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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此心未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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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死对头最近十分不对劲。
我们有一个短视频团队,他编剧,我剪辑。
我时常吐槽剧本太离谱,他时常埋怨后期不给力。
我们的日常是这样的。
“《穿成女帝后》为什么把其他三个男配线删掉?”我拍桌。
“有男主就够了。”他继续删删删。
“女帝多几个男宠怎么了?”我按住键盘。
“男主有几位妃子怎么了?”他拍开我的手。
“……女帝!”
“双标。”
“……投票!”
“男主收碗那个镜头为什么不要?”他手按在桌上。
“时长。”
“就两秒。”他抢鼠标。
“预告总共十五秒 !”
不对劲是从某次键盘进水事件开始的。
最近接了个原创剧本,要修改一些内容再拍摄。
某天,只有我们两个人上班。
正当我准备把剧本摔在他脸上的时候,他仿佛后背长了眼睛一样,倏地一蹬将椅子拉远,我只能猝不及防摔在桌子上,打翻了茶杯,而水倒出来,倒在了键盘上。
我:……?
他:……
完了,这什么倒霉日子。我重重叹气声,转过头想表达我的歉意,以及脑子里已经在飞速计算赔完还剩多少钱。
“我给你赔。”
“我给你赔。”
我:?
我顿住,而他已经准备跑路。
缓缓回头,这是我的位置,我的电脑,我的键盘。
该死的陆消,偷改我的视频,还害我键盘进水。
我抓起剧本想扔过去,但一回头,他还在原地。
?什么意思,刚站起来不是要跑?平时不是挺能跑?
但他一手按住额头,一手撑着身后的桌子,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怎么,也没有必要被我吓到这种地步吧,不就准备拿几张纸扔你吗??
我站在原地没动,想看他到底耍什么花样。
可他像一下子身体不舒服了一样,脸色也有点不太好。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办,问:“你不舒服吗?”
他隐忍的身姿顿了一下,抬眼看着我,但我感觉他看我这一眼之后更不舒服了。看着他马上要倒下去的样子,我急忙上前扶住他,而他在我抓紧我的手臂后,重重倒在我身上。
我一下子慌了,“我、我给你打120……”
他好像得用很大劲儿才抬起一只手,从我背后环住我,说话声音都颤抖着,“没事。”
啊你都这样了,我还是伸手去够桌上的手机。
可却被拦下来,他两只手都紧紧环住我,我感觉他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我有些痛,轻微挣扎了下,他松开了些许,带着颤音,说:“对不起……我休息会儿。”
我扶着他坐下,目光探寻问真的不需要去医院吗。他对我摇摇头,而后一直低着头坐着,却没有松开我的手。
我想可能是巨大的疼痛让他有些害怕,需要人陪伴,我秉持着人道主义精神,一直坐在他身边,任由他拉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抬起头看向我,我见他好多了,准备起身给他倒水。只是感觉手还被他拉着,于是我晃了晃手臂示意他,他这才松开。只是红了一片,他很是愧疚的样子。
我倒了水后却不见他,再过了会儿他从另一边走过来,有些气喘吁吁的,手上拿着附近药店的袋子。
我以为他是买他自己的药,正准备接过袋子帮他打开,他却拿出了涂抹的药,拍了拍椅子示意我坐下。
好吧,买都买了,涂一下也没事吧。
我拿药,可是没想到他拿起了棉签,好像要帮我涂药。
我直接愧疚加倍。
“那个,我没事的,不用,我自己来吧。”
他仿佛没听见。我手臂一凉,药膏已经到了我手上,我才叹口气接受了。
我见他快涂完了,还是开口道:“我没事的,但是你真的没事吗?都怪我,如果我不拿剧本要砸你的话,也不会这样了。”
我越说越愧疚,甚至最后发起了誓:“我保证以后不和你作对了,我发誓,你写的剧本就是最好的,谁也不能改……”
他可能也觉得好笑,我听见他笑了声。并且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丢了棉签,直接用手轻柔地帮缓解不适。
我没再说话,他松了手,我也就打算继续上班。
刚坐好,背后传来声:“贺嫣?”
“啊?”
转过身见他对我笑。
我真的很怕他把脑子痛坏了。可我没说,毕竟刚刚才发过誓。
我敲起键盘,沾到水才“哎“了声,猛然意识到刚刚泼了水。
“赔给你,是我不应该坐你位置。”陆消的声音还有些哑,他摸摸鼻子,有点心虚的样子。
我一下我就有点气势不足,好像我欺负他的样子。我看了眼键盘,“算了,是我自己弄的。不关你的事。”
也许我的语气过于颓丧,他走过来,俯在桌上方,拔掉线。而这样的姿势,又恰好将我一只手臂圈住,像……像我挽着他似的。
我收回手,他看我眼,先擦了桌子,纸巾扔进我身后的垃圾桶后收回手时,拍了下我的后脑勺。
刚刚太不舒服现在还有些手脚失灵,我想。于是没计较他。
“说了赔给你。”
我:“你这什么霸总发言?”
下班时,我见他打通了朋友的电话说去医院后才回家。
当天晚上我的动态如下。
“x块以下没有好键盘,不服来辩。”
第二天上班,新键盘在我桌上。
我看了眼陆消的位置,他人不在。我摸摸键盘,搜了下价格,也没有很便宜,也没有很贵。
正当我在想直接转账还是其他的时候,领导来了,身后跟着陆消和一个陌生女人。
赶紧打开电脑假装工作。然后偷偷抬头瞄一眼——这就瞄到陆消往这边看。
我拳头握到一半发现手里键盘还是他买的,只能狠狠忍下,哼了声才不再关注那边。
自然没有看到陆消脸上一瞬而逝的笑意。
然后听到领导叫我。
我就知道他本性不改。我微笑过去,在心里狠狠骂他,不就是摸鱼偷听吗,这也要告状?
“小学生。”我没发声,在领导看不见的角度对着陆消做出口型。
他挑眉,也无声对我做口型,“扣工资。”
打工人对工资这个词还是很敏感的,我下意识看向领导。还好,她还在和那位女士交谈,没有要说我上班摸鱼的意思。
等聊完,领导对我和陆消说,要我们去跟一个组。也是小成本,小制作,而这位女士和领导是朋友,所以帮个忙。
“这是贺嫣。”领导和女士介绍着。
一阵寒暄后,说明天就进组。
“这么快?”我问。
她看了眼陆消,笑眯眯地说:“趁着天气好嘛。”
然后就进组了。
然后女二和男二就罢演了。
然后我和陆消就成了女二和男二。
我直呼好家伙。
陆消的剧本都不敢这么写。
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中,我站在原地,拿着手机查找着,我在确定一件事。
世界上真的没有一本名为《当社畜成为十八线演员后爆红》的书吗?
我真的是贺嫣吗,我是真人而不是一个角色吗,我所在的世界是真的而不是虚构的吗。
我在发愣,陆消看着我发愣。
今天还没有我们的戏份,于是我俩就打打杂。
旁边的小姐妹闲话:“我觉得女主好好看!”
“啊对对对,男主感觉有点……”
“啊我觉得男主也挺不错的。”
我实在很想参与,“我觉得……”大家齐刷刷看着我。
然后我就闭嘴了,尴尬打哈哈:“我觉得今天盒饭挺不错的。哈哈。”
陆消在一旁投来疑惑的目光,好像没来得及问什么,就喊人工作了。
晚上没什么事,但拍摄地风景还挺好,有个湖,我就坐湖边吹吹风。
陆消坐我边上欲言又止。
我:“看你表情今晚不是你把我推下去就是我把你推下去。”
陆消:“……”
我觉得我笑话讲得不错,但是只有我一个人笑。陆消倒是笑不出来,他语气有些惨淡,问:“你想当演员吗?想出名?”
我偏头瞥了眼他,有点迷惑地轻轻摇了摇头。我其实想问他怎么突然转了性子,但他问我这么个问题,我竟然有些生气。
不想理他。
但他好像松了口气,表情轻松了一些,甚至笑了一下,说:“你把我推下去吧。我……对不起。”
那边不知道为什么安静下来许多,或许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这下子他的话没有办法被掩盖,我也没有办法把话丢到湖里去。
但是可以把他丢到湖里去啊。
我猛地笑出声,陆消被我吓一大跳。
世界上有没有一本书叫做《当社畜成为十八线演员后爆红》我不知道,但我恐怕有计划写本书叫《和死对头较劲的日子》。
我看着眼前这个人,他似乎对我有一些别样的心思,他将其称之为爱。
他永远一身玄衣,伴我左右,为我挡风,遮雨,烤红薯。
“……!”谁说无心之人就不能喜欢烤红薯了!我喜欢烤红薯我也不会喜欢他。咦,我怎么会思虑起这样的事了?我明明没有心的。
思及此处,我有些不可置信,我不敢追问答案,可还是看向他的眼睛。
却猝不及防撞入一双深情桃花眼,此刻漾出水光,眼尾还有一颗泪痣。化妆师给他化的,符合人设。
我听见导演喊卡,从陆消手中抽回我的手,装作自然地转了转身,有些不敢看他。
他的演技太好,眼底好像真的有爱而不得的深情与哀怨,一副很是受伤的样子,恍惚间我还以为我亏欠他好几百年的爱意。
女二是无心之人,而男二一开始以为她欲擒故纵,而后自我攻略。
这场戏是男二撕开幕布直面内心——原来她从未爱过。
有时候他也会想,她真的不爱吗?入凉后煎的药,院周围种的竹,除夕夜的烟花,当真只有新年安康,而没有生辰快乐吗。那么这个孩子呢,捡来的孩子由两个人一起养着,就好像他们自己的孩子一样。
只是他马上就会死去。
我抱着那个孩子,小朋友演得很好,虚弱得马上要死了身体还能颤抖。咦,这么一说好像是我在抖?
小朋友缩在我怀里,偷摸睁开只眼看我,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尽数落在他的面颊。
还好没有笑出来。
我用力抱紧孩子,没有哭出声来,却有种隐忍不发的痛苦。
他见我如此模样,伸了手来抱我,语气里有同等的痛惜与安慰,“不要伤心……我们还会有的。”
我陡然推开他,语气里有未知的诧异与怀疑,“什么时候改的台词?”
男二女二戏份不多,却也算不错。是即使你无法了解我的心,我仍然爱你。是即使我没有心,你仍然可以将我的爱意唤醒。这场戏完,就只剩下最后一场。二人在最终时刻明了心意,而后被箭射死。
远处数只箭破风而来,钉住了我的裙角。他迅速扯裂那块布,紧紧拉着我往前跑。
倒下过,受伤过,不甘过,怕过,失去过,却没有放弃过。
他一直紧紧拉着我,要带我走出去。
再一只箭射中他,我这时好像懂了什么,或许我该说爱他。
正好他也问我。
有马蹄声荡起,又一只箭擦脸而过。他俯身过来,问:“你喜欢我吗,贺嫣。”
我睁大眼睛看他,虽不得不承认,可眼下戏份还没结束。
男二拉着女二继续逃命,而陆消急切需要我的答案。
众人将我们逼停在悬崖边,陆消紧紧拉着我的手,不断地往悬崖后退。
我看他是存心想要我们两个人坠崖。
这一瞬我的一颗心沉了下去。我好像预知了什么,我知道我的回答代表什么。
可我说:“喜欢。”
我们化为破风而来的箭,从悬崖边上直直坠了下去。
好像不是医院。这地方我既熟悉又好像很久未见。
陆消在我身边,见我睁开眼睛,他颓丧痛恨的表情有所缓解,转而带了些期待,“贺嫣?”
我张了张嘴想回答他,但意识又被拉入什么地方,沉重倦意袭来。
别睡呀,我得应他一声啊。
可是有心无力,我再次昏睡。
但很快能睁开眼,却看到进了水的键盘。
怎么回事?
“陆消?”我试着喊了一句。却发现我无法出声。我的手脚都不受控制,我无法做出什么动作,好像我不是真的人,而只能旁观。
画面陡然一转,屋里有些暗,关了灯。我正不明原因,眼前突然亮起些光。
是烛火。
陆消捧着蛋糕,他怎么突然成熟了许多?我走过去,给他一个拥抱。低头吹灭蜡烛,才发现上面有字。
数字30。
可我哪有三十岁?
我正想问问,眼前蛋糕忽然扭曲,甜软香气消失,消毒水的气味充满我的鼻腔。
医院。
脑海里突然涌出医生无能为力摇头的画面,重复播放,重复刺激着我。
什么?谁出事了?
强忍头疼,我撑着身体要站起来,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抓住我,虽然他也在颤抖着,强忍着。
陆消拥住我,不断抚着我的后背,他不想我太难过,可他也无法说些什么。
这也是……他的孩子。
视线中白色消失,再睁眼,我躺在床上。
明明也没有到老,怎么哭得像我活不了了?
我想伸手,可是没有力气。陆消的眼泪默默地,隐忍地,不断地往下掉。我接不住。
我的心有点疼。
啧,我死这么早。
眼睛不受控制地闭上了,身体沉重得像是阎王亲自把我往底下拉。
意识彻底消逝前,我听见他说,“等我。”
我醒来了。
明明死的很早,怎么像很长很长的一生呢。在那一生死去后,陆消怎么办呀。
进剧组演戏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算了,不去想,等会儿问问他。
外面阳光已经照进来,可我想出去晒晒太阳。起身时把什么碰倒在地,好多字,捡起来看看。
2680年,你陷入昏迷。
2680年,第一次进入回溯机器,没有见到你。因技术不稳定,重伤。
2680年,第二次进入回溯机器,没有见到你。因技术不稳定,重伤。
……
2683年,技术成熟,再次进入回溯机器,像以前那样把你键盘弄坏了。
与你度过很好的一生……没有带回你。
贺嫣,有时我觉得,你会不会不想回来?如果留在那边,你能好好过一生,也有我陪着你。
贺嫣,原来需要两个人一起死掉才能回来,你会愿意吗?其实我有点怕。不过我还是陪着你。
2684年,再次进入回溯机器,
后面没有写完。
想来你也很累,昨夜我又陷入梦境,把你吓坏了。
我拿起笔,要补上两句。
窗帘被拉开,光直直落在我眼前,纸上,很晃眼。
“贺嫣?”
你声音好哑,累了吧。怎么还有点哭腔?
陆消……然而我一时语塞,“你把我带回来了”“我回来了”到底该说哪句话和你相认呢?
我想了想,说:“陆消,为什么乱改台词?编剧就了不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