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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橄榄树·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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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杯不醉的宋痞子醉了。红的,白的,黄的,那个店有的酒全被他喝了。喝到后来,邓伟按住他的手,说:“别喝了。”
“没事儿,爷请客。”宋元挪开邓伟的手,将杯中无色有味的酒一口吞了。
“出什么事儿了?”邓伟皱眉看着自斟自饮的宋元。
宋痞子不是会借酒浇愁的人,要是郁闷坏了,他大概会一声不吭拔腿就走,消失一段时间,回来就恢复正常了。能郁闷到他的事儿也不多,顶多就是考试。
他会借酒浇愁,说明他现在不能走。
“没事儿,爷快活。”宋元举杯,对杯中空无一滴的邓伟说,“干。”
“谁跟你干。”邓伟把酒杯从他嘴边拨开,泼了一地,“别喝了,再喝该死人了。”
宋元放下酒杯,怔怔地看着邓伟。
“说吧,怎么了?”邓伟叹口气。
宋元垂下头,说:“邓伟,人儿要都像你,该多好。”
哥们儿就是哥们儿,没有约定,没有束缚,需要的时候会来,不需要的时候不会在眼前。偶尔会想起,却干扰不到各自生活。
如果这样才是哥们儿的话,商周算是什么?
不管需要不需要,永远不会遗弃他的哥们儿?
他从前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在心中,偶尔,会自私地觉得这样也很不错。
那么,假如真的有一天,商周不在身边了呢?
宋元的话让邓伟很不自在,喝道:“抽嘛风呢?”
“邓伟,你要是死了,我一定会很伤心。”宋元看着空空的白酒瓶子,说。
“咒我?”邓伟越发不自在了。
“但我一定不会想忘记你。”
如果只是哥们儿的话,怎么会有那种试图忘记的疼痛呢?
那种疼痛,到底是什么时候产生的?
只要想一想,就会胸口发紧。
如果不去想,就会忐忑不安。
听见了不去想象,还可以当作玩笑过去;看见了就算不去想象,也开始无端烦躁。
邓伟扶着烂醉的宋元往学校里走时,问他:“你是不是真心喜欢上哪个妞儿啦?”
宋元应了声嗯。
邓伟说:“报应啦?人儿不要你?”
宋元应了声嗯。
邓伟说:“宋元,如果你不要约定,你就没办法绑住任何人,就算有时候你终于想绑了。”
宋元靠在邓伟身上,嘻嘻笑道:“伟哥,你什么时候学了哲学?”
“跟你说真心话呢,好心当成驴肝肺。”
“邓伟,你说我这样能当医生吗?”宋元抬头看着那几株发了芽的光秃秃的木兰树。
“怎么不能了?医院里多的是你这种渣滓。”
“可是邓伟,我不想做渣滓过一辈子。”
邓伟停下脚步,看着宋元。
宋元苦笑了一下。
邓伟说:“痞子,你想多了。跟一般人一样,就可以了。”
宋元说:“是吗?”
邓伟拍拍他的肩,说:“合群一点儿。谁活着不是在同流合污?”
宋元笑道:“你这是玩摇滚的吗?”
“摇滚不过是音乐。医生不过是职业。你想多了。”
在主校道接近拐弯儿的时候,宋元开始呕吐。扶着深深刻着“攀登”两个字的石碑,在神圣医学院的记号下,吐得一片狼藉。
他怎样才能避免成为渣滓呢?
年少的时候,他曾经深深地崇拜着那样的师父,那样的科本。师父曾经对他说,所谓的人世,所谓的社会,不过就是在肮脏大人的手中被越揉越黑的东西,杀了许多人的恶人成为了万人景仰的救世主,没有能力的良善之辈只能坐以待毙;本来应该伸张正义的警察和匪人勾结,欺压一方,本来应该被制裁的恶人,只要有权,只要有钱,就可以逍遥法外;有人会因为贫穷看不起病而夭折,有人却可以富有到让宠物活到天年,医院里的机器宁愿生锈,也不愿给没有钱的人使用。
那时的他觉得假如把这样的愤怒呐喊出来,觉得应该让人听见,觉得应该有人可以醒悟。觉得等到自己长大了,一定有能力改变这样的世界。
这样说着的师父,为什么只是沉溺在毒品当中,为什么还会去计较一张唱片,做出了那样的事情?为什么到最后,那样不负责任地死去了?
而所谓从容燃烧的科本,不过只是个抑郁症患者。不过只是个病人。
自己都生病了,如何去拯救他人?
曾经多么痛恨“肮脏”这两个字的自己,不知弄脏了多少女孩子的心,把自己也弄得狼狈不堪。
曾经以为哪怕是力量再微薄,哪怕无力改变世界,学了医的他,至少可以挽救琴真。
世界不是用来改变的,人生不是用来拯救的。
他一直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他只知道,世界需要改变,人生需要拯救,而他无力做到罢了。
商周,假如不是为了拯救我,你为什么一直不离开?
身旁递过一张手帕,宋元接过来,擦着唇角。
邓伟这厮,竟然还用手帕么?
宋元抬头,就看见洁白的路灯下,商周站在他身边,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邓伟站在稍远的地方。
商周搀扶着宋元,三人开始往回走。
邓伟问:“你怎么也出来了?”
商周说:“随便走走。”
早春的小雨飘了下来,春天的雨,真冷。
“我说了是倒春寒吧?”宋元说。
“随你高兴。”商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