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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这个世界是一本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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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潇!
乐瑾猛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接着又是一片白。
——那是闪电。
闪电划破天际,映亮了大半个朝阳城,其光亮从铺满了整一面东墙的纸窗挤进来,映亮了他的面容,最终在他瞳孔深处止步。
一闪而逝。
黑暗卷土重来,从火速褪色的光亮的残影里,他看见一只小胖手在金红的蛛网里无序挣扎,蛛网深深嵌入皮肉,然后,一只大手覆了上来——
“七殿下。”
因过分熟悉而在此时显得异常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尽管脑子已经宕机,乐瑾却本能作出应答。他反手抓住它,盯向手的主人——这以后他才意识到手背乃至全身袭来的刺痛感,但他无暇顾及这些,只将它们胡乱扫在一角。
七皇子眼里的焦距是散的,他没修习过夜视法,看不见他。但明知如此,对上那双眼睛,瑞幸却还是悚然一惊,轰隆而至的雷声仿佛是在他胸腔炸响,意识到的时候,一句话已经滑了出来。
“…您,是做噩梦了吗?”
啊,噩梦啊。
这句话仿佛电光一闪,醍醐灌顶,乐瑾松开手迅速躺下,闭上眼。
他早该知道的。
若不是做噩梦,瑞幸第一时间便会向他告知潇潇的下落,而不是迟疑至此。
他一定是做噩梦了。
但窗外夜色凄迷,风雨潇潇,长华宫宫檐悬挂的铃铎扰得人心神不宁,乐瑾只得直挺挺的坐起来。
……不是梦。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有什么事情脱离了他的掌控。
十五岁便被封为长乐王的乐瑾在无言的黑暗中愣怔片刻,迟疑的唤了一句“瑞幸”,喑哑稚嫩的声线又实打实再一次将他拉回了现实。
“……点灯。”
屋子里很快便亮堂起来,第次燃起的烛火映亮了层层叠叠的金色床幔,在墙壁上打下厚厚的朣影。
乐瑾看着大红被褥上崩裂的金色绣线,看着自己始终颤抖着的布满勒痕的幼小手臂、手掌,看着墙壁上一水的鸾鸟画片,放弃了自欺欺人:
他回到了四岁生辰前夕。
不是幻境、不是异能、不是药物、不是人为设计……更不是噩梦,他只是突兀的,回到了四岁生辰前夕。
那个没有乐潇潇存在的四岁生辰前夕。
——比噩梦更可怕。
在血杀阁教众面前,乐瑾是令人艳羡的。母亲是圣女,舅舅是阁主,兄长是下任阁主,作为执掌血影的魁主,乐瑾无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在乐钟国民众眼中,乐瑾同样是惹人妒羡的。母妃盛宠不衰,兄长继承人的身份坚定不移,他则是那个享受荫蔽、被大帝纵容宠溺、在蜜罐子里泡大的闲散王爷,纨绔子弟中的纨绔子弟。
唯一的遗憾,大抵就是他有个歇斯底里的妻子,且对方不光是个无法修行的凡人,还是个无法生育的男人。
但事实上,这个被众人诟病的存在,乐潇潇,才是他仅有的救赎。
乐瑾的母妃玉妃并不是奔着宠妃的身份入的宫,作为血杀阁阁主的亲生女儿、血杀阁名义上的圣女、实质上的血杀阁下任阁主,她甚至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入宫争宠。
当初终焉谷大战,乐家隐世的某个据点暴露在世人面前,乐正帝派兵包围了乐家,并决定移驾。乐家家主乐棠便拜托玉妃,让血杀阁来此演一出戏,明面上灭乐家满门,实际上帮助乐家重新避世。
当年玉妃还只是个无实权的圣女,上报后她从父亲手中接下任务,携教众前往乐钟国,奈何灭门前夕乐家转移部曲之际,提前抵达的乐正帝一眼相中了她,并将她误认成乐家女乐玉,要迎她入宫。
逼不得已之下玉妃先斩后奏,借着乐家女的身份入了宫,替乐家解了围,但当时她是想要假死的,只是还没来得及,便诊出喜脉,又被大喜过望的乐正帝严加保护起来……
之后她诞下三皇子乐执。借着三皇子的诞生,玉妃得知了乐正帝派兵包围乐家的始末以及,血杀阁对乐钟皇室的筹谋、自己被生父设计的事实。
“他不是要害我,他只是自以为是的认为,我做不到。”
做不到复兴血杀阁的荣光。
所以在她被迫入宫后他推了一把。
玉妃同乐瑾兄弟俩讲古的时候是这样定义这件事的,她的情绪很平淡,就像是说着“太阳东升西落”这样的真理,“但他错了。”
前任阁主确实错得彻底,玉妃并不是柔弱可欺、只能依附于人的菟丝子,在得知父亲并没有考虑将血杀阁的实权交给自己,而是试图把自己彻底排除在阁主继承人之外后,不到两年的时间她便重新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
因为前任阁主选中的继承人是她向父亲讨要来的玩伴,是她师兄狄澜。
“狄澜是个孤儿,除去父亲,他唯一的亲人是我这个妹妹,”玉妃讽笑道,“兼被辜负了的未婚妻。”
所以她轻而易举的掌控了他,利用他的愧疚,以及那份对亲情的渴望。
就如同她掌控着乐执乐瑾兄弟俩一样。
“在三皇子、储君候选人乃至月氏国的君主之前,你是血杀阁的阁主,乐瑾的哥哥。“
“在七皇子之前,你是血杀阁新一代的魁主,乐执的弟弟。”
她用这样的话将他们联系在一起,赋予不同的定位,仿佛是在磨具里打磨过一般,将人迅速催熟。
只是不同于从小学习君王心术的乐执,乐瑾的定位是刀。一把见血封喉的锋利的刀。
一把刀,总是得有持刀人的。“阁主麾下的魁主”、“兄长的幼弟”,玉妃希望用这样的定位和联系握住他,但事与愿违。
事实上,他并不介意成为母亲和兄长手里的棋子,他不在乎这些。母亲和兄长出于补偿心理,从小纵容他长大,同时又教他思辨和明事理,乐瑾很清楚自己的定义,只是他似乎生来就没什么母子天性,亲情羁绊,辜负了母亲对他的期待。
潇潇便是这种特殊情况之下的产物。
四岁生辰这天,乐瑾向母亲索要了母亲名义上娘家的少族长乐棠,并为他取乳名“潇潇”,一如当初母亲向前任阁主讨要魁主狄澜。
自此,潇潇成了他的罂粟,是他人为造就的唯一毒药和解药,是他的刀鞘也是他的执刀人。
他的呼吸、他的一举一动、乃至他的存在本身都牵动着乐瑾的情绪和情感,他是乐瑾此世唯一的束缚和联系,是他的所有物、他的王妃、他的爱人、他的“作为人的唯一证明”,也是他唯一自主选择并一手操持的命运。
但他并不是乐棠。
他亦是多方博弈的结果。
当年乐家人在乐正帝的施压下送来了“影”,但又暗中送来了“乐棠”;玉妃命人在血影预备役里挑了个新生儿,而狄澜当时在下界寻到了初恋,并暗中带回了那人本该一尸两命、胎死腹中的幼子。
但即便如此,他的潇潇也只是他的潇潇。
不是乐棠,也不是影,不是“血影”,更不是岳父从下界抢回来的他初恋和旁人的幼子。
他的潇潇只要有他就够了,至于出生地、亲人……嗤,那种地下的冤魂就该留在地底下。
好吧,乐瑾只是不想承认,在慕枫——那个据说是狄澜初恋废物长子的家伙,找上门来的时候更加不想承认“对方才是潇潇血脉相连的亲人”这一事实。
但正是他过去的态度导致了目前的困局,他回到了四岁生辰前夕,找不到他的潇潇了。
“舅舅还在朝阳吗?”
现在他唯一的信息是狄澜和下界,乐瑾盖好被子,最终选择了这个切入口。
“属下……”作为血杀他不应当泄露阁主的行踪,哪怕询问的人是圣女之子,阁主之侄。
这是重罪。
但乐瑾正看着他,那双眼寒潭一样平静深邃,直击人心,仿佛他什么都知道。
瑞幸在这样的视线下羞愧的低下了头,“属下不知。”
“你下去吧。”乐瑾没失望,早有预料的事情没什么好失望的,瑞幸会上报他的问话然后再予他回复,只是要晚上差不多一个时辰而已。
一个时辰而已,他能等,他只是心中愈发焦灼,却又没有一个发泄口。
若换了之前的那副身体,他早该杀红了眼,但不知幸运还是不幸的是,他当前这幅身子尚未修习《饕戮九转》,虽然潜意识一直运转着功法,但他现下到底未曾入门,于是往往转到一半便断了。
《饕戮九转》和其他功法不一样,它需要大量的鲜血和杀伐作为底子,虽然进阶神速,但一旦入门便终生无法止步,而且一旦开始杀戮便无法中断,直到在场所有人死去为止。
他需要迅速增长实力,但在此之前,他必须先找到潇潇,所以,他得换一门功法——
【你不能换——!!!】
刺耳的尖叫仿佛是从灵魂深处撕裂而来,居然诡异的给了乐瑾安抚。
多熟悉的音高啊,他们说潇潇“歇斯底里”的时候潇潇就是那样尖叫的。
但那一丝微薄的安慰感很快消退,转而是更加歇斯底里的焦灼和渴求。
隐隐的,暗沉的血光仿佛穿透了时间,从灵魂深处透上来……
【住手!停下!!不要!!!啊啊啊啊——】
【你你你、你要杀死潇潇吗?!!】
尚未破土的血光隐没了,但有什么已然转变。
乐瑾感觉自己的力量不再受当前身体年龄的限制,甚至仿佛心念一动便能调动那个本不存在于这片时空的空间指环,取出潇潇的玉箫,但终究只是仿佛。
乐瑾对待这个声音更加慎重几分:“潇潇在哪?”
【呼——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呼——】
乐瑾深吸一口气,任由情绪漫溢,瞳色也隐隐布满血光:“潇潇在哪?!”
【我不知、啊、不不不,我知道我知道,没、没骗你!!我不知道但是也知道!总之你先听我说完!!!嘤。】
乐瑾暴虐的情绪险些压不住,但这种在临界线上反复横跳的熟悉感觉,让乐瑾再次得到了安抚:“潇潇……”
他闭了闭眼:“你说。”
【这个世界是一本书!!!】