下令焚烧此物,大火连烧三月,光州至今都尚未从离乱中恢复过来。
是以之后阿芙蓉便被朝廷列为禁物,严禁民间种植贩卖。
但此物暴利,又兼有医药之用。香饵之下,必有悬鱼。因而民间亦从未完全禁绝过,到了如今,政令渐弛,市面上已不鲜见。
因而前世凌解春在醉春楼中,不是没见过那些药瘾发作的嫖客。
他脑海中走马灯一般回忆起沈萧辰这一日的状态,这……莫不是阿芙蓉成了瘾?
沈萧辰刚刚出宫建府月余,绝对不会是近日才染上药瘾,他身在宫禁,竟然还敢违背政令私用此物,他是不要前程了,还是不要命了?
他声音颤抖,一时间痛彻心扉。
“给我。”沈萧辰不知何时已经挣扎着起身,半倚在榻边,冷声道。
凌解春转眼去看他。
燃了灯方才看清,他整个人仿佛从水中捞出来一般,漆黑的发丝粘在苍白的脸上,大红的婚服更衬得他脸上一丝血色都无,目光涣散,伸手在空中虚握了一把,无力垂落在一边。
急速喘息着,恨恨地盯着他。
这明显是药瘾发作的迹象。
“不可能。”凌解春低声道。
若是望秋在此,也不会任由他如此糟蹋自己。
他的声音很轻,不知是在怕惊扰了什么。
沈萧辰眼睛又红了。
比他曾见过的还要红。
仿佛那颗泪痣还停在那里,欲滴不滴。
对着面前的凌解春,那深潭一般的眸子,终于多了几分别样的色彩。
仿佛有人投石问路,激起千层骇浪。
饶是这样狼狈不堪,那张脸依然美得惊心动魄,衬着身上和眼角的红,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艳鬼。
凌解春于心不忍,蹲坐在地上,伸手拾起那只手握在手中,柔声安慰他道:“能忍一忍么?”
沈萧辰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张了张嘴,喉间却只不自主地发出嘶鸣声。
凌解春脸色一变,他见过人在窒息也会发生类似的声音,情急之下,伸指向他喉间探了一探。
还好只是肌肉颤栗。
“这东西是会成瘾的。”凌解春一边柔声安慰道,一边想将手指抽回来。
凌解春见过太多人,散尽家财是小事,但整个人的神气都会被吸食殆尽,灯枯油尽而死,那才是最为可怖。
他还这么年轻……
沈萧辰失焦的目光散落在他身上,明明灭灭。
仿佛看见了他,又仿佛没有。
齿间却狠狠地咬了下去。
毫不留情。
凌解春指尖巨痛。
他惊叫一声,眸中都被痛出了几分水色。
忍无可忍之下,刚想伸手去打他,对上他眼尾的那点红,又不由自主地向下,转去扼他的脖颈。
唇齿蓦地松开,凌解春含泪甩了甩被咬出一排齿痕的手指,才发现沈萧辰已经晕过去了。
曹俨急步上前,凌解春却在婚服上慢慢擦了擦指尖的血迹,冷声道:“你出去。”
“凌公子。”曹俨沉吟了片刻,方开口道:“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子……”
“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子?”凌解春转眼看他:“那是何意?难道这阿芙蓉不是打算给他服用的么?”
“是……”曹俨为难道:“……但是……”
“出去。”
沈萧辰已经幽幽转醒,正目光恨恨地盯着凌解春。
凌解春抽了张杌子坐在他身边,转眼对曹俨道:“听到了没?叫你出去。”
曹俨苦笑道:“凌公子莫要为难咱家了。”
沈萧辰眼中浮现怒意,刚想开口,却转又被剧痛攫住,双目瞪大,眼神却渐渐涣散。
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开始抽搐。
凌解春在醉春楼什么阵仗没见过?见怪不怪地用膝下压住他双腿,解开礼服,将中间的一层绸裙撕开,将他手指逐个裹好,防止他挣扎时误伤自己。
“阿芙蓉不能给他用。”他正色对曹俨道:“出去守着罢,我不会对殿下不利。”
曹俨怔忡了片刻,一礼后便慢慢退后。
沈萧辰半阖着眼眸,急速地喘息着,看也没看向他一眼。
房门开阖间,桌上龙凤烛火焰跃动。
凌解春一边熟练地将他束住,一边垂头打量他的神色。
沈萧辰察觉到凌解春视线落下来,唇间微微颤抖,复又狠狠地咬了下去。
唇上很快被他咬出一道血痕。
“喂!”
原来不是针对他,对自己也同样不留情面。
凌解春手忙脚乱地将自己的袖子撕了,团成一团塞到他嘴里。
沈萧辰眼中有怒意,却又无可奈何。
真是楚楚可怜。
凌解春心猿意马,放柔了声音哄道:“乖,听话哥哥给你买糖吃。”
若是平日他这样讲,沈萧辰恐怕要杀了他而后快,而这时听到这话,愤恨的目光却倏地软了下去。
敛下长睫,那神情竟然有些委屈。
凌解春心软得一塌糊涂。
都说双生子相像,不止是长相,或许连口味都一致。
望秋爱吃糖,沈萧辰也应该爱吃糖。
凌解春在他身边坐了一夜,耳边萦绕的全是他不能自抑的低泣。
长夜将尽,一对龙凤烛也堪堪燃至尾声。
红衣凌乱一地,榻上人被红绸红缎牢牢束缚住,动不能动,口中还塞着一段红袖。
沈萧辰大概一辈子都没有这么狼狈过,目光始终一瞬不瞬地望着凌解春。
可是美人即便狼狈还是美人。
凌解春伸手替他理了理凌乱的发丝。
他终于渐渐止住挣扎,慢慢平复下来。
日升月落前,那对龙凤烛终于随着天边朝霞,余焰薄薄而尽。
凌解春心底那隔世尤艳的千盏长明灯,也终于随之熄灭。
他的心仿佛被撕成了两半,一半给了望秋,一半却在为沈萧辰心痛。
原来我就是这么肤浅的一个人。他想,我爱的原来只是这张脸而已。
明知道他是人面兽心,却还是忍不住怜惜。
他在东方渐白的天光下看下沈萧辰。
沈萧辰也在看他。
眸光随着烛光和天光明明灭灭,看不清其中晦暗不明的神色,就显得分外的可怜可爱。
他忍不住伸指抚了抚他眼下伤疤。
“怎么弄的?”凌解春柔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