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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踏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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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未曾沾衣,草色尚能遥看。初春的温婉和清新,刚在林中路边蠢蠢欲动,便被哒哒的马蹄声踏碎。
林间小道上,两匹马一前一后踏着尘烟。马是好马,其中一匹通体黑亮,无一根杂毛,唯有四蹄雪白,乃是关外名驹“乌云踏雪”。零七骑着这匹良驹,纵马小道,时刻注意着四周异动。
刘鸿隐在他身后两尺。所骑的,却是一匹并无名气的健马。虽也是毛色顺纯,但比起那关外名驹,却明显有了劣势。
两匹马的速度都不算慢,然终究是乌云踏雪略胜一筹。零七再如何控制缰绳,仍是一路走在刘鸿隐前面。他初时还有些忐忑,毕竟下属一路走在主人前面,是为不恭。后来见王爷神情自然,无甚意见,便也宽了心,权当在为主人开路。
刘鸿隐走在后面,他坐下不如零七的乌云踏雪,却不着急。不紧不慢跟着前面那人,一路上看着他挥鞭勒缰,干净利落的马上风姿,倒也生出几分满意。
那日早晨,零七回到千山,不过被罚了百鞭,又跪着反省了半日。除了被反拧双臂吊起来和剥去上衣时所引发的不愉快记忆外,其他也并不十分难熬。左右不过是些被罚惯的项目。受完了,主人让去休息,他也就自己回去休息了。
不料半夜便被唤起,有人牵了这乌云踏雪来,吩咐他趁夜出发,前往七星岭。他从王府侧门出去,那惯穿绸缎锦袍的人只着了普通的青色粗布袍子,牵了一匹明显劣于乌云踏雪的马,背对着等他。
两人一路从淮南郡出来,向西南方向而去,为的自然是那七星岭的伯照图谱。千山传来的消息,秦飞扬一行走的是赣湘一线,他们便走鄂湘一线。迟了这么些天出发,再适当绕些路,已完完全全避开秦飞扬的人。
零七刚受了分筋错骨和鞭刑,又纵马奔波,路上全神戒备亦是紧张地绷紧了身体,一连几日下来,背上鞭伤不见好转,反而反复磨蹭裂开,日日出血。
他倒并不在意,刘鸿隐在后面看了那日日湿透变色的黑衣,心中却是一动再动,便喊住前方的人:“本王累了,在前面找个地方住下休息。”声音中的一丝温和和不忍,连自己也未曾注意。
零七除了戒备四周,便在心中想着如何为主人拿到图谱,自然也未注意到。听到命令,便应了声是:“前方六里有个镇子,十五里有座小城,主人想在何处休息?”
“近的便好。”
二人纵马来到小镇上投宿,却不想那“只剩一间”之事竟毫无预兆地发生了。
小二满脸堆笑地解释着:“我们镇地方小,就这一家客栈,房间也不多。这春来天暖的,出来走动的人多了,屋子实在不够。您二位都是男人,要不将就一晚?”
零七却是面无表情,从袖中又摸出一锭银子:“我家公子住不惯。去问问头间上房的客人,我家公子愿用五倍价格,请他让出房间。”
“房间已经定下来了,小店也不能做这欺客之……”
“十倍。”声音由冷淡变成了冷峻。
“这……这……”小二见说不通这位拎着剑的大爷,又怕他滋事,急得抓耳挠腮。
刘鸿隐抱着胸,在旁悠悠然看着自家暗卫一副“不给房间就掀了你们店”的模样,又见那小二急得快哭了,觉得好笑,终是缓缓开了口:“一间便一间吧。晚饭送到房里来,屋子不够,晚饭可要上点心。”
“好好……好嘞,没问题!绝对是小店最拿手的好菜!”小二见两人中管事的那位松了口,慌不迭地把两位大爷送到房间,免得他们一时不开心,砸了店面。
见小二说了些好话,慌慌忙忙退出去关了门,零七才回头来,为刘鸿隐倒了茶水。
“以前出任务……也是用那种方式解决问题?”刘鸿隐看着站在离自己半丈以外的人,忍不住笑着开口。
听出主人语中的笑意,零七也少了几分紧张:“属下出任务时不住客栈。”
“哦,本王还当也是千山里教的。”
明知是玩笑,零七还是扁了扁嘴,似乎略带一丝委屈,喃喃道:“主人身份特殊……这间屋子略显简陋。”
嗬,还敢委屈了!刘鸿隐心情大好,把玩着手里的粗制茶杯,似笑非笑地看向他,“还知道身份……那为何你的乌云踏雪一直走在本王前面呢?”
听出那人是开着玩笑故意为难人,零七干脆原地跪了:“属下无能,控制不住良驹,请主人恕罪。”
刘鸿隐终是笑了,不忍再折腾,抬手让他起来:“这匹马虽不是盛名在外的宝马,脚程亦是不差。本王坐骑赤兔胭脂兽特征太过明显,不宜带出。”
顿了顿,又问:“你可知这乌云踏雪的来历?
零七颔首道:“是。乌云踏雪是关外名种,因通体毛色黑亮,而四蹄雪白得名。昔蜀国虎将张翼德的坐骑,便也是这乌云踏雪一种。”
刘鸿隐似是满意点头:“可知张翼德那匹踏雪,叫作什么名字?”
“王追……”零七本是低着头答话,心中忽而一亮。王追,极是霸气的名字。取的,是“追随王者”之意。他心里忐忑却又激动,小心翼翼地想到一丝可能,却又不敢相信,忍不住抬头去看郡王。
刘鸿隐迎上他的目光,笑着点点头,像是肯定他的猜测:“零七,追随本王,去夺那九五之尊的位子,你可愿意?”
一身黑衣的暗卫,深深跪了下去,单膝点地:“谢主人信任!属下必尽己所能,死而后已。”
“这匹乌云踏雪,便赠于你可好?”
是“赠”,不是“赏”,亦不是“赐”。
零七心中不能平静,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回应眼前之人。门外脚步之声响起,接着便有人抠门:“二位大侠,小的送晚饭来啦。”
刘鸿隐示意零七起身,然后才应了门外的人。
门被嘎吱一声推开,小二堆着笑脸便进来了:“哎!椒鱼头,干笋炒肉,腊味合蒸。客官要是吃不惯辣,这还有几道清爽的素菜,本店招牌冰糖湘莲和芸豆糕。”罗里吧嗦报了菜名,又摆上两副碗筷,小二退出去的时候被刘鸿隐喊住。
“去烧些沐浴的热水。”
小二哈着腰应了,将门关好,赶紧离开这俩“武林人士”的房间。
二人便在桌边坐了。零七已不是第一次和王爷同桌而食,虽不像第一次那样窘迫,也还是处处拘谨。刘鸿隐也不语,见他放了碗筷,便皱了眉瞪着,直到那人迫于压力再次拿起碗筷,往嘴里丢些东西。瞪了几次,估摸着该真的吃饱了,刘鸿隐便也放下碗筷。唤水。
大概是为了避免多次接触,小二抬着热水来,一溜烟收了碗筷,又退了出去。
零七这边调好了水温,回头却见刘鸿隐已经落了衣衫,施施然向这边走来。他比零七还要高出几分,常年锦袍下的身体与那千山里打磨了八年的相比,虽略显白皙,却异常精实饱满。
零七只觉心跳错了几排,自是不敢再看第二眼。在木桶边侧了身,低下头去:“属下服侍王爷沐浴。”
刘鸿隐点了点头,跨坐进桶里,任他在肩臂上时揉时捏。
双手偶尔拂过肩颈要穴,零七初时还有些因紧张而来的细微颤抖,后来见王爷眯着眼放松了身体,竟是默许了自己的动作,便也轻轻重重专心按起来。
刘鸿隐泡了一刻,觉得舒服得有些困了。止了肩上双手的动作,起身跨出木桶,将身上擦干,披上宽松的衣袍。
“王爷若是要休息,属下去门口守着。”这间屋子在小院角落,屋外草木颇盛,易于隐藏。零七估摸着可以在草丛中将就一夜,倒也并不困难。
刘鸿隐皱眉喊住了他:“你也洗洗。”
“是。”几日连续赶路,背上伤口确实需要清理。零七正在回想来时路上何处有小溪山涧可以清洗,却听刘鸿隐让店家换了桶热水来,然后便是温和却不容违抗的命令。
“零七,衣服脱了。”
他指尖略有些犹豫,却不敢拖得太久,迅速将上衣脱了,叠放在一旁。
刘鸿隐见他背上鞭伤,在与粗布衣料的摩擦下纷纷裂开,满目猩红。偏偏那人自己又毫不在意,除了略有些拘谨外,似乎对自己的伤口并未上心。当下生出些心疼,言语中便不自觉带了些严厉和训斥:“药给了你,不知道自己抹?”
零七听他严厉起来,本有些紧张,这会儿又茫然了。此去西南,前途未卜。好药自是要用在重伤时,总不能浪费了。这鞭伤左右是会好的,不过是多难受几日,也不会太妨碍行动。
刘鸿隐见他呆呆地站了,也不回答,有些微愠。在那叠好的黑衣中一摸,摸出那半瓶药粉,倾手将大半倒进了刚换的一桶热水中:“坐进去。”
零七伸出手去搅了搅桶里的水,只觉热气熏人,扑在略凉的身体上,让人不自觉地打颤。明知主人既开了口便躲不过,不敢违背和犹豫,却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抬腿跨坐进去。
“唔-”一声极快的痛呼自唇边溢出,零七立刻咬紧了牙不再出声。刘鸿隐一掌按在他肩上,硬是将全身僵硬的人整个按进了水里。
不知是药粉的作用,还是从来不曾泡过热水,零七只觉得周身极烫,氤氲的水汽让他呼吸有点浑浊。背上和左后肩的伤口叫嚣着疼痛,却并非不能忍受。肩上按着一只手,他不敢挣扎,只能暗暗在水下,一下下无助地抓刮着桶壁。
刘鸿隐知这多半是药物的反应,却不会真正伤了身体,便由得他苦苦忍耐,也不出声。
零七忍了片刻,后背伤口处渐渐由刺痛转向麻痒。肩上要穴被人按着,他知道是谁,便控制着自己放松下去。随即一股精纯内力缓缓而入,让昏昏沉沉满头虚汗的人清明几分。
刘鸿隐催动内力,助下属调息片刻。见他渐渐安静,才撤手离开,丢了块布巾过去,半命令地说了句:“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