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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悠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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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州路,凌霄城,杏花巷。
一座杏花林,一排古风古朴的院子 。
如今正是杏花开放的时节,其中一间院子的杏花树下,一桌,一炉,两凳,两人对坐,沏着清茶,墨绿色的紫檀小叶美人在茶水中浮沉,茶色氤氲。
美人素手芊芊,滚水温具,檀木点茶 ,癸水如注,茶汤一点点变得澄明,挽起大袖,素手轻扬 ,奉茶于对坐之人。
那人执起茶杯,轻抿一口,并起食指与中指,轻敲桌面 ,点头 :“大善。”
也赢得美人一笑。
正是明染和顾九瑶。
看完刘知义送来的密信,顾九瑶并没有动摇对石崇焕的信任。
她给刘知义回信,先赞了他办事缜密,而后写道,石崇焕此事,不如暂缓七日,她打算自行探查一番,七日之后再下决议。
信中没有提到的是,她已决意不管如何,她一定要来云州一探究竟。
石崇焕并不是顾九瑶普通的左膀右臂。
事实上,顾九瑶一直觉得,咸丰商会能够那么顺利的组建起来,绝对是少不了石崇焕这样的贡献的。她也曾经复盘过当年创办咸丰商会,事实上,没有一个人比得上石崇焕,石崇焕就是顾九瑶最好的选择。
五年来,两人相互扶持,确实有明君遇良臣的惺惺相惜,也有朋友之间重义轻利的打动。
顾九瑶愿意相信石崇焕,事实上,这正是他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毕竟那样令人眼热的财富,如果不是完全信任,顾九瑶是不可能轻易托付的。而石崇焕也从来没有让顾九瑶失望过,虽然顾九瑶没有有意探查过,但除了一开始咸通商行尚未成熟的那一年,每年她兴修大曜各项基础设施、兴办学校的庞大开支,几乎从来没有因为钱粮不足而停止。
甚至,因为基建是个无底洞 ,顾九瑶要要填的窟窿也越来越大。
顾九瑶估算着咸通商行的经营能力,递给石崇焕下一年的开支预算的报表来越发大胆,有时甚至能把石崇焕吓一个跳。
大部分时候,石崇焕一接到这笔数额巨大的报表,就会进宫诉苦 ,拍着胸脯说做不到,然后期期艾艾的诉苦 ,问顾九瑶能不能稍稍宽限一些 。
那副可怜的样子 ,任谁见到了都以为顾九瑶是狠狠地压榨了他 ,见之不得不恻然。
但是,真正到下一年,石崇焕却能真的交出那一大笔开支,填上账目的空虚 。
即使上一年里,他为此几乎是殚精竭虑,兢兢业业,扣光了每一处可用的铜板。
那个曾经挥金如土、千金买笑的石公子的模样一点都无,反而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为了一点点银两,在账面上毫厘必究。然后在年终的时候,又毫不藏私的将拿出那一笔堪称巨额的预算充入国库,用作下一年的基建开支。
有一次君臣二人对谈的时候,石崇焕还笑称,要是没有顾九瑶的压力,他绝不可能那样为了多扣一枚铜板而四处奔波,然后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将咸通商会发展成现在这番模样。
商行的发展历程几乎每一处都留有石崇焕的心血。过去几年石崇焕既是顾九瑶臣子,更是她信任的好友。
顾九瑶做不出也不可能就这样将石崇焕盖棺定罪,关押入狱的事。
这未免太寒人心。
顾九瑶是信任石崇焕的。除非信任被打破,否则,顾九瑶愿意相信他。
一念既起,顾九瑶便与明染来到了云州。有着明染的缩地成寸的神通,来回不过一瞬之间。
倒是令顾九瑶没想到的是,明染竟然在云州也有如此一座宅院。
古色古香,美轮美奂。
这片美好的安静连鸟鸣都没有,似乎谁也不忍心打破。
不对,还是有人的。
“我不!”仅仅隔着一道红石的砖墙,隔壁同样的杏花院子里有小孩大声叫道。
“有点吵。”明染皱眉。
确实,随着脚步声渐近,隔隔朦朦胧胧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我不去上课,我不去上课。”
“听阿娘的,今天跟林先生去上一节课吧。林先生昨天又跟阿娘抱怨,说你又去外面玩儿,不肯去上课。”穿着杏色襦裙的中年美妇面色无奈,颇有些苦口婆心。
“不嘛,阿娘,就饶了我这一次吧~”男孩儿挽着母亲的手臂,拖长的声音撒娇。
听着隔壁的明染直打激灵。
明染面上如沐春风,心下对着隔壁那个叫做孔维的少年翻了个白眼。
又来了…
不就是不想读书、想当剑客那点破事吗?
整天在隔壁院子嚷嚷,声音又大,打扰他和瑶瑶之间的亲密对话。
真是可恶。
天知道顾九瑶如果能够知道明染心中所想,会是什么表情。
要知道,刚才顾九瑶和明染虽然喝茶聊着天,但却是在正儿八经的谈论此次的云洲案,可真不是在谈情说爱。
也得亏明染陶醉其中了。
刚才顾九瑶确实是在和明染讨论云洲案的。
这次云洲案作案者十分狡猾,也有耐心,更可怕的是,与石崇焕似乎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刘知义抽丝剥茧,把最下一层的线人作为鱼饵,吊上了一只比一只更大的鱼。
石德。
就是云州案里刘知义捉出的最大的那条鱼。
石德是云州石家现任的族长。刘知义正式查出云州案实际上由他主持,所以几日前,将石德从石府请到他的监察史驻所做客。
但密件里,刘知义十分惭愧的请罪,石德已经死了,不明不白,原因不知。也正是因为如此,刘知义才那么急切的想让顾九瑶收押石崇焕。在他看来,这就是石崇焕想要封口石德才做出的事,除了石崇焕,也很难再有别人能有手段和势力让石德这样死的悄无声息,不知不觉了。
石德死了,线索也就这样断了。
顾九瑶直觉以为,目前解开谜团最大的线索就在石德身上。
石德是云州目前离□□案最近的一个人,是必须得去接触的人。
而现在,多亏明染的神通,离顾九瑶收到刘知义密件不过一个下午,现在就先去监察室驻所,也多有不便。
“得去石府一趟。”顾九瑶拍板。
“嗯嗯!”
去石府得先易容。
顾九瑶和明染的相貌都太过惹眼,再加上身份特殊,去石府一趟虽是潜行,但如果得顺势露面结果却被撞见身份也弄巧成拙。
这个时候,就有明染的大显身手了。
他给顾九瑶绑上男子发髻,换上玄色金边长袍,用影粉为顾九瑶打出喉结,又将顾九瑶长而曲的眼线拉直,眉毛画粗,脸上不过打了几笔,脸型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幅模样。
活脱脱一个风流美公子。
顾九瑶啧啧称奇。
明染还不满意,托腮端详一会儿,又从兜里拿出一副墨色镶金的折扇放心顾九瑶手里,审视了一番,这才满意地点头。
至于自己,明染把自己打扮成一个病弱的玉面书生的模样,穿着白衣大袍,和顾九瑶凑成一对,即使这是去查案。
顾九瑶和明染整顿好了准备出发,那边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刚才隔壁院子可一直热闹着呢。
“娘,你就放我出去吧。林先生讲的东西都很简单,我用在家的时间学一下就好了,根本没有必要整天待在学堂。儿子我的水平你还不知道吗。”
这倒是实话,孔维是出了名的机敏。即使上课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追逐他的江湖侠气,最后考起试来还总是能够拿班上的头名。
这也是孔凡为什么干脆就对他听之任之,而林先生则对这样一个好好的苗子却整天荒废更是恨铁不成钢,这才隔三差五的跟云阿杏告小状。
云阿杏不吃他这一套。
这孩子机灵,逃课的理由他能给自己找出一千条一万条,而且又会撒娇,如果真的听入耳了,没准会觉得他逃课逃的很有道理。
“最后一天。这个礼拜再有下次,整个月都把你关在房子里温书。”云阿杏板着脸。
“只要一天就好了。阿娘万岁!”孔维欢呼雀跃。
少年稚气的声音从院子的上空回答。惊起了倚着红墙生长的杏花树的两只飞雀,也让隔壁院子仅仅一墙之隔的顾九瑶会心一笑。
“旁边的一家人倒是挺热闹。这个孩子也挺有趣。”顾九瑶回身插门的空档调笑道。
不想读书的孩子不管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有。但不想读书想去当侠客的孩子也算稀奇,有这样开明的家长则更稀奇了。
云阿杏是杏花巷有名的有福之人。自小家庭顺遂,找的相公也和善,并且从未纳妾,而且也是儿女双全,和乐至极。
大女儿早早的嫁出去,寻的也是个好人家。只是小儿子,实在是调皮了些,让她头痛。不像他爹能通四书五经,甚至中了进士,在云州路主城凌霄城里也能当个师爷,也不像他姐,乖乖巧巧,听话肯读书。
整天文学剑啊枪啊药之类的,最大的梦想竟然是去江湖当一个剑客。这傻孩子,剑客哪有这么好当的,真让他吃两年苦,肯定就再也不想这个想法了。
云阿杏和孩子他爹孔凡都连番劝过孔维,这个年纪还是读书要紧,将来中了科举,还是光宗耀祖的事儿呢,如果真想当个剑客,中了科举之后再说也不迟。
可这孩子就是不听劝,脑子里被江湖刀光剑影的奇闻异事给塞满了,说什么男儿成名要趁早,不可虚度光阴。
云阿杏的相公孔凡本就是城中的师爷,地位高事情又多,好几次劝他都不管用就想把这不省心的孩子给赶出家门,让他好好在江湖上混这么一段时间,不如意了自然就会回来。
孔凡几次都被云阿杏拦住了。
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除了想当剑客这一件傻事儿,自然是看哪哪好。
她怎么舍得他去外头吃苦呢。云阿杏不让相公那样冷眼对孔维,孔凡干脆就懒得管孔维了。
反正自己家的儿子也就这样,光宗耀祖是不指望他了,只要别在外头给他找事他就阿弥陀佛了。只要私塾的林先生不找他告状,孔凡干脆就对孔维听之任之了。
孔维没了古板父亲的管教,就像笼子中的鸟被放进了树林,更是无法无天。
五天的私塾课,他竟然已经缺了三天,也怪不得林先生找云阿杏告状。
才刚刚松了口,这孩子就一溜烟不见了。
“这孩子。”云阿杏微笑,无奈地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